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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安阳】马莲坑纪事

 华豫之林 2022-06-13 发布于河南

马莲坑纪事

作者:刘涵华

——摘自散文集《无忧树》一书


      安阳老城墙东北角的那个湖,人们都叫它马莲坑。它怎么得名无可考证。是马莲还是蔴莲?抑或姓马、姓麻的人在这里种过莲?没有人知道。它就像个粗粗大大的“7”字,紧紧地抵住城墙的东北角,那一短横叫后坑,竖叫前坑。

        ——《无忧树》   





渔事

        安阳老城墙东北角的那个湖,人们都叫它马莲坑。它怎么得名无可考证。是马莲还是蔴莲?抑或姓马、姓麻的人在这里种过莲?没有人知道。它就像个粗粗大大的“7”字,紧紧地抵住城墙的东北角,那一短横叫后坑,竖叫前坑。马莲坑的水有丈把深,据说,后坑更深一点。有趣的是,在前坑和后坑连接的那个地方,还有一条埋在水下的路,刚好淹到人的肩膀头。我曾见过有人把脱下的衣服团在一起,高举着一路走到对岸。那条路不算窄,可以走马车。由此我想,它可能不是天造地设,而是当年修筑城墙拐角取土时挖出来的。那条水下的路,应该是运土上城墙时的便道。

        要是这样算,马莲坑已经有六百多岁了。

        在 “7”字收笔的地方,又像鱼尾巴一样叉开,向西是簸箕嘴,向东有一条渠。不过,这条渠又拐着弯和护城河相连,高高的渠岸用两尺长、一尺宽的大青砖砌成,明代修建的城墙上,砖早就没有了,可这里的砖却依旧砌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样子很是威武。从马莲坑到护城河有几百米远,中间是明渠,两头各砌成一人多高的券门洞,里面黑乎乎的,口上用铁栅栏拦着。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水利工程。护城河的水位高了,可以流到马莲坑里来,而坑里的水位高了,也可以流到河里去。

        四四方方的长藤,结出了一个水瓜。

       上世纪中叶,安阳的护城河里是有鱼的。大的有一搾多长,暗黄色,嘴巴比脸还要宽,鱼鳍张起来很锋利,安阳人叫它们“三枪子”。“三枪子”很厉害,收了鳍可以泥鳅一样往下钻,被人捉住时会一面挣扎一面鱼鳍猛张,抓它的人很少有不受伤的,所以,孩子们总是很小心。还有一种就很漂亮了。它们很小,只有一两寸长,但神奇的是身上总是泛着像彩虹一样七彩光,所以我和表哥给它们起名叫“五彩片儿”。“五彩片儿”从鳃到尾巴之间还还有一条线,深灰色,似断若连的,鱼身子被这流畅的虚线分成两半,靠近鱼背的那一边颜色深些,而鱼肚子这一边就很浅,这——也有说法,叫“鱼肚白。”

        马莲坑里也有鱼,不过那鱼就大多了。只是,马莲坑里的鱼非常聪明,轻易不上钩。它们可以先把钩上的那段蚯蚓或香油面团儿啃个干干净净,然后再咬住钩底一点一点往下拽,等人上当时,它一扭尾巴得意地溜了。常常有人一盒鱼饵用完了,却连搾把长的小白翘子也没钓上来!

        我家南院有一个租房户,姓冯,男人是个木匠,为人善良老实,只是手艺很一般;女人呢,眼睛不好,还有一点智障,所以家里又穷又脏,孩子们在街上常受人欺负。可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大儿子顺喜,破衣烂衫的,偏偏就用自制的鱼竿掉上一条两尺多长的鱼来!顺喜欢天喜地的抱着大鱼往家走,后面跟了一大群嫉妒得要死的小伙伴,——怎么偏偏就叫这小子给钓着了!半条街的人议论了两三天,顺喜也很是扬眉吐气了好些天。

