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看的《梦华录》，歪了

观察者网 邢晓楠

放眼望去，都在嗑。

《梦华录》更了20集，赵盼儿和顾千帆的感情线你推我拉，终于推拉到一个“若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的阶段。

开分8.3，目前8.7，鹅厂S剧的口碑这次终于支楞了起来。饱受古装丑男和破烂古偶荼毒的观众们，先被盛世美颜迷乱心智，又被爱情推拉勾了魂，追剧追出报复性消费的既视感。

作为一部古偶剧，《梦华录》基本是摸清了古偶受众的需求和心理预期，交出份优秀作业——颜值顶配的男女主，恰到好处的氛围感，成年人感情的你来我往……

再点缀一点女主的茶坊事业线（虽然有点像网红奶茶店）和塑造男主人设的阴谋线（虽然让人忍不住快进），观感是近年古偶剧里难得的舒服。

但争议也伴随着热度而来。

反复强调的“清白出身”，对“以色示人底层女性”的阶级鄙视，啥都靠男主兜底的“大女主戏”……很多并非古偶剧受众的人，也被高分吸引进来，然后一头雾水地走出去，给出了不少站得住脚的批评。

于是，满分开局的《梦华录》，口碑在这一周却经历了断崖式下跌。

别营销女性主义了，三个女人共闯东京这事已经很动人了

这一周，观众是眼看着《梦华录》的风评一点点跑偏。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在“啊啊啊嗑死我了”和“呜呜呜男女主神仙颜值”之间左右摇摆。

前八集播完，开始有观众开始把它的立意拿去和原作对比——

《梦华录》的故事蓝本是元代戏曲家关汉卿创作的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以群像的手法描绘了底层妓女如何对抗封建夫权的压迫，如何互助互爱。

如果没有只跳着看感情戏的话，这个女性互助的点，剧作里的确是花了力气渲染的。

先从这三个女性的设定开始讲吧。

首先是刘亦菲饰演的女主角赵盼儿——甫一出场，就是泛舟而来，身份是钱塘县一家茶铺的娘子，是个“脱藉”的官伎。

感情上，她的原配是赴京赶考的欧阳旭，她也一直心心念念自己的欧阳官人中榜后能将她娶到都城东京。

做起生意来，就是这样一个顾盼生姿的样子↓

盼儿姐社会经验丰富，第一集就一眼看穿勾引自己妹妹的狗男人真实面目。

盼儿姐人脉也广，第二集就靠小道消息给男主讹来一张船票。

盼儿姐还知恩图报，有勇有谋，第三集就把男主从悬崖底下拽下来，将二人的红线锁死……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有胆魄、有计谋、有主见、被欧阳官人抛弃之后会引发观众困惑“有这娘子你还要啥自行车”的天花板人设。

