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假狐威 郑诗廷 老虎一大早就被老婆燕揪着耳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给拎了出来。 老虎本来与“虎”八杆子拉不上关系 打自当上了乡电工,老虎这个名头硬生生就给安上了。 大伙说电就木老虎,吃人就在悄声无息之间进行。 老虎穿好工作衣,对付式地扒了两口蛋炒饭就扔下碗儿,走到门口将几根冻成冰棍似的Pc塑料管和几卷电线装上电三轮,同时还往车厢里丢进几瓶矿泉水。戴上安全帽冐着刺骨寒风朝干妈“花胡娘”那个村,也就是燕的娘家方向驶去。 说起干妈花胡娘,老虎眼眶就有点儿湿润。尽管寒风如小刀似的切割着他裸露在外肌肤,可心头却是暖暖滴。 没有她老人家也就不存在刚才老婆揪耳朵的事儿发生。 燕是老虎姑丈的邻家女孩。 打小,老虎喜欢去姑姑家串门。每次老虎总会带点好吃的,好玩的给同龄的燕儿。随着时间推移,虎和燕便成了恋人。 老虎十八岁那年,某天又去“拜访”姑丈。燕的父母也正好外出,于是两位激情燃烧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相吻在一起。 两三个月后,燕发现自己已经怀上小孩。既然生米已成熟饭,虎姑夫便象征性牵了一下红绳。两家父母也就同意半年后把一对年轻人的喜事给办了。 本来这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可谁曾想,就在结婚前三天老虎父亲突发神经病。好好的一个大男人,一会儿用头撞墙,一会儿找绳子上吊寻短见。嘴里还讲胡话,说燕就是以前生产队里的置种试验田,肚子里怀的根本就不是老虎家的纯种,拒绝燕进家门。可老虎心知肚明,那可是自己挥汗如雨开的荒撒的种,怎么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呢?于是老虎做了件大逆不道之事。联合几位亲人将父亲被捆粽子似的给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紧接着,燕的父母那边又提出女儿的聘金要翻倍。 父亲生病进医院得花钱,老丈人增加聘礼又是钱。两件事相加得好几千,作为独生子女的虎只能自个儿想办法。 好在热心的花胡娘得知此事后挺身而出,愿借些钱给虎,以解当下之困。不过得收点儿利息,并且还要虎的姑丈做担保人。 就这样虎把燕给娶进门,三天后父亲病也“治愈”出院。父亲回家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虎买了几副碗筷,从米缸里称了十来斤米将两个年轻人赶出家门,让他俩另起炉灶过起独立生活。 都说万事开头难,虎也是刚从学校走出来。之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现在一无手艺,二无工作,临时要担起一个养家的责任。他看着燕肚子一天大起来,靠付彩礼多出来的几块钱很快就要坐吃山空。人家说新婚快乐,可虎哪些天心头如同灌了铅,一脸写满了愁容。 还好,虎上过高中。懂得电工知识,赶上国家修(扩)建乡村学校及乡村行政办公场所。老虎便承包了这些工地的电工活儿。由于技术过硬,活也干得相当漂亮。工程完工后,得到了上级验收部门的一致好评。老虎不但顺利拿到全部工程款还让他当上了乡里闲置了半年多的电管员。 老虎赚到钱,把从花胡娘那儿借来的钱连本带利都给还上。 老虎认为花胡娘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没有花胡娘仗义帮助他和燕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于是,老虎认花胡娘为干娘。两家有大小好事也像走亲戚一样,互相来往。有事没事还经常接两位老人到家坐坐,烧点好吃好喝的孝敬着。 说来也怪,自从老虎当上乡里电管员。之前那些个偷电的再也不敢伸手搭外线,有几个拖欠了几年电费也乖乖地补交了。谁家有大小红白喜事,需要搭根外线都会提前主动联系老虎,并再三邀请老虎一定要来喝喜酒。同时,乡亲们会按时将上月电费自动送上门来,不用老虎挨家挨户上门去收。特别是夏天,老虎要午休。交电费的乡亲来到老虎家,几个人碰到一块儿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老虎休息。 几年下来,老虎很快被上级评为“先进工作者”,“五一标兵”等光荣称号。 说话间,老虎来到了花胡娘门前。 只见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四周挡壁土墙早已坍塌成土堆。土堆上,那些枯萎、不知名的杂草在寒风中摇曳。当然,靠近老人卧室周边的枯草已经被人为踩折。因为原来的壁板已经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围了一圈近两米高厚约十公分的芒草墙。