        十多年后,我在安阳北关那家一家最大的美发院里(那时叫理发馆)见过顺喜,他人老实也肯用功,已经是那里名声在外的头牌师傅了。

        其实,马莲坑里的鱼是有主的。那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街上看到三五个戴竹笠的人,一根扁担挑着两只窄窄的小船,晃晃悠悠地走过红庙街。有时,船上还会蹲两只长了钩钩嘴的鱼鹰,黑黑的,紧收着翅膀,一副凡人不理的样子。这是渔业社里去马莲坑打渔的渔夫。要是赶上他们收工,自然还会看到舱底那些张着嘴,肚子一挺一挺的鱼儿们。水从舱里哩哩啦啦的滴出来,湿湿的圆斑在小巷的路面上迤逦而去,给这个北方小城平添了几分南国水乡的味道。

        有时,马莲坑会“翻坑”。

        “翻坑”是老城东北角头二三道街、短街、红庙、甜水井等几条街道孩子们甚至大人们的节日。平日里亮绿的水面不见了,大小鱼儿都翻着肚子漂在水面上,它们嘴巴张一张,尾巴翘一下,求生的挣扎使坑里看上去白花花的一片。人们围在坑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胆大些的想开荤解馋,就下水捞鱼,吵吵嚷嚷的气氛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我问爷爷为什么会“翻坑”,他总是说,天气太闷热,鱼受不了了。

        不过,传说中那几条有灵性的大鱼却从来没在这时候露过面,也许它们的道行,已经深得可以抵得住那一次次的劫难了吧。

簸箕嘴

        簸箕嘴在小东门里,红庙街东头。

        其实,小东门不是真正的城门,是个豁口。安阳人都叫它 “东豁口子”。人们提起它和提起其他四座正规城门时的口气全不一样。少了一些庄重自豪甚至“显派”,却多出几分厌恶、恐惧和愠怒。其中暗含着东豁口子吹进来的风坏了安阳城风水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对一段屈辱往事刻骨铭心的记忆。

        要是从东豁口进来,没几步路就到了簸箕嘴的边上。簸箕嘴用石头砌成,朝西一溜下坡,边上有沿儿,像个簸箕那样直接通到马莲坑里。实际上,这是老城东北部的街道下雨时排水的入水口。在大多数时候,簸箕嘴是裸露着的,那石头不是青石也不是花岗岩,是那种夹了鹅卵石的黄礓石。表面虽然不够平整,但很有美感。大块大块的黄礓石很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宽宽的伸入水中,和南岸上东豁口伸进来的那条路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是车来人往红尘滚滚,一个是石头和水相依相伴的清平世界。

        要是不下雨,簸箕嘴便显得有些寂寞,坑边的水面上漂着浮沫,整天一晃一晃的,也没有人搭理。但是,一下雨就不一样了。几条南北街的雨水化作涓涓细流,一齐向北流到红庙街上,再拐过头来,一路东行直奔簸箕嘴。雨水就像一条条水拧成的麻绳,越来越粗,也越来越响,浮沫和漂浮物都被冲走了,干干净净的簸箕嘴明净而鲜艳,黄黄的石头上,哗哗哗哗的水声使小城充满了平时没有的韵味与灵动。

        雨一停,欢聚在簸箕嘴上的大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赤着脚在黄礓石上跑来跑去,趟水,捡拾从谁家院子里冲出来的小东小西,那情形和海滩拾贝也差不到哪儿去。有一年,我在簸箕嘴上玩,拾到了一个漂亮的小木盒。当时,它乘着雨水漂过来,在簸箕嘴的斜坡上被冲得跌跌撞撞,好像有几分狼狈。为了抢先一步捡到它,我歪在水里把衣服全弄湿了。小木盒有四寸来长,漆成古老的紫红色,非常圆润,只可惜边角已经磨损,露出一点点木头的纹理,粗拉拉的。小木盒竟然还有一个按钮,每次扣上或打开时都“咔吧”一声响,严实合缝的。被称作“买蒸馍家的”邻居奶奶,曾经当过大户人家的丫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说:许是个首饰或胭脂粉盒子吧。

        簸箕嘴边还有一景:每当孩子们玩耍到高潮的时候,总会有谁的妈妈冲到簸箕嘴边上,一边吵骂,一边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湿漉漉的孩子提回家。接下来便是屡试不爽的因果效应:谁要是敢抗命,或虽不抗命却边走边犟嘴,那后果是一定的;而挨揍时哭不哭,对自己日后在伙伴群中的地位又大有影响。我们班有个男生,瘦小得像个猴儿,他就是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奶奶”请求护驾,被同学送了一个雅号,“袁奶奶”。