柳岩饰演的另外一个女性角色孙三娘也挺让人惊喜的。

设定中，她是一个杀猪起家的行商娘子，非常之能干，开头和赵盼儿一起开茶馆。盼儿点茶，她做茶点，味道之惊艳，在老家吸引了一批忠实顾客。

她还点了个金手指——因为是杀猪出身特别能打！平个茶馆里的小打小闹根本不在话下！

除了做生意，她人生的另一个寄托是儿子的教育，每天都在敦促儿子勤勉，一不听话就追着打。

偏偏这儿子顽劣不成器，不爱学习就算了，还和他那个满脑子铜臭的爹沆瀣一气，为了亲戚家的钱财主动配合他爹“过继”自己，不要三娘当妈了！

他那个爹傅新贵也是贪钱目光短浅还对婚姻不忠，家里老婆这么好，跑出去和人私通，还讽刺三娘“以前就是个杀猪的还想当孟母”！

相比于盼儿的女主光环，三娘整个人的设定就是一个大写的“气煞我也”。三娘自己也确实被气得跳河自尽……还好被男主捞了起来。

林允饰演的宋引章，是《梦华录》里的第三个重要女性角色。前五集里，她的人设就是一个恋爱脑。

虽然琵琶技艺高超，但因为急于脱离自己的官伎身份，宋引章一直以来的执念就是找个男人嫁掉，以至于认识商人周舍后不久便选择了闪婚。

结果这个男的纯粹就是看上了宋引章的钱，发现她没钱之后就开始家暴虐待，甚至囚禁起来不给饭吃。

该说不说，这个镜头出现的时候真的有被吓到，闪婚需谨慎啊姐妹们……知根知底很重要……

这部分也就是话本《救风尘》里的“原著剧情”了。改编的时候，也是作为重头戏出现在了整部《梦华录》的开头——

赵盼儿被欧阳官人抛弃，前往东京的路上得知好姐妹宋引章遭遇不幸，便和三娘设下连环计，把周舍骗得家底都没了，狠狠出了口恶气。

这段原著剧情跑完，三个女性的人设交代清楚后，《梦华录》就正式进入了编剧的创作阶段。

这个阶段可以以这句“醒醒，到东京了”作为分界线。

东京，又称汴京，北宋都城，今河南开封，最盛时有户13.7万左右，人150万左右，是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

《清明上河图》以画作的形式记载下这座城市的繁华，宋代孟元老所著的《东京梦华录》也详细记载了这座都城的盛景。

从这个时候开始，这其实就是一个与原著不同的故事了。关汉卿的原著着笔“底层女性互助”，而制作方之所以没管这部剧叫《赵盼儿》或者《救风尘》，起名《梦华录》，也可以看出整部剧的一个基调——

古代都市片，一线城市打拼记，北宋东京爱情故事。

进入东京第一个长镜头，灯火通明的河面，鳞次栉比的夜市，真是繁华盛景……

镜头拉到街道，还专门刻画了胡商的角色，突出首都一个商贸繁荣。

还有宗教刻画！！

这个初入东京的表情也确实就很容易让人共情：

“东京/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各省会城市，人好多，楼好高，地方好大……”

从这一集开始，剧情几乎不下五次强调了“东京好”、“东京真好”、“我想留在东京”……

女性互助的场景从江南小城拉到繁华都市，所求的不再是“互相搀扶着活着”，而成了“这里好，我们想一起在这里扎根”。

开始觉得东京好，只是嘴上说说。新鲜人多，新鲜玩意多，到处都是江南没有的商品，街头还有波斯人跳舞……

用三娘的话说：“毕竟是国都，咱们在江南看不到这些新鲜事。”

再觉得东京好，是因为能力被认可。

三娘，一个在钱塘做点心的山野少妇，被老公嫌弃“杀猪”的出身，被儿子视为河东狮吼……

到了东京，就靠点心做的好吃，成了整个客栈最受欢迎的女人，老板娘为了多吃一口她的点心甚至愿意提供免费住房！

《梦华录》里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女主三人搬去东京后就住在离学堂不远的地方，身边每天都是学堂里的小学童来来去去……

想三娘在钱塘的时候想方设法给儿子提供良好教育环境，结果丈夫却觉得有钱才是大爷，还讽刺她“杀猪的以为自己是孟母”，这对比下来，也挺有讽刺意味的。

除了三娘，宋引章的事业线也在东京展开了。

这里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是东京教坊的花魁张好好——顾盼生辉、倾国倾城，打马走御街，柳九官人（疑似柳永）为她牵马。

宋引章震撼了。

毕竟在她一贯的认知里，自己是“贱籍”出身，哪怕琵琶技艺高超，也终究低人一等，否则也不会急着将自己嫁给一个连来路都没摸清的男人。

张好好的出现，对她而言完全是……三观地震。

而后，两个人一见如故！和宋引章打照面后，张好好激情发言：“我见犹怜，何况蠢奴（指自己男人）。”

是谁的姬达响了哦原来是我自己的……

接下来，两个人在亭台楼阁里，一个弹琵琶，一个唱歌。扪心自问，那年若在下也是东京城一名好色之徒，看到此等景象也是要流连忘返的……

关于这个剧情还有个华点是，以前古装剧里的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大多出现在男人之间，比如《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和乔峰。女性多以竞争形态出现，不互害就不错了，这种知己之情真的是有被感动。

