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羋叔故事:地底下的屈死鬼 阴阳先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的身后事,在这条路上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为了生而笑,为了死而悲。说真的,这是一条十分磨砺人心的路。 最怕在办丧事的时候遇到相熟的,若是办丧的只是陌生人,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别人的故事,即便是会心有感触,毕竟也是有限的。可若是办丧的人你了解多一些,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反而会让自己陷在里面,感同身受。 那年是有这么一桩事。 我和师父走到一个镇子上,在那边住着。为了生活,当时也是又把卦摊摆了出来,毕竟阴阳活计不是啥时候都有。 但是因为我们在这一带也算是出名,所以但凡是有办丧的人,哪怕是离得远一些,也愿意特地来这里找我们一趟。 那日正是如此,师父摆卦,恰逢那天求卦的人还不少,我在旁边默默整理卦金。不多时,一户人家差人过来。 那人瘦瘦高高的,看着有几分面熟,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那人一来,便哭丧着脸,对师父说:“真让您给说着了,大师,我家出事了,您看能不能上门给主持一下身后事?” 这和以前来找师父的人可不一样,以前来的人多半是直接递拜帖,把事主家在哪儿,家里谁走了,生辰八字,死亡八字都写好,并附钱财,一并递上,算是求人。 可是这家这样一说,便感觉瞬间情况不一样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以前跟师父求过卦的。 在我们这儿求卦的人不见得都信这个,有时候明明师父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别人偏偏不信,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说生死各有命数。 听这人这个意思,估摸着这也是个之前不信邪的。 师父蹭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看着这人,我以为他认出来是谁了,也蹭一下站了起来,等着下文。 师父看了他半天,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是哪家的?” 感情他也不记得了。 我哭笑不得,扶着他先坐下,这种时候一般是我去谈的,我拉着这人先走到一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劝慰道:“先别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声音有点发哽,语气中充满了悲伤,他说道:“是我嫂子……我嫂子前些日子忽然就查出了子宫癌,做了手术,花了不少钱,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么着就能好的时候,嫂子的身子忽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再去医院查,就说嫂子的肿瘤已经扩散了,没救了……” 他的嘴唇都在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在家里我嫂子对我特别好,照顾了我很多。谁能想到……她才四十多……” 说着说着,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见惯了生死,但是每次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心里都满是酸涩。这种感觉,生离死别的感觉,真的让人很难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缘主,你先别着急,慢慢说,你嫂子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已经没了……我哥说在这里算过命,说这边的神仙算命准,让我带着钱财过来务必要请神仙回去给我嫂子批阳。” 算过命?我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忽然,这小子拿着一沓钱递了过来。他说:“我家折腾地差不多了,为给我嫂子看病把县城的房子都卖了,不管怎么说,大师你们一定要帮帮忙,我们想让嫂子走的安心些。” 我看着他淳朴的眼神,心里也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在一沓钱里抽了两张出来,说道:“该拿的我拿,不该拿的我一分不动。你把请帖写好递上来就是,别的我们会去看看的。” “请帖?”他有些疑惑。 我也有些懵,这边老一辈的都这规矩,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家里长辈没有教过你吗?” “我和我哥住一块儿,爹妈去的早……” 我心里一阵难受,瞬间懂了,爹妈死的早,那就说他这嫂子对于他来说,其实和妈妈差不多,也是打心底里地关心他。 叹了口气,我取出一张黄纸递给他,说道:“你的姓名,地址,去世人的姓名,生辰八字死亡八字,都写好。” 他接过纸开始思索,一会又是给他哥哥打电话,又是上网查的,我也没再管他,自顾自回到摊位上,坐在师父身旁。 师父瞥了我一眼,问道:“批阳的营生?” “批阳的。”我点点头。 “没多拿吧?” 我从口袋里把钱都掏了出来,那会儿是82年,人民币购买力正强,手里这两张一共是二十块。 师父看了看,问了我一下大概的情况,我也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可惜的是,师父自己也想不起来求卦的人那么多,这是哪一位了。 不过师父还是有些心软了,他对于苦命人一向如此。从我手里他又抽出来一张钞票,指了指剩下的那一张,对我说:“还给他吧,都不容易,就当咱俩随份子了。” 说实话,这种行为我是很高兴的,没人会因为自己的师父是一个如此正直的人而不开心,虽然我俩的日子过的也紧巴巴,但是能帮到别人的地方,我们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正巧,那小伙子也搞明白了情况,把拜帖写好,过来怯怯地递上拜帖。 我接过拜帖的时候,顺便将那张钞票又递还给了那个小伙子,他看到的一瞬间以为是我们要拒绝,可是仔细一看数额不对,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 一个深躬鞠到九十度,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满眼都是泪水了。 我笑了笑,尽量和善道:“回去吧,没事啦,我们晚点就过去,放心吧。” “我信得过你们。”