        要是老下雨,自然就不好玩了。在我们城东这一带,雨下得算不算大,一般都以马莲坑的水位为标准。要是连下几天大雨,人们就会说,马莲坑的水位已经涨到哪儿哪儿了。1963年是个涝年,整个夏天一直下个不停,马莲坑的水也越涨越高。靠城墙的东和北面是没有问题的,簸箕嘴子这边却漫了出来,百米之外的二道街北头,水都到了二尺多深。父亲母亲把裤腿挽得高高的,捉鸡一样在街上合力捕鱼,那两条大的,头朝下放进水桶里,还露出尾巴,一甩一甩的,溅了我一脸水。父亲说,是城西三十里的彰武水库漫了坝,鱼才下来了。而我们姊妹几个不相信鱼会长途跋涉到我家门口来,一口咬定这两条鱼的家就是东头的马莲坑,因为涨了水,它们从簸箕嘴子逆水而上,到老城的街道里闲逛来了。

        然而鱼就是鱼,它们的妈妈,是不玩老鹰抓小鸡的。

“缠”


        谁都知道,马莲坑,特别是后坑,“缠”。

        “缠”就是闹鬼的意思。每年夏天马莲坑都会淹死一两个下坑“洗澡”的男孩儿。可一到夏天的傍晚,因为燠热难耐,照样有数不清的人来“洗澡”,好“洗家儿”一个猛子能扎几丈远。因此,孩子们下午回家总得接受检查:伸出胳臂让妈妈或奶奶用指甲刮一下,有白道道儿就是偷着下坑“洗澡”了,一顿臭骂是必不可少的,管教严的或独苗儿人家还会棍棒伺候。

        但是,蔴莲坑里“洗澡”的人年年都不见少。

        头道街有个方脸大汉,姓崔,年纪和我爷爷不相上下,两人是朋友。他爷爷年轻时爱喝酒,胆儿也大。有天夜里喝了酒抄小道从后坑回家,半道上一个跟头没起来,就地睡在后坑边上的树林子里了。半夜醒来,听见有俩人说话:“唉——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你还愁?过几天就有人替你了。瞧我,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你咋知道?”

        “你甭管。后天中午有个媳妇来洗衣服,棒槌会掉在坑里,她就是来替你的。”

        崔家爷爷没敢言声。

        隔一天中午,他跑到坑边等。就见有个中年媳妇来洗衣服了。崔子说:“不要在这洗了。”“为啥?”“叫你不要洗你就不要洗,不要问恁多。” “又不是你家的坑,凭啥不让我洗?”“叫你不要洗就不要洗!” 那女人只管支好搓衣板洗起来。没一会儿,棒槌漂走了。那女人伸手用正洗着的衣服招棒槌,不想使过了劲,一头栽到坑里。等在不远处的崔子二话不说,蹿过去,一把将她拽了出来。那女人这才明白,千恩万谢地走了。

        没想到了半夜,老崔家街门外有人骂:“不招你不惹你,为啥坏我好事?!”骂到鸡一叫,就住声儿走了。可是,第二天还来。后来干脆就趴在临街的窗户口上,灰忽忽一个影子,夜夜对着往里骂。崔子没了办法,告诉了一打猎的哥们儿。那哥们儿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他把猎枪架在了屋里,枪口正朝着窗户。那淹死鬼不知道,照旧来骂,骂着骂着,屋里那人一搂火,淹死鬼“吱儿——”的一声,魂飞魄散,从此再也不来了。爷爷讲这故事时,我心里好难受。心想,鬼要是再死,那就真的是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了……