对于宋引章一直耿耿于怀的乐籍身份，张好好一句话点醒她——咱们是靠自个儿本事吃皇粮的人！

不过关于这段剧情还是有挺多争议的，比如张好好这番发言里一直在暗示自己“并非以色侍人”的高贵，还说出了这种关汉卿听了都要推棺材板的发言↓

不过这个争议可以留到下面讨论，此处仅从宋引章的视角看，这段话带来的启发就是就是——

原来我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

所以她走的时候，也是不停和三娘感慨：东京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时候觉得东京好，就不是因为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了，是因为自己能力得以施展，野心有舞台实现，“身为乐籍，只要靠自己本事，也能获得尊重”。

这些积攒的“东京好”，在被人赶出东京城后，爆发了。

面对男主声声质问的，就这样被赶出东京，你们“甘心吗”时，一贯胆小的宋引章先站出来，大声说自己不甘心，说自己想像张好好一样打马走御街，让老百姓都抢着在楼下听她曲子。

三娘也不甘心。

回钱塘，她是个被休了的女人，被儿子老公赶出家门的女人。但在东京，她被全客栈的人追着做口吃的，临走了都要被老板娘追出去挽留。

于是她们回去了。

于是她们开始自立了。

于是她们开始开茶坊了！

这三个女人要争口气把日子过好的样子真的太迷人了！

创业之初，女主对不支持她开店的男主说了这么句话：“东京这么大，这么好。能容得下你，就一定能容下我们。”

这不就是“逃回北上广”的宋代版本吗？

三娘，以前在钱塘的时候，老公孩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了，每天念叨着孩子不上学老公不听劝，留在东京开茶坊以后的金句成了：

“本来我挺累的，一听赚了钱，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宋引章更是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进了教坊，成了教坊十三色的琵琶色教头。

播到现在，《梦华录》争议颇多。但就冲剧里的女人们这份儿蓬勃的生命力，也值得一追。而这种“人为何前往大城市”的宋代版隐喻，也相当值得一看。

毕竟，都市剧全世界都有，但这种古装都市片，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那它口碑又为啥崩呢？

就又回到了花魁张好好的那句：

“以色侍人才叫贱。”

一边营销女性主义，一边自轻自贱

三女主型都市剧，是最近被反复验证可行的一种创作模式。

《三十而已》是最典型的成功范例，《爱很美味》也验证了这种故事模式的可复制性。

《梦华录》显然是想在古装剧里尝试这种三人行的模式，甚至连营销的时候都时不时借鉴下现代都市剧的那种“大女主宣言”、“独立女性金句”……

然而，《梦华录》的问题在于，这是一部古偶剧。还是特别典型那种，女主落难靠男主拯救的偶像剧……

而这种剧的核心看点就是弱势方落入危难之时强势方的“天降神助”——这个东西当然不现实也不好，这种价值观也不值得宣扬，但它是偶像剧作为“商品”的卖点和特质。

当剧方一边在营销里埋下“大女主”和“女性主义”的暗示，一边紧锣密鼓地在剧情里安排下从天而降的男主，割裂感只会随着剧情推进越来越明显。

《梦华录》营销大女主有多离谱——离谱到整部剧播到现在，赵盼儿还没有一个危难是靠自己解决的。

从第一集打不过反派非要打被男主救下↓

到为宋引章出头然后差点被仗刑之时天降男主↓

以及最近更新里贸然去和人谈判差点被咸猪手，然后再次天降男主的桥段……

“女性主义”同样和这部剧没什么太大关系。最近吵的最凶的，不就是张好好痛斥“以色侍人才叫贱”，和女主强调了八百遍自己是“不卖身只卖艺的乐伎”和“我早已脱籍归良”吗……

然而这些被她们鄙夷和摒弃的东西，才是《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原著中，最为悲惨和引人同情的地方。

说到底，还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观众被古偶烂剧折磨了太久，好不容易出现一部颜值、演技和布景都超出预期的作品，便蜂拥而至，甚至对它寄予了一些超出古偶剧的期待——

换句话说，其他的古偶剧之烂，都轮不到上升这些社会议题。

所以倒也不必太过苛责，就让深刻的归深刻，造梦的去造梦。

起码这个桥上相望的镜头出现的那一瞬，现实世界里的很多琐碎，都消失在这场亦真亦幻的东京梦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