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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秀(六)

 冬歌文苑 2022-06-18 发布于北京

大秀(六)

青莲池上客||江苏

十三

昨晚大秀答应妈妈去邻县医院小姨那里打胎的,但她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不!她要把这个孽种生出来,把他养大,为她报仇。

大秀到了邻县车站未出站,坐上了两接头的"手风琴″客车,一路颠簸地往海边而去。一棵棵黧黑的树干,皴裂的树皮,树枝伸向天空的刺槐在车窗外的堆坡下被客车一个劲地甩倒在车后。一小段一小段的旱芦苇,头上的穗子,灰里透着白,借着风,苍凉的、不停地摇摆。远处的庄子上冒出缕缕炊烟,飘啊飘,飘散了,飘到云里去没了影,大秀的眼睛模糊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下车时还没醒,邻座操外地口音的一个小宝宝用力推了几下,大秀才知道终点站农场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见不到人也见不到房屋,甚至不见庄稼,盐蒿草或连成片或一窝一窝地像秃子尚存一点稀有的头发镶嵌在盐堿地上。孩子下车后哭着问妈妈,爸爸怎么没来接我们的?

妈妈没有回答儿子的话,上前两步问大秀:请问同志,去三连二排怎么走?大秀回道,我也是外地刚来的,分不清这是哪里,三个人只好顺着路走,见到人再问。

走着走着,前面有一辆拖拉机,妇女高兴地拉着儿子说,看到了吗,是你爸爸接我们来啦。儿子兴奋地喊:爸爸、爸爸……又走了几十步地,儿子拽住妈妈说,不对啊,拖拉机好像停在那里没动。是吗,妈妈和儿子的双脚踏在冒着盐硝的路上有点沉重。

她们还有个奔头,大秀的脚下更沉重。

大秀小时候的冬天跟着爸爸来过这里,爸爸和庄上几个劳力在滩涂上做活苦钱,爸爸原来每天早上去海边的芦苇地砍柴,那次带她来和老板说干做柴的活。

做柴就是将砍上来的芦苇松梱,按大小分类之后重新捆起来,大的大价钱小的小价钱卖出去,当然是大柴更值钱些。

做柴就是将小柴甚至是烧火柴捆在里边,外边用大柴包起来,但是要捆得紧,从外形上看不出有孬柴来。只是做假的收益都是老板的。

大秀记得做柴的场地很大,大场边有一座立式窑,窑旁边有砖砌的宿舍,附在宿舍边有不少临时搭的棚子供苦力居住。当年小大秀在这荒滩薄地虽然一个人玩,吃的饱饱的,晚上爸爸搂着她讲故事给自己听直到睡着,现在想想那时候多幸福啊。

大秀四下里望着,怎么也看不到当年那个做柴场的影子。

他们来到了拖拉机旁,没人。继续往前走,大秀帮她们拎了两个包。小孩的妈妈告诉大秀孩子的爸爸姓王,名字叫王刚,是这里的一个小排长,她姓顾,名字叫顾秀芬,孩子叫二蛋,秀芬问大秀名字,大秀回答叫张秀芬,就叫大秀吧。秀芬一喜,我叫秀芬你也叫秀芬,咱两名字相同,好有缘分啊。

后来才知道,拖拉机是小孩子的爸爸来接她们娘俩的,开来的路上拖拉机熄火了,小孩爸赶紧抄小路跑回农机门市部买了油泵芯换上,更换期间见路上没人,又等了一会,见天色已晚,汽车班次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才又开着拖拉机回来。

直到临近住地门口时才看到自己的媳妇和儿子。王刚抱着儿子亲了又亲,二蛋说,爸爸你怎么没接我们?爸爸说回家再说。大秀伫立一旁,看这一家久别重逢的亲热劲,背过脸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一番滋味。

王刚问媳妇:“她是谁?”

媳妇这才回过神来告诉丈夫,“她叫大秀,是外地来的,来这里的一个砖厂找工做的。”

秀芬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邀进来大秀,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明早再去你要去的地方。

大秀说,这怎么好意思?

王刚问,你要去哪里的砖瓦厂?

大秀如实地描绘了砖厂的位置。

王刚说,这说的哪年哪月的事啊?那个砖厂在建农场时就拆了,现在是一片养鱼塘了。

大秀一听,心陡然一紧,这怎么办?

