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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死亡(八)

 木杪栖白云 2022-06-15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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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我的奶奶的家庭构成说起来颇为复杂,太爷爷——也即奶奶的父亲同他的第一任妻子先是生下了奶奶和另外两个舅爷,之后,太奶奶去世了,太爷爷便又续娶了第二个妻子。这个新娶的妻子再嫁时,带着一个女儿,后来,她又与太爷爷生了两个女儿。这前后总共有六个孩子,太爷爷的第二个妻子所带来的那个女儿年纪最大,虽然同我们家里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我还是得叫一声大姨奶奶,几个姨奶奶包括我的奶奶都嫁在了同一个乡里,但都没有在一个村里。大姨奶奶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二姨奶奶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小姨奶奶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若是再算上小舅爷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父亲光表兄妹就快要二十个了。倘若再要细算起父亲堂兄妹的人数,则至少超过了三十个。

    不过,这么多的人实际上到了我这一代全都陌生了,即使是父亲,也并不常常同他们往来。毕竟,每个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条人生的轨迹,谁都不能越轨。在奶奶的兄弟姐妹之中,也只有大舅爷和小舅爷我比较熟悉。大舅爷现在应该快有七十岁了,住在我们县的养老院里,他打了一辈子的光棍,自然,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后来,我问起父亲大舅爷年轻的时候都做过什么,父亲对此也不甚了了,只说大舅爷差不多看了一辈子的工地,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落下。还是小舅爷为他申请了低保,现在能在养老院里过活着。我记得原来常常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哪儿,都骑着。一看到我,他便把我叫到跟前,前言不搭后句地问些话,我便从他身边跑掉了,他一说起话来,满嘴都是烟味,他的牙齿上,也可以明显地看到许多黄斑。那一年,大抵是我们搬到了外婆家之后的三四年左右,可能是大舅爷老了,没有工地要他去看门了,他实在没有去处,就只好先住在了我老家的那间土房子里。当时,那间土房子早已断了电,整个冬天无比寒冷,还是奶奶和大妈给他找了些衣服,后来又找人通了电,才算是勉强维持地过活了下去。没过多久,他便被安排到了养老院里。他走后,那间屋子里狼藉一片,到处都是垃圾,显然,大舅爷在这里住的时候,一次都没有打扫过房间。大舅爷住到了养老院之后,实际上是安逸多了,因为据说我们这里的那间养老院条件很好,卫生也拾掇的十分及时,再加上饭菜也并不恓惶,这儿比大舅爷原来住的那些地方,确实是优渥了许多。后来,也只有家里要办什么红白事的时候,便会叫人去养老院里把大舅爷接了出来,其余的时候,大舅爷便一直在养老院里,一个人待着。

    小舅爷是去年刚刚走的,只有54岁。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三姐的婚礼上,那时我已得知他患上了癌症,在婚礼上,我见他已经比平素里清癯了许多,走路的时候,都得靠人来搀着。在我印象里,小舅爷是个体格极为壮硕的人,个头又高,长得又胖,脸色十分红润,同样有着我们家里的大嗓门。那次见到他那般孱弱的情形,我还十分叹息,但又很无奈。记得有一次过年的时候,小舅爷和大舅爷一同被父亲叫到了外公家,摆了一桌酒,他们几个人直直喝了一个下午,小舅爷在走的时候,还塞给了我二百块压岁钱。只是,人生充满了太多的不定,每个人都有着属于每个人的不幸,我们谁都无法逃避。

    据父亲回忆说,小舅爷在年轻的时候曾替爷爷开车,做一些贩卖粮食的生意,后来,小舅爷和爷爷闹了矛盾,小舅爷便走了。之后,他们又和好了,爷爷和奶奶帮小舅爷娶了媳妇,小舅爷又开始做起了贩蔬菜的生意,并在我们这里的一个菜市场里开了一家菜店。现在,这家店都还在开着。那时候,小舅爷有了一儿一女,还不知从哪里领养了一个女儿,只是这个领养的女儿后来因为同小舅爷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不过,过了三年,她变胖了许多,又回来了。这时,便要说起另一件事,便是小舅奶奶不知从哪里听信了别人的话,竟然信上了宗教,据我道听途说的谣言里可知,小舅奶奶所信的这个宗教是信仰上帝的,但显然又与我曾在西方小说里和《圣经》中读到的部分关于基督教的内容有着区别。总之,在小舅奶奶的影响下,她的亲生女儿也开始虔诚的信奉起了宗教,并且也嫁给了一个同样信奉这个宗教的人家。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儿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影响,原来,她离家出走的这几年,竟是出去同一群人传教去了。

    小舅爷临去世的时候,脑瘤已经压迫到了神经,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模糊的。不仅如此,他还有糖尿病,憋不住尿,尿又很频繁。小舅奶奶当时要去照顾店里,他的儿女们又都没钱,小舅爷实际上忙活了一辈子,却没有存下什么钱来,他死后,都还欠着别人的钱,或许,他的病便耽误在了钱上。那时候,终日里只有大舅爷来照顾他,并给他做饭。小舅爷的糖尿病让他时时都得去上卫生间,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便只好在卫生间里安了一张小床,小舅爷最后便每日住在卫生间里。有时,不免感慨,人的不幸是何等的悲凉。

    小舅爷的葬礼也闹出了戏剧性的一幕,便是对宗教无比虔诚的小舅奶奶和她的两个女儿,还有大女婿和他的家人等,他们一伙人穿着黑袍围在舅爷的灵柩前,就像是西方电影里常常上演的那样,手捧在胸口,作着祷告。灵堂上没有燃起烛火,也没有焚香烧纸,当然,也没有哀哭。看到这副景象,小舅爷的一些侄子们便大为恼火,尤其是当那些穿着黑袍的人扬言说不让舅爷的坟入祖坟,而是新找一块墓地埋葬时,小舅爷的那些侄子们便与之争吵了起来。小舅爷有个脾气比较暴躁的侄子,便把这些穿着黑袍的人都赶了出去,小舅奶奶一气之下,将摆着的贡品全部推了下去,连小舅爷的遗像也扔出了门外,她对小舅爷的那些侄子们说,她再也不管这葬礼了,便气冲冲地走了。那些侄子们找到了舅爷的儿子,但他只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没钱,那个脾气暴躁的侄子骂了他几句后,便主动出了一笔钱,小舅爷才算是妥善地安葬了。

2020.1.22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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