看着新鲜样子,应该是这两天刚给围上的。 原本三进五架大木屋,现在只剩下花胡娘卧室这一间了。不,还有东边一个角落里,用几块石棉瓦搭成的厨房还在。灶台旁的一大堆柴火,很明显是拆下来的旧壁板和木质家俱残骸。灶头是轮到花胡娘两个女儿回家照顾母亲时用的。 此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低矮,破旧,孤零零的房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一个废弃的木质鸡埘。不,更像一座朝天茅司(坑)。因为在四面通风,空气流通十分良好的情况下,房间里还是不断地飘出,阵阵令人作呕的人体排泄物之恶臭。 唯一的好处是房间采光十足,不管是太阳月亮,只要一升空就一直能照进房间。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老伴起床小便,就在尿桶边突发脑溢血摔倒地便再也没起来。当时躺在床上花胡娘本能式的一个跟斗起身下床准备去扶老伴。也不知道是心急还是脚下打滑,自己也摔倒在地,腰正好磕在床门的旧春凳上。 一夜之间,两位老人一个走了一个瘫痪在床。 自打那时开始,没有眼疾躺在床上的花胡娘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一个劲地喊:太黑啦,太黑啦,我好怕!于是没得办法,她的房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必须亮着灯儿。 老人家原本装有一户一表,儿子造了新房没有再申请新电表,而是直接将这里的电表拆下移了过去。为了老人照明,老虎利用特权。破例搭了一根外线让老人家全天候用着。 随着时间推移,电线有点儿老化了。出于安全考虑,燕早几天就嚷嚷,要老虎给老人家换根新电线并套上防老鼠咬的塑料管。 老虎停好电瓶车,并未急着搬塑管和电线。而是将身上工作服前襟往上翻,把车厢里的几瓶矿泉水往里一放,抱到花胡娘房间门口。作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他怕一旦用力过猛说不定整栋房子都会被推倒。 他走进房间,十数层不同颜色的塑料布盖在一张老式雕花封顶大木床顶棚上,塑料布被几块砖头和屋顶上掉下的破瓦片给压得死死滴。长短不一的边角垂挂在床顶四周,如同女人穿的百叶裙正随风起舞。 床上,老人静静地躺盖有薄薄的棉被窝里。乱麻似的银发,如同一只废弃的鸟窝倒扣在一张七孔凹陷,沟壑纵横且布满褐斑老脸上。不,黑色不尽是褐斑也有污垢。老虎很难将眼前的老人与十几年前那位吃斋念佛打扮得干净利落,见了谁,脸上总是挂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笑容的花胡娘联系在一起 老人头部两边被清空的床板分别方有一块碗和一只插着吸管同样白色的开口大瓷缸。碗里已经没有剩饭,取而代之是几颗散落的老鼠屎,陪伴在同样布满老鼠脚印的小汤勺左右。茶缸边沿厚厚灰尘上有几条小爪印,证明老鼠饭后也要喝水。缸中不多的水面上飘浮着几只蟑螂尸体。老人胸部棉被和着肺部运动有节奏地起伏着,几根挂在鼻孔上方的头发也随着气流微微颤抖。 老虎怕惊醒老人,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放下怀中的矿泉水,然后起身将碗和茶缸拿下来,拧开一瓶水慢慢地清洗起来。 他不敢把干娘的餐具拿到小溪里清洗,同样不敢接老人去家里住。那样做的话等于打老人家后人的脸。因为花胡娘的儿子在村里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光自己领着丰厚国企退休金,儿女们个顶个都是有钱的老板老板娘。 老虎把洗干净的碗和茶缸重新放在床板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往茶缸里倒水。哗哗的水流声还是吵醒了老人。 老人未睁开眼就先笑着打招呼:老虎,来了咋不喊醒我呢? 老虎回道:怕吵醒您。 老人接下来说:老虎,拜托你快点把电线给收啰。 老虎:您不怕黑啦? 老人从被窝里伸出枯柴般的手拉着老虎的手道:孩子,你人实在是太好了!我不能再加害于你。 老虎一脸惊愕:干娘,您是不是病糊涂了。 老人指了指床沿唯一的凳子,示意让老虎把凳子移过来。点燃后正色道:坐下,娘跟你说个事。 老人指着几十米外的三层小别墅说,你义兄没这么早给我送粥。我知道他这会儿正躺在逍遥椅上喝着早茶看早新闻呢,我可以和你讲几句知心话。 老人把声音压了压说:孩子,我叫花胡娘不错。可胡不是古月胡更不是难得糊涂的糊,而是狐狸的狐。还有,我们这儿能称上“娘”(当地把亲妈称呼为嫲。娘,则是伯母、婶婶)的都是厉害角色。 你知道干爹外号,“光埂伯”是怎么来的吗? 老虎摇了摇头。 