他又拜了拜,转身离开了。 剩下我和师父,展开看了看拜帖,上面的八字什么的都没什么问题。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生辰八字看活人气运,死亡八字看人身后如何,此二者结合,才能断定一个人完完整整的一生,从出生到死后,如何让人安息,如何破除死后命煞,基本都在于此。 因此这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功。 原本我们以为若是以前算过命的,这会儿死了,这死亡八卦必然有煞,但是我俩各自排布算了半天,却是没什么大灾。 把卦摊收了,稍微回去准备了一下,我们朝着拜帖上的地址准备走去。上面记载的地址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看起来应该是死者被家人送回了老家准备安葬。 七拐八扭地往他写的地址走去,距离说远吧不算远,要说在那个时代,打车去也不可行,但是说近把也不近,我俩生生走了两个时辰,走到天都要黑了,脚跟火辣辣地疼,才算是到了地方。 我们没猜错,这里确实是那个小伙子的祖籍,村子很小很小,一共也就十来户人家,一眼就望得到村子的全貌。基本上东边的狗叫一声,全村都听得一清二楚。 拢共就这几户,找那个小伙子那家就十分好找。循着村子里那条破烂小路往前走,正对一家挂白的,那就是。 我率先过去,敲了敲门,门吱呀开了,门里是那个小伙子。 “哎呦,大师,你们可算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我们也没有推辞,抬腿先是进了他们这院子。 一进门,便听到了一声低低地啜泣。这声音是男人发出来的,我立马循着声音找。 终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看到了趴在棺材边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下身穿着白,在棺材旁边哭得很小声。 那个就是死者的丈夫,那个小伙子的亲哥哥。 看着哥哥这样,小伙子也眼睛通红,他说道:“嫂子昨晚上没的,棺材早就备着了,放在乡下老房子这边。昨晚上嫂子走后,我们立马回来这里,装棺之后我哥就趴在棺材边哭,已经一天了。” 我过去看了一眼,说实话,当那个男人扭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让他的神情触动到了内心。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花了,因为哭了太久,泪水早已经哭干了。但是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丝希望,是一种彻头彻尾地一滩死水。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也想起来他是谁了。 他勉强挤出一丝丝微笑,问我:“你们来了?这里我也有些时候没有住过了,条件简陋了些,不好找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行还行,还不错啦。我记得你,去年你找我师父求过卦,当时是说你82年日元犯了太岁,克妻败运,是这么回事吧?” 他面如菜色,悲哀一笑,说:“是啊,不过当时我没信。” 他掰着手指,对我说道:“早些年我还在这村子里的时候,那会儿八年抗战都还没打完。没过几年,我年纪稍微大了一些,有个算命的上门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困苦,难以成器。” “我不信命,我十五岁那年,就去外地了。当时新中国才成立没多久,不让做生意,我就偷偷倒卖一些小商品。折腾了有些日子,从宁波转到义乌,又去了温州,二十好几岁才回来。凭着眼界和本事,我在这边才吃得开,我就想着要反驳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我要成器给他看!” 他说着说着,泪水再次淌了出来。声音哽咽地说:“可是,我刚回来,就听说了我爹妈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弟弟在家。我带着我弟弟,去县城闯荡,认识了我媳妇儿。” “她是个好女人,勤俭持家,又照顾我弟弟。从我什么也不是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身边,吃苦也好,倒霉也罢,从来没有嫌弃过。去年听到你师父说我82年克妻败运,我们吃了半辈子苦,好不容易我事业翻起来一些了,我怎么信?” “当年算命的老头就没算准我的命,我也打心底里不信算命这东西。没想到……呜呜。” 他在哭,我又不知道怎么劝合适。说实话,这种东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想了很久,我也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师父也走了过来,交代说:“我也记得你,去年算你的时候,我心里也发颤呢。你的八字命格日柱干支同,克妻,辛酉表示阴阳差错日,便有言说男子逢之必二婚。今年的运势,你四十六岁,大运庚子为劫财运,流年壬戌,是伤官之年,日元还害了太岁,若说你克妻也必是今年,克妻伤财,当时我便断言,必是你妻子会遭逢大病或者携财离异。” “你倒是也没让我失望,哪怕你明知道我说的都对,明知道就算花钱也治不好你媳妇儿,还是变卖房子地医治。你小子,唉……” 他也苦笑了一笑,回答说:“怎么能放弃呢?糟糠之妻不可弃,说真的,她最后弥留那几天,我满脑子都是我们的往事。我还记得我俩一起去县城进货,一起做买卖,一起让人家追着撵,那年还差点……我让人抓了,谁都不敢见我,只有我媳妇儿给我去送饭。要是有的选,我真想这辈子没见她,不至于克死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这孩子,心性好,不管是娶了谁,都会真心实意待你,结果都是一样的。好啦,死后不说生前事了,知道你委屈,先去歇会儿吧,明日里还需要你操持大小事宜。知会家里人吧,街坊邻里该来的都来,拜帖好好都发出去,这边批阳的事我和我徒弟给你办。” 他从棺材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腿都在颤,说真的,或许一般人很难体会这种感觉,再真挚的文字,都没办法形容那种生死相依之后的生离死别。 那守灵几天,男人带着俩小孩子和一个弟弟趴在棺材上便是痛苦,那俩小孩看起来是他们的俩儿子。五天后,一把纸钱往天上一扬,唢呐一吹,大儿打着幡二儿背着孝棒,一路走一路哭,前不久其乐融融的一个家,转眼便是灾祸横生,阴阳永隔。 算命啊,算得尽一个人一生的命格,算得尽一个人的气运,但是算不到人心。批阳,批得尽生与死的界限,批得尽生前死后的恩怨,批不尽未亡人恋恋不舍的感情。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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