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二）
走到这里，中心市场便近在眼前了。这个市场看上去极有沧桑感，和街前面的那个超市一样，都是上个世纪的模样。水泥路上，因为在上面走过了许多的人，也开过去了许多的车。因而，随意就能看到几个被压塌了的坑，零零散散地还落着许多细小的石头。进入市场里面，路稍微平整了些，起码不再担心自己会一脚踩在坑里。市场里面，同样也是各种各样的店铺，这些店铺大多都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墙上那白色的瓷砖该掉的都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门前的方块转也不知怎么，要么是不见了，要么就是残缺了一角，正如那条水泥路一样，坑坑巴巴的。这个市场整体上来说，并不是很大，从前门到后门，即使步行的话，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情。所以，这里面的店铺也不是那样的多，多半都是卖家具的，全是二手货。零星的几家店铺在卖着调味品，路过的时候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花椒味。
说这里冷清，并不是因为这里人少，只是每每路过的时候，透过店铺的橱窗，都只能看见只有店家一个人在里面孤零零地坐着，要卖出去一件东西像是要经过很久的时间才行。但这里来往的人很多，单纯是路过这里的人就有不少——因为中心市场的后面又连着菜市场以及一些住人的地方。路过这里，可能是要回家，也可能是去买什么东西。总之，每个到这里的人，都有着不同的目的。但其实，大多数的人来到这里，都只有一个目的——他们往往都会涌到中心市场最前面的那家店铺里。其实，称这是店铺，也并不是那么准确。因为这个店铺不像其它的店铺，店铺的大门上会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大大地写着这个店的名字，人们看到了这店铺的名字，也就知道了这些店铺是卖什么的。
然而，打头的这家店铺却没有名字——该写有名字的那块牌子上是一片空白。这个店铺前的空地上停满了车，大多都是摩托车。车与车的中间，随处都可以看到地上乱扔着一些烟头，有的是早就被扔掉的，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有的明显是刚扔下不久的，还没有完全熄灭掉，飘着一缕纤细且微弱的烟。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许多的饮料瓶、啤酒瓶，它们不知道都是被谁扔的，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偶尔还能在这里看到一些土，土的下面掩盖着刚刚醉酒的人吐下的秽物，天气一热的时候，空气中就飘荡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初来到这里的人，可能会觉得这里俨然是个垃圾场。但事实上，这里并不是垃圾场。因为，你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前来这里的都是些三四十岁的男人，从穿着来看，一个个还很精神，并不是邋邋遢遢的样子。他们把车停到空地上，便直冲冲地走进了这家店铺中，丝毫没有犹豫。
我们也跟着进入这家店铺，可能还没到门口，我们便会被笼罩在一阵喧闹中。从这阵喧闹声里，我们可以听见有人在笑着，像是刚刚中了头奖；有的人嘴里在不知道骂着什么，用尽了人所能表达的最肮脏的词汇；有人在划着老拳，嘴里咿呀哎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偶尔还夹杂着几处小孩的哭声，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而最为明显的是麻将撞击的声音，你会听到这声音一直飘荡着店铺里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在。轰隆隆—轰隆隆，如同打雷一般，这边的雷声刚刚结束，那边则又开始了。偶尔也有极其巧合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则会同时发出雷声。在这其中，时而还有酒瓶和玻璃杯在撞击的声音，也有酒瓶和被子哐镗掉在地上的声音，不过，这一般都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能听得到。
进入这家店铺里面，能感到这家店铺是要大一些的，至少有其它的店铺三倍那么大。大致扫一眼，我们就能找到与喧闹声所一一对应的画面。比如，我们很轻易的就能看到这店铺的屋子里几乎摆满了桌子，桌子和桌子之间只隔着能过去一个身子的距离。每个桌子旁的四个椅子上都坐着人，周围还围着几个看客，虽然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神情，但他们的注意力都专心在桌上的麻将局里，以至于从门口堂而皇之地进来人，他们就连目光也不朝这个方向瞥一下。大抵一局是很快就要结束了的，他们便把身前的麻将一股脑地推到桌子中间，四个人八只手便类似于和面一样，“和”着麻将。可能某个人上把刚刚赢了，亦或是已经赢了许多把了，我们看他的脸，上面是一片红润，眼睛里在放着光，泛黄的牙齿一直裸露在外面——因为他们的嘴角始终在不断地向上翘着。与之相形成比照的，可能是刚刚的输家，他们眉头上的皱纹清晰的就如同刚把一块大石头丢在水里后荡漾起的水波，他们不笑，他们也不说话，默默地边“和”着麻将，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那个正在笑的人。往往，越是笑得厉害的人，某一天也会变成最为沉默的人；沉默的人也有一天会舒展开眉头，就像是迎来了人生的春天。
而在这里，无论是什么人，一讲起话，三句两句总离不开那些粗鄙到极点的词语（笔者不想让这篇文章也如此粗鄙，故而对他们的词语就不进行例举）。输家是这样，赢家也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像是一种习惯，一种被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印记，忘了说或不去说，在这种环境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如同异端。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这样的交流是在吵架，是一种侮辱，事实上，当事人却并不是这样觉得，他们会把这当作是一种平常，没多久便会忘记了。大多数的情况下，之所以忘记也是因为他们立马会还回去——用更加粗鄙的词语。这样，就扯平了，甚至自己就像是获胜了一般——即便没得到什么奖励。而往往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话里面用到了那些粗鄙的词语时，他们的声音也会跟着变强了些，像是在刻意在强调着什么。在这喧闹的屋子里，听他们说话，往往别的听不清楚，倒是那些粗鄙的词语是说得那样清晰。
2020.10.17 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