老人接着说:他种地喜欢把田埂铲得干干净净。不光铲,还得挖,要把上方一块属于邻居的地脚挖成倒崖。一下雨,上面的地便坍塌下来。这样一来,俺家地面积不就增大了吗。 别人可不敢这样干,因上方菜地主人会说,你这样做,到时塌下的泥滚到哪儿,我就种到哪儿。可你干爹这样干,没人敢吱一声。这里面我的“功劳”大着呢。 古人云: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姻缘。俺我花狐娘别的不敢吹,经我亲手拆散的姻缘可不下三十桩。 年轻时,我的职业是做豆腐,挑着豆腐十里八乡卖。谁家姑娘要嫁给谁,哪个小伙看上谁俺都清楚。只要某人得罪过我,他家的儿子就别想娶老婆,女儿也别想嫁个好人家。我有一千种办法把人家婚事给搅黄。 就说你和燕的婚事吧,当年是我挑唆你奶奶反对这桩婚事。我知道你父亲和奶奶都是十分守旧的主,母子俩对婚前怀孕极度憎恨。于是我借提前向你奶奶道喜之便,不经意间透露了燕已经怀孕。 你奶奶得知后心里十分不痛快,可又不好岀面闹只有找你父亲。你父亲本身就反对婚前怀孕,又是个大孝子,每次你奶奶说的话都当皇上圣旨,总会言听计从。母子俩凑一块商量半天后,于是,你爹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就开锣上演啦。 还有,你知道我为啥要拆你的婚事吗? 虎还是摇头。 花狐娘接着说,因为当年分田到户我和你姑丈同时看上了我屋后的一山弄田。因山弄田离家近,便于管理。你哥在外工作顾不了家,你是知道的。另外又有一口山塘可以养鱼,有几家人都想得到这垄田。其他人听到我家想要已经主动退出,只有你姑夫和我硬杠。 开始我只是在晚上收工后,隔三差五地邀请手握“大权”的生产队长到家里喝杯酒,顺便聊起后背山弄田让他想办法给俺们家。后来队长说有人给他施压,这事儿有点难办。在我的再三追问下,队长告诉我是你姑夫通过时任村妇女主任的(外)弟妹(老虎母亲)给村支书打招呼,说你姑丈家需要那弄田。 还好,我见生产队长说话时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嫂子。我心知肚明,便借故离开,让曾经当过侦察兵的队长顺利攻下了你嫂子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你哥专属的两座山头和一个地下暗堡。 过了几天,在分田到户的现场,也不知道队长用了啥子鬼术。我家顺利拿到后背山的那垄田。十个月后,队长也帮你嫂子脱掉生闺女的“专业户”帽子。一下给我家继四个孙女后,添上了一对双胞胎孙子。 谁知道没过几年,山弄尾的水塘填满了山沙。根本没法养养鱼,水田也变成了旱地。田没法种,规划新农村搞建设更挨不着边。一家人对于当年的“失算”之举耿耿于怀。 偏偏这时,你这个老虎却和生产队长女儿好上了。为报当年之仇,我花狐娘应该回你家一石数鸟之礼,连同你姑夫也要一窝给端了。 老人家接着自言自语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哪! 你干爹从来不碰酒杯。因你嫂子和原先住在这五架屋里,已经迁出的几位同宗堂叔伯成功签订了《清明扫墓协议》。协议内容是所有祖坟,每年清明节归你哥嫂去扫墓。作为补偿,所有墓地和他们自留地归你兄嫂。 那天,你干爹为了庆祝嫂子比我能干,喝了一杯酒。我俩躺在床上想着国家大搞建设,什么“七纵八横”高铁高速都要经过这儿。不要说征地,光那几十座祖坟搬迁补贴按五千一座,其数字我们二老一辈子也没见过。到时,钱一入口袋,可以让那些先祖先来个返璞归真。让他们同居一穴…… 想着,讲着,你干爹尿急起来小便。站在尿桶前边尿,边笑,仿佛无数人民币向他飞来。 飞进他脑子的当然不是钱,而是脑血管破裂。于是,他一头栽进了尿桶…… 过了一两分钟,花狐娘又盯着虎说:你义兄义嫂前两天围芒草时以为我睡着了,便商量着要制造个电线“老化”事故。把你这二三十年到我这个干娘家白吃的全部给拿回来。说到这儿,老人两眼流出了一股混浊的泪水。顿了顿对老虎说,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把电线给剪了吧。我现在不怕黑啦。 虎听完这些话后抽出老人紧握住的手,反过来紧紧地握住干娘的手。 良久,才松开手走出房间。 身后响起了干娘颇有中气的声音:亮啦,亮啦…… 老虎掏出手机给城里自己经常拿货,经营电线电器的老板打了个电话。 让对方马上送几根只有工厂车间才会用,套电线专用铁管送到花胡娘家…… 作者:郑诗廷 住址: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区嵩峰乡里洋村 职业:农民工,业余时间喜用文字感悟人生,感恩社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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