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末了，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了想法，要回老家一趟去看看。到了老家，我把车放在路边，到巷子里走了一圈。大抵那些房子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不过每间房子都被一把大锁紧紧地锁着，我不得进去。墙壁上已经有了裂缝，有些石灰正在朝地上掉。我透过门缝朝里面看，里面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但那堆积成的厚厚的灰尘，颇有“呼之欲出”的感觉，呛人的鼻子。大门前面，春天里贴的对联都已经褪了颜色，变得红不是红，白不是白，有的门前的对联少了一截，有的则都不知去向。
一直走到了巷子底，我都没有看见一个人。这里，像是正在被一片沉默肃杀着。抬头望望天空，虽是一眼湛蓝，白云在写意地流动，房子后面的那几棵十分高耸的杨树正在被风簌簌地吹着响，但却都成了这片沉默的衬托。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并不是人们都死去了，只是人们都离开了，离开和死去竟画上了等号。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难过，又回到了路上。这时已是下午的光阴，太阳正在天空中释放着它这一天里最后的能量，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条路远远望去，一路上满是太阳洒下的余晖。我想要走了，但又舍不得走。便站在路的中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像是我从未来过一般。
不大的一会儿，突然从路上远远过来了一个人，她骑着一辆自行车。其实，我远远地看着她，感觉应该是位老汉，且我并不认识，我不认识，所以就没有太过于在意，甚至转过了身，想要回避。但这个人骑着自行车，竟然到了我家的巷子口停下了（三奶奶家和我家在一个巷子里），我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原来这不是别人，是我的三奶奶。在我的印象里，三奶奶很早就已经花白了头发，可能是人老了，她的身体变得很是臃肿，腿脚或多或少又有些病，走起路来给人一种颤颤巍巍的感觉。我没有把她认出来，还因为她不知怎么被晒得十分黝黑——快要赶上了我——这是同我印象里最不相和的一处。
我发现是三奶奶来了，便赶紧朝她走了过去，
“三奶奶，你回来了”。后面的那几句话轻微到几乎只有我能听得见。
她也认出了我，便笑着停下了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边下车边说。
“刚回来不久。家里都没人，我在路上转转。” 我对她笑着说，声音大了一些。自行车的车筐里我看见放着一些蔬菜，有茄子、黄瓜，还有几个西红柿。
“你大妈前几天刚回来了一次，早上回来，晚上就走了。”她推着车朝巷子里走。
“哦，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我跟着她朝巷子里走，步履很慢。我看见落日的余晖也撒在了她的白发上。
……
虽然只说了这句话，但我们突然就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现在这里都没人了。”这会儿也快走到了三奶奶家门前，三奶奶说：“来，进来坐坐吧。”
可能是因为原来就没有怎么进去过，现在让我进去，我却感到一阵慌乱，我慌乱，或许只是因为进去的话，避免不了尴尬。所以我就只好说：“我就不进去了，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
三奶奶也没有做过多的挽留，只客套了几下。我便走了。仓促的开始，又仓促的结束。其实说到底，都只是我太自闭了而已。
我骑着车要回家，结果刚骑了没多久，迎面遇见了二爹，他领着他的小外孙。我一看见他，便赶忙停下了车，叫了一声“二爹”。他也认出了我，笑着对我说：“你~回~回来~啦~”。当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就感觉二爹有点儿不太对劲，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因为这简单的四个字被他拖了老长的时间才完整地说了出来，中间还磕绊了一下，而且听他讲话的声音，也好像没了力气。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的鬓角都已经变作了银丝，额头上的皱纹是那样的多，尤其是他的眼睛，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如同我刚才在老家巷子里时感觉到的那种沉默一般。
“我刚回来，去大妈家，里面没人，我就回家了。”
“你~大妈，昨天~回~回来了，晚~晚上~就走了。”他一边看着我，一边说。
“哦，我也好久都没见她了。”我假装不知道。
“你啥~时~候上~上学啊？”说完这句话，他大喘了一口气，我感觉。
“还有半个月。”我这时候注意到在他旁边站着的这个小男孩，他还没有我的腿高，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有点儿害羞，一直躲在他外公的后面。眼睛在打量着我，充满了好奇。
“走~走家~里坐会儿。”我感觉他又喘了一口气，不过在他的脸上还能看到笑容。
可能还是出于那样的原因——因为从前就没怎么去他家里坐过，现在去却也感到了一阵害怕，以及随之而来的尴尬。所以，我只好选择拒绝，还是之前的理由。
“哦~那~那好~好~你慢点~点儿骑。”
于是，我便走了。刚上车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发现他申请之中，是有些像二爹的。但我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具体是二爹的第几个外孙，因为二爹总共要有三个女儿，都已是人妇。
其实，这时候天色还不是那样的晚。落日还裸露出他的整个身子。我骑着车在路上，没经过一个巷子，便朝着巷子里面望去，结果一直到了路的尽头，都再也没有看见过一个人。
路的尽头，便是西二环，准确来说，这还不是路的尽头。因为越过西二环，便能看见这条路的正对面——还是一条路。在这条路与西二环交接的地方，有一棵树，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种类的树，只觉得它很好看。它之所以好看，还因为在周围诺大的一处地方，就只有它一棵树，它什么话都未曾说过，孤独地看着这里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2020.10.2 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