       有段时间,我和隔壁的秀儿特别爱到坑边洗衣服,一边洗一边玩儿。那时我们对篝火特别向往,就把捡来的枯树叶干树枝拢在一块儿,只等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开始,水面上暮霭缭绕,没一会儿就变得黑亮黑亮的,还倒映着星星。坑对面的城墙拐角早就没了明朝时的威风,脱了砖,圆鼓鼓的就像一道土岭子,上面黑压压的长满了树,就是一片树林子。我们点着柴火堆,跳动的火苗咯咯叭叭地响着,把两个人的脸映得又红又亮,秀儿长得不算好看,但火光中的脸却特别有生气,眼睛里的星星比火光还要明亮。我们把冻得像小红萝卜的手伸在火头上烤了半天,却还是没什么暖意,生疼生疼的。还没等手彻底缓过劲儿来,柴火就烧完了。火星和灰烬在冷嗖嗖的寒气里一点一点萎下去,好像很泄气,很悲哀似的。没了篝火,一刮风,更冷。坑里的水动荡不已,树林子也响,秀儿和我就有些害怕,赶紧收拾起搓衣板棒槌肥皂盒什么的,放进盛满衣服的柳条篮子,擓着它回家了。

        还是家里暖和。好不好总有现成饭。妈妈从造纸厂麦秸堆下扫出的瘪麦子,蒸出的馒头很小很黑,可总比红薯面窝头强多了。红萝卜炒白菜的味道在屋子里很熟悉地弥漫着。小米饭太稀了,就和进去一点玉米面。一掀锅盖,白哈哈的热气带着香味儿冒出来。昏黄的电灯下,一家人挤挤挨挨坐在小饭桌边,一会儿这个站起来,一会儿那个站起来,一锅小米稀饭兼玉米面糊糊,转眼之间就没了。手,暖了,脚也暖了,就算是躲不过妈妈那一顿“数巴”,心也会变得渐渐踏实起来。

男人们

        马莲坑边上的男子,几乎个个都是一言难尽的人。

        有个医生,西医,姓李。因为头上生着几个拳头大的肉瘤,人们背后都叫他李疙瘩。李疙瘩原来在国民党部队上当军医,技术不错。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給开回家来了。那时候西医很少,他又有外科医生那把刀,就在家里开了个小诊所,人们生疮害病断不了来找他。但是,李疙瘩贪财。他抽大烟没钱了,会在给人注射青霉素时耍手段,只注射蒸馏水,不加药。后来传开了,但病人也不见少。那时候,洋人已经在北关开办广生医院了,就是今天人民医院的老底子。但广生医院到底贵些,人们因为囊中羞涩,还是找他。我三四岁时见过他,高个子,黑黑的,走路利利索索。除了头上有几个疙瘩,和旁人也差不多少。

       李疙瘩有个独生儿子,个子不高,人很精干,不想却生了一群弱智孩子,有的甚至屙尿不知,只好焊个铁笼子关在里头。人们都说,是李疙瘩干了亏心事,几十年后报应在孙子身上了。

        三道街北头的董医生就不一样,干瘦一老头儿,眼睛亮亮的,留着一部花白的大胡子,看上去就像个老神仙。董医生心好人缘好,活到九十多岁,去世时吊孝的人一个星期就没有断过线儿。他的孙子叫宪儿,是我小学同班同学。白白净净一男孩,人也很正。胳臂上挂了三道红杠杠,遇上需要他这个大队委调解的事情,他总是急于伸张正义,脸胀得通红,事情没解决好,自己倒被急坏了。——从小跟爷爷长大,就没见过歪三横四的人。那年月,谁会跟一个当医生的街坊过不去呢。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人向南推进围攻安阳城,集中炮火把东城墙轰出一个缺口,就是“东豁口子”,现在的小东门。史书上说:“经浴血奋战,将敌逐出城外,随后迅速将缺口堵住,继续抗击敌人。”因为守城的将士打得很苦,城里的青壮男人就帮着往城墙上送麻袋(堵口子),送弹药。我爷爷那样的瘦弱文人也去了。他说:日本人的迫击炮,射程不远,却能射得很高。炮弹就像蒜臼子那么大,打出来的抛物线正好能越过城墙。我爷爷扛了一箱子弹,猫着腰沿马莲坑边往城墙上送,听的炮弹就带着哨音儿朝这边飞过来了,刚想放下箱子趴地上,“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爷爷说,快醒过来时,就听见我奶奶的声音远远的,像一路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那样。一睁眼,在自家炕上躺着呢,董医生和李疙瘩都在。弹片炸进了鼻梁骨,很深,怕硬拿出来会大出血,就没敢再动。我爷爷行三,北大毕业,一辈子光说巧话儿不骂人,人送外号“三灰子”。他小时候和富人家的孩子斗鹌鹑,买不起好鸟又不服气,就用小刀把鹌鹑嘴偷偷削尖,结果斗遍天下无敌手。可这回,脸色蜡黄的爷爷破了口:“他奶奶的,小日本儿!”