好在这家夫妇人不错。秀芬劝大秀住下来,明天再想办法。

十四

当晚,大秀说自己的丈夫死去了,娘家没人,他们原本结婚婆家就不同意,结婚后,婆婆就没给过好脸色看,她想在滩涂上打一份季节工,把孩子生下来,给死去的丈夫留个根。

秀芬问:“那你将来怎么办啊?”

大秀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把孩子养大。”

王刚听了大秀一番话后,深为面前这个面目憔悴,心地坚强的女人所感动。对大秀说,滩涂上不到冬季哪有活做?我找个空着的房子你先住下来吧,待后再想办法。

即在当晚,王刚叫秀芬从自家粮缸里取了两碗米,又给了半小袋盐,在营部最后一排空置房子里收拾了一间给了大秀住。

世上还是好人多,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

农场的田多。要有农场户口的人种,虽然当下正是收割季节,缺少人手,但大秀参加干活没法记工,大秀对王刚说,让她参加干活,只要三顿饭吃饱就行。王刚想,让大秀在食堂帮厨,几百人的饭菜不差她一个人吃的。

大秀在食堂除了烧饭,最累的就是挑水。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到了干旱季节,水塘就干枯了,就要到总渠里去挑水。几百个人吃的水,食堂里做饭的几个人一起挑,大秀不能例外。两大木桶水,一百来斤,来回一公里,每天挑十趟。即便是男人也累得不轻。

食堂的一个老师傅看大秀担子在肩上,別人十担水挑完了,她还有三担才完成,于心不忍,每天就自己增加两担水减少大秀负担.。

那天下着雨,农场所有人休息,是食堂最忙的日子。有人要洗澡有人要洗衣服,今天的挑水量比平日里每人增加了两担。大秀挑了十个来回,实在是没劲了,可是咬着牙还得去啊。当一担水好不容易上肩爬渠坡时,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前边的水桶压着自己的身子滚下,大秀再也无力的站起,顺着裤腿淌下一串血来,工友们见状赶紧拿来担架送农场医护室抢救,真是命不该绝,小家伙居然没有大碍保下来了。

大秀休息了几天,恢复了不少,想自己不能白吃人家的饭,便前来上班。老师傅看到大秀说,好孩子,你就多歇几天吧,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干活不记工呢,你受委屈了。大秀说:叔叔,我不委屈,是我愿意的。记不了工也是我事先知道的。老师傅叹气一番,唉,什么天道啊!

十五

大秀逃出去之后是什么情况,大秀爸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他整天的眉头紧皱,脸色凝重,时不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妈妈的脸上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可心里同样的忧虑连饭都吃不下。晚上大秀爸说,你明天早上去她姨家一趟吧。

大秀妈在邻县的车站下车已经十点多钟了,离医院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她急急地走着,直奔医院。

妇产科的病房里,婴儿的啼哭声给多少家庭带来了微笑和欢乐,可是大秀妈在这里每一步都觉得十分沉重。她想,大秀肚子里的小生命已成了厕所里的…

护士告诉大秀妈,她要找的医生正在产房里手术,约二十分钟才能出来。

妹妹听说有人找她,手术一做完,匆忙洗下手直奔办公室,在走廊里看到是姐姐的背影,连声喊着: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惊喜地拉着姐姐来到夜班值班室,姐妹俩久别重逢,妹妹端详着姐姐,大秀妈见妹妹这样惊喜心里“格噔”一下,不待她问候完,连忙问:“大秀没来?” 

“大秀没来啊,我还是她十岁那年过生日在你家看到她的,她什么时候来的?”

大秀妈“哇”的一声哭出来,吓煞了妹妹。

大秀妈把大秀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妹妹。

在大秀妈急得晕头转向时,妹妹向医院请了假,专雇了一辆摩托车陪姐姐转了县城的各个医院,没一点消息。第二天再转向各乡医院,还是没有。

第四天下午,大秀妈回家,一下瘫倒床上。

二秀、三秀见妈妈一病不起,爸爸流着眼泪,姐妹俩满腹心事,再不敢多问。

大秀妈几天没起床了,大秀爸爸端着熬了又熬的稀饭喂着,今天气色稍好些,大秀妈让丈夫搀扶着去西港边透透气。“大秀究竟跑那里去了?”她问男人也在问自己。

十六

这几天,海边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在大闸下的滩涂芦苇中,当地民兵逮住了台海那边从飞机上投下的几个特务。农场里对所有人员逐一排查,连小孩都不放过。

