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理财的本领,葛朗台先生是只老虎,是条巨蟒:他会躺在那里,蹲在那里,把俘虏打量个半天再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的钱袋,倒进大量的金银,然后安安定定地去睡觉。好像一条蛇吃饱了东西,不动声色,冷静非凡,什么事都按部就班的。——《欧也妮·葛朗台》 ![]() (六)风俗研究·外省生活场景 1、《欧也妮·葛朗台》 这部小说可以说是巴尔扎克最受欢迎、最广为人知的小说之一,在《法国小说发展史》这本著作里,也曾把这部小说当作是“外省生活场景”系列之中最为重要的一部。 这部小说为我们刻画了一位文学史上最为吝啬的守财奴形象——葛朗台,按照小说里所说,他原本是一个箍桶匠——本是一个极其平凡的职业,但是他凭借着特殊的眼光以及运气,一步一步发家。小说里曾这样写道: 他(葛朗台)拿着自己的现款和女人的陪嫁,凑成了两千金路易,跑到县政府。标卖监督官是一个强凶霸道的共和党人,葛朗台把丈人给的四百路易往那里一送,就三钱不值两钱地,即使不能算正当,至少是合法地买到了县里最好的葡萄园,一座老修道院,和几块分种田。 这是葛朗台发家伊始,随着他的产业一步步扩大,他当上了县里的行政委员,还在拿破仑时代做了市长。随着法国复辟时代的来临,他的政治权力虽然没了,但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财富已经积累得如山一样了。而且,他还继承了三比遗产,具体的数目没有人知道。他搞土地投机,黑市交易,大量敛财,丝毫不知道满足,这一点与《高布塞克》里的那个放贷者高布塞克一模一样。李健吾先生在序言里曾这样精确的概括: 他的狡猾来自他观察他的社会的心得。有困难时,他说话结结巴巴;无困难时,他说话流畅自如。他是一个高人一等的心理学家。他四周的有限人手统统变成他发财致富的工具。他控制了他的社会。人的关系变成了金钱的关系。吝啬激情化后,他的一切有意义的活动都集中到这一点,每一个细节都在为他的画像着力。为了敛财他可以牺牲一切。他欣赏他玩弄人的手法。他的权威使他可畏。他把老婆的钱霸在手心。他要老婆活下去,然而老婆竟死在他的“恩爱”下:这真是一个意外。母亲死了,成年的女儿有权过问她所继承的财产。幸而女儿对这一点不感兴趣,依然由他掌管。他要永远活下去,他不相信死会临到他的头上,可是死神到底来了,他要女儿到阴曹地府向他交账。 我们回到小说的情节里,葛朗台一家人——包括他的妻子和他的独女欧也妮生活在外省的一个县城里。若我们读过一些法国的小说,我们就能感受到,“外省”这两个字的内涵是与“巴黎”相对的,在巴黎人的眼中,外省人几乎是野蛮的,是粗俗的,是没有文明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巴黎”和“外省”便象征着两种不同的文化以及社会环境。作者为我们设置了这样的一个情节:也就是葛朗台在巴黎的弟弟破产了,葛朗台的侄子夏尔无处可去,便来到了葛朗台家,夏尔是一个生长在优渥奢靡环境中的男孩,从小就娇嫩惯了,也大手大脚惯了,他从象征着“巴黎”的文明圈来到了象征着“外省”的文明圈实际上就已经意味着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葛朗台面对夏尔——这个自己的亲侄子,他是一脸的嫌弃。“又是我弟弟的儿子呀,又是我的侄儿呀。哼,夏尔跟咱们什么相干?他连一个子儿,半个子儿都没有;他父亲破产了,等这花花公子称心如意地哭够了,就叫他滚蛋;我才不让他把我的家搅得天翻地覆呢。”我们可以看到,葛朗台判断一个人,或者说是认定一个人的价值,是在于他的钱财的多少,若是没钱,这个人就是废物。在这其中,亲情都可以被忽略。这显示有悖于正常的人性,金钱已经腐蚀了人的灵魂,让葛朗台成了一个畸化的人。 葛朗台最为畸化的地方是他的吝啬,我们在上文里可以看到,他已经积攒起了不少的财富,但是他却始终是朴素的打扮,吃饭也不那么铺张,一副穷人的模样。在夏尔来的时候,欧也妮和仆人想要给夏尔多加几块糖到咖啡里,都要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葛朗台,生怕他会对此大发雷霆。至于让他请一顿客,那简直是在痴心妄想。就连当他的哥哥因破产自杀时,他不仅觉得他的哥哥是个没用的人,甚至还在从中自私的牟利,至于还他的哥哥所欠下的钱,那简直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葛朗台是只进不出的。就在葛朗台这样的“统治”下,连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产到底有多少。她们两个人内心善良,没有心机,一心一意地恪守着妇道,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那个沙发上织布,她们从不过问钱财,要花的钱虽然是葛朗台给的,但是还要被葛朗台拿去一部分。 夏尔的到来是整部小说的转折点,这个来自于巴黎的男孩,自他和欧也妮一见面,欧也妮就喜欢上了他。用小说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在虔诚的气氛中长大的少女,天真,纯洁,一朝踏入了迷人的爱情世界,便觉得一切都是爱情了。她们徜徉于天国的光明中……”巴尔扎克在“私人生活场景”系列里,描述的有着这般“虔诚”的成长经历的女子更多(注:“虔诚”的成长经历,也就是说她们的成长,没有遭遇什么大风大浪,生活相对优渥,又接受了一定的教育,这样的女子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里,一般都会吃很多爱情的苦头)。欧也妮很快便喜欢上了夏尔,她也知道了夏尔的父亲已经破产了的消息。她觉得,夏尔虽然是自己的堂弟,但是同自己的亲弟弟是一样的。在她得知了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帮助夏尔时,她便偷偷地把自己攒下的黄金全部给了夏尔(葛朗台每到欧也妮生日的时候,便会给她一笔黄金,欧也妮没处去花——可能也不会允许被花,便一直攒着,也换取一笔不少的钱财)。 