        后来日本鬼子从小西门破了城,把藏在城墙窟窿里躲炮弹的人都当守军戳死了。

        头几年,他们真的很横。头道街北头有家娶媳妇,来了个醉醺醺的日本兵,把新郎一推一个跟头,非要和新媳妇圆房。围观的男人们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的枪和帽子都下了,扬手扔到了马莲坑里。那日本兵不敢回营,酒也醒了,就坐在坑边上嚎啕大哭。后来,宪兵还领了他来,挨门挨户的找枪、认人。因为头二三道街长得像,那小日本又喝醉了酒,也记不清楚到底是哪条街哪个门儿,只好就那么不了了之。

        我爷爷说:娶媳妇那家人,当天夜里就拖家带口投亲戚走了,再没回来过。——老户儿人家,活的就是一张脸。

        渐渐的,到了四几年,小日本开始蔫儿了,有时就会有日本兵到院子里来要饭,开始还硬逼着我二爷爷带他到街上吃炸酱面;后来标准儿就降了,磨磨蹭蹭赖着不走,给个窝头也行。吃斋念佛的奶奶总是省下自己的那一口给日本兵,由此招来爷爷的呵斥。奶奶总是不看爷爷黑虎的脸,像央求又像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恁年轻,正装饭呢,就给他点儿吧。”爷爷鼻子里恨恨地哼一声,扭脸掀帘子进屋了。

        直到七十年代初,爷爷去世了。火化时,那块日本人的迫击炮弹片还在他的鼻梁骨里插着。

关于未来

        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有朋友打电话过来,碰巧她就住在离马莲坑不远的一幢楼房里。谈完正事我顺便问了一下,就像通过熟人打听另一个久已未通音信的朋友那样。可她是从纱厂那边嫁过来的,所以对马莲坑很隔膜,漫不经心的口吻全然不呼应我心中的温度。只说:现在还有,小了许多,周围紧紧巴巴地盖了许多房子。前几年,经常见有人扛着挂了网纱袋的竹竿来捞鱼虫,苍老僻静的小胡同里多了几个来来去去的生人。后来,不知是谁在坑里投了鱼苗,想作鱼塘;这一阵儿,又没什么动静了。

        我听了很是意外:这个放鱼苗的人也真有想象力,在空气都需要过滤后再呼吸的年代,他(或她)竟然还有胆量做早在百多年前就该做的事情。或许,当年挑着船穿街走巷的哪位渔工是他的爷爷也未可知。毕竟,童年生活对人的影响是持久而深远的。

        ……揣度着马莲坑的现在和未来,忽然就想起马莲坑西北隔过几条街的地方。那儿早先也有一个水塘,叫锅底坑。很深很深的,水位却不算高,只在锅底的地方有不大的一片。都说这坑只要掉进去就爬不上来了,所以我每回路过,看到悬崖似的坑壁就有点恐惧,总是尽量靠着路另一边的墙根走。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有个很诗意的名字:二果园。——或许,许多许多年前,那里真的有过一个果园,只不过白云苍狗变来变去的,我们这一茬孩子没赶上(要是赶上了,攀墙爬树偷几个尝尝也不是什么发愁的事)。而现在,果园不见了,坑也不见了,上面还压了很多楼房,叫“天侣家园”。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和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对生活的理解;所以,我无法预见马莲坑的未来。不过,要是马莲坑真的像锅底坑那样,连最后一点波光和水气也被拔地而起的楼房取而代之,那——六百多年来栖息在水边的无数童年梦想,将要流浪到在哪里去安身呢?

                   2009.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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