食堂里有一整日里湖海乱吹的 “小广播”,明知道是王刚安排大秀在这里的,他越级报告说大秀来路不明。连晚政工干事找王刚一起来到大秀住地,问这问那,大秀先是不说,干事说我们看你也不像是特务,但你要把身份说清楚才能证你的清白啊。

第二天政工干事同王刚俩人来到大秀原籍与公安特派员见了面,特派员证明有其人,并知道她曾演过《白毛女》中喜儿,上次他们村里还有人找,报告登记过,后来溺水身亡了。具体现在什么情况,副书记是那个村人,他和来人一起找副书记问问清楚。

副书记见面后,先是一惊,立马镇静下来,看了来人带来的材料上大秀的原话,他告诉王刚他们,她说的大部分属实,只是未婚先孕被他家里人赶了出去,她投河自尽了,没想到没死。

副书记知道了大秀还活着,也未告诉任何人,他有自己的打算,赶紧着手儿子找对象结婚。

“小广播”看上头没得动静,还以为被别人抢去了立功机会,在食堂放言说还有女特务未抓着正在搜寻,我已经报告了可疑线索。大秀听得这话想到前晚王大哥带人询问自己那一幕,吓得小腿发抖,以为又要飞来横祸。

王刚和秀芬两口子放了工过来,王刚把去大秀老家的事告诉了大秀,大秀一惊,你们见到谁了?王刚说也是你村里的人,是一个公社副书记。大秀听完后,将自己逃命出来的整个情况告诉一番,说,王大哥这个地方我不能呆了,我得赶快换一个地方。

那位只知道姓不知道名的叔叔,见大秀没来吃饭,送来一块米饭又用塑料袋盛来两勺菜汤。大秀两眼噙满泪水感谢恩人。也同叔叔说她要走了。叔叔见大秀面黄肌瘦有孕在身,实在可怜,便问你去哪里?大秀说去那里不知道,但肯定要先离开这里。叔叔说,离这里八九里有一处三间堂屋已经倒了,两间锅屋后砌的还能住人,房主是他一远房亲戚,已没人几年了,要不你先住着?当晚王刚开来了拖拉机将大秀送走。后来王刚通过熟人介绍她去建筑工地上做工,便来到工地干起抄浆、搬砖的活。但是,不供饭。

一天,大秀打听到水泥厂一个送水泥的司机在招聘装卸水泥工,她便去了。那个送水泥的司机见她是个女的硬是不答应,在她再三恳求下或许被感动了,只是比男人少了五角钱一天,她可以留下干活,每天得一元五角钱,十天一结,现金结算,还能解决吃饭问题,大秀高兴地答应了。

一袋水泥一百斤重,当车上两个人抬起掼到大秀肩上时,一个冲击,大秀两腿软了,可是要在几秒中内挺起来,否则就可能落地散包,每天背卸几十吨水泥,其中有一包散了不单白苦还倒贴钱。晚上,大秀的腿脚肿得分不清腿跟脚踝哪跟哪,第二天一早咬咬牙,小跑几里路继续再去扛,三日肩膀两日腿,几天干下来,终于挺住了。

立秋后的骄阳仍然如火如荼,老板每天买一桶水,也只够喝得一上午,下午就用喝完水的桶去装自来水喝,简单的午饭:面条 看着是一大碗,其实坚持不到傍晚就开始饿了。到了晚上老板自己做饭给装卸工吃。吃饱饭后,休息半个钟点,汗水浸在身上,抺干后又继续干活。 

干装卸活,补充再多的水分依然会很快被蒸发掉,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和着水泥的粉尘使她活像一尊塑像。她用水泥的粉尘为自己化着妆,用稚嫩的肩膀和双手告诉这个世界:自己会坚定的活下去。

终于等到老板给自己发工资了,十天本应发十五元钱现金,老板还加了三元钱,这十八元钱对她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大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了。

大秀从小听爸爸讲过唐僧九九八十一难的故事,以为自己瞎子磨刀望见亮,快要到头了。谁知一场凶险正在等着她。

(未完待续)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杨青,网名:青莲池上客,男,60后,农民。江苏滨海人。喜欢文学中的生活、喜爱生活中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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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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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琅    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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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审校:严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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