这对于夏尔来说,无疑是一笔神圣的馈赠,正如及时雨一般。虽然他看上去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的花花公子,面对家庭的巨变肯定会变得崩溃,但事实上他并不是这般脆弱,在巴黎的生活还交给了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小说里曾这样说:“……然而夏尔究竟是一个巴黎青年,当地的风气于安奈特的陶养。把他训练得对什么都得计算一下;表面上年轻,他实际已经是一个深于世故的老人”。所以,在他的心里面已经积攒起了一揽子的重新积累财富、重新辉煌的计划。而在同欧也妮的交往之中,他也逐渐喜欢上了欧也妮,两个人甚至偷偷私定了终身。夏尔还把他母亲留下的一个嫁妆盒子交给了欧也妮。之后,夏尔便乘上了马车,出走了,他要到非洲去试一试身手。 而就在夏尔走后,突然金价大涨,葛朗台便想到自己女儿的手里还有许多的黄金,便想要让她拿出来,他想要将黄金兑成现金再转存到银行里——这又可以好好赚一大笔利息。结果,欧也妮却支支吾吾,对此极力保持沉默,经过一段时间的斡旋之后,她才把将黄金给了夏尔的真相说出。得知真相后的葛朗台勃然大怒,将欧也妮软禁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葛朗台的妻子突然受到了惊慌,倒在了病床上。小说中极为讽刺的一幕便出现了,葛朗台最信赖的公证人克罗旭告诉他,若他的妻子死了,欧也妮就有权利悉知自己家中具体的财产,且可以进行管理。葛朗台便慌张了起来——他幸苦赚的钱怎么能给“别人”呢(别人,即为自己的女儿,可见葛朗台的吝啬已经是一种畸化)?所以,他便跑到自己妻子的病榻前,祈求着她多活几天,对欧也妮的态度也转好了许多。 但无耐的是,葛朗台的妻子还是死了,葛朗台自己也已经到了迟暮之时,他只能将掌控着自己财产的钥匙交给女儿,并且教给她一些经营和管理的技能,写到这里,小说也随之加快了节奏。接着,便到了葛朗台的死,他在临死前还叮嘱着自己的女儿欧也妮,到了阴间要向他报账。可见,这个吝啬鬼、守财奴已经荒诞到了什么程度。只可惜,形成讽刺的是,纵使有着这么多的财富,却不能在死的时候带走,活着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好好享受,这些金钱的意义几乎等于一片虚无。 而善良且单纯的欧也妮一直到自己的父亲死后才知道,原来她们家有这么多的钱,接近两千万的存款,能比得上她的富裕的人,几乎没有。所以,这也就引来了诸多不怀好意的人对欧也妮的麻木追求。欧也妮知道每个人来追求她,无非是在惦念着她的财产,而另一个事实是,在她的心理还记挂着那个曾经和自己私自定了终身的堂弟夏尔。 我们来说夏尔出走后的事情,这也是这部小说揭露现实最为深刻的地方之一。夏尔到了非洲,也发财了,他之所以发财,是通过贩卖黑奴、放高利贷、勾结海盗偷税等奸诈肮脏的手段。这也反映了资本主义在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那些资本家不惜一切,只贪图金钱和个人的私利而视社会的种种条约为玩物,彰显出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弊端。这是深刻的,通过夏尔的发迹史与葛朗台的发迹史我们看到了当时的那个社会里极其畸形的一面,也同样是极其丑陋的一面,人类即便步入了现代文明的社会,这些丑陋的和畸形的却总是不能摆脱,人类的文明又是真的吗? 当然,一个伟大的作家是要有人道主意关怀的作家,作者在书写了葛朗台、夏尔这些丑陋人物的同时,又对与其拥有相反个性的欧也妮进行着着力塑造——用一种互相反衬的手法。葛朗台、夏尔无时无刻不再追逐着财富,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但欧也妮却一身轻松地就得到了那么多财富。葛朗台、夏尔将金钱视作是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是他们的命根子,为此,他们变成了没有感情的人。诚如夏尔在发财回国后,想要攀升成为贵族,但是却遭到了嘲讽,他自以为自己财富滚滚,将曾经对自己有大恩地欧也妮也不当回事,完全地将他们曾经许下的诺言当成了空气。可见,金钱摧残了他的灵魂,也象征性地摧残了人性中极为宝贵的那份纯真。当他们的这些行为一一展露时,欧也妮表现出了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态度,她果断地放弃了对夏尔的执念,嫁给了诉讼人克罗旭的侄儿。克罗旭的侄儿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地享受这么大的财富了,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怎么享受,自己便撒手西去了,欧也妮只得独子一人过活。在她生命最后时光里,她一直坚行善事,孤独老去。 欧也妮的结局不免令人感到有些心酸——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却要在其余生里无耐地活在孤独之中。她做错了什么吗?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样的结局恰恰隐喻了,金钱并不能给人带来什么,或者来说,金钱对于人的内心、灵魂的建构、对于我们人生价值的追寻,并不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金钱的局限性是广阔的。当要面对每个人最终统一的归宿——死亡之时,一切都将是无耐的,包括金钱,所以,人生的意义在于什么,人生的价值又在于什么,还值得每个人去仔细思索。 2020.10.18 晚 长 按 关 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