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1960-1970年代的农村，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孩子。我们中大多数人挨过父亲的打。父亲打人的理由各种各样，让见证过的孩子记忆深刻。
 放学后，一群打着赤脚的孩子，跑在窄窄的、高低不平的田梗路上，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小钱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嘴里“滋滋”地吸着气，显然他的脚伤了，而且很痛。 大家围拢过来一看，原来他踩到一块碎玻璃，脚割破了，伤口又长又深，鲜血直流。 小同学们吓呆了，胆子小的女生都吓得哭了起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候，一名大一点的男生对小钱说：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喊你的父。（老家当年称呼父亲为“父”、“伯”、“爷”、“爸爸”等等。） 小钱的父来了，小钱一见父亲就哭了起来。 他父蹲下来看了看他的伤口，抬起头来就抽了他两巴掌，说：“叫你走路不老实、不看路，乱跑乱跳的。为什么别人没踩到玻璃就你踩到玻璃，你还哭！” 这一打小钱不哭了，他的父就背着他去大队卫生室做了清洗与包扎。  小袁的姐闯祸了。 这天，小袁的大（老家当年对母亲的称呼）插秧回来，在家后面种的七、八棵瓜菜边踟蹰，并问小袁的姐：“这几棵丝瓜、南瓜只留四棵，其余的要扯掉，你看扯哪几棵呢？” 姐一听急了，说：“长的好好的为么事要扯了呢？我们家这么多人，种这些还不够吃呢。” 大说：“队长说了，一家只能种四棵，多的是那个那个么事，反正不是好的么事的尾巴，要割了。” “队长家比我们种的还多呢，等他们家割了我们家再割。”姐还是不答应。 大在姐不注意的时候，把长的较慢的几棵瓜苗扯了，为此姐气的大哭一场。之后，姐就天天去看队长家的瓜扯了没有。到了第五天，见队长家的十几棵瓜藤都还在，姐便替他们家扯了，就留下四棵。 很快，队长家一家人来到小袁家兴师问罪。大一边赔礼道歉，一边用小竹条抽姐，小袁的姐无所畏惧，对队长说：“你不是说一家只能种四棵吗？你家种多了我帮忙你们扯了。要是你们还不服气，我哪天再受点累，把那四棵也帮你们扯了。” 队长一家知道姐是说的到就做的到的人，也知道她的大根本挟制不了她，于是去大队的加工厂把小袁的伯叫回来理论，说他们家的瓜苗，要扯也是自己家的人扯，不能放任你们家的孩子扯。 伯一回家姐就跑出去躲了起来，她知道伯不比大，打起来痛多了。 姐跑不见了，左邻右舍都着急，从半下午找到晚上还没找到人。小袁和弟弟妹妹熬不住睡着了，而队长家的人还等在家里抽拍递上的一根又一根烟，把烟盒抽空了。喝大倒的一碗又一碗茶，把两开水瓶水喝光了。他们要等着姐回来，亲眼看着父揍她一顿，算是给他们家那几棵死了的瓜一个交待。一些帮忙找姐的妇女出出进进，等着看结果。 僵持不下的时候，伯把小袁从睡梦中叫起来，当着人们的面用竹条抽了他一顿。几位妇女说：小袁又冇做错么事，你打他做么事？伯气愤地说：“都不是好东西！都不让人省心！”队长也劝小袁的伯消消气，说只要姐不再去拔其余的几棵瓜苗，这事就算过去了。 于是，人们散去了，伯也回大队的加工厂他的工作单位去了。伯前脚走，姐后脚就溜回家里来了。
 小强小时候被垸里的人称为“打架的祖宗”，印象中他几乎是一天打一小架，三天打一大架。有时候跟自家的兄弟姐妹打，有时候跟别人家的孩子打。 小强打架一定要打赢，如果他打输了，这场架是收不了场的，他会一直缠着别人打下去，直到自己打赢了为止。 有一次他和他的哥哥打架，吃了亏，他抱着半快青砖绕着垸子追哥哥，要用砖头砸哥哥。他的妈从地里回来，拿着锄头追小强，喊他把砖头放下。为了拦住他，妈妈用锄头把伸到他脚前将他绊倒，而后狠狠揍了他一顿。 小强因为打架，没少挨父母的打。母亲还只是用巴掌打屁股，他的父亲则会拳打脚踢。他父亲是手艺人，早出晚归在城里干活，他的妈奈何不了他的时候，会说：“看你爸爸回来我不叫他打死你！”小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爸爸。 一次，小强在学校里打架，老师纠他的耳朵他激烈挣扎，最后把耳垂扯开了，吓得学校赶紧让会骑车的老师带他到县城里去缝针。 缝完针后，老师把小强送回家，还特意买了一块猪肉表示歉意与慰问。 小强像没事人一样，他妈妈则心疼地一边掉眼泪，一边推辞老师的礼物，一边说：伢儿（小强）太拐（坏的意思）了，总是让老师操心，老师打他是为他好，是帮我们管教他。” 这时候，小强的爸爸推着自行车进了门，老师向他说明情况后，他让小强过来，一脚把小强踢得跪在地上，自己走到后门，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背对着一屋子人，喘着粗气。 老师有些讪讪地告辞了，屋里看热闹的人大都走了。小强爸爸起身还要打小强，被他妈妈抱住了。妈妈说：“伢儿还受着痛。”爸爸把举起的手垂了下来，说：“不打的他长记性，他还要吃大亏。”说着，泪水长流……  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挨打的故事，父辈们没有几个人知道“养不教，父之过”的箴言，但大都信奉“不打不成器”的说法。 这样挨打在现在算得上家庭暴力，在当年则稀松平常。至于产生的后果，仿佛正如打人的父亲所期待的那样。 第一个故事里，父亲的那两记耳光，让围观的小学生们都记住了走路要看路，不能不小心踩到了玻璃。 第二个故事里，父亲的那一顿竹条，让小袁的兄弟姐妹们知道，他们唇齿相关，谁的过错大家都要一起承担后果。 第三个故事里父亲的那一脚及深深的沉默，之后的欲打还休、双泪长流，比哪一次暴打对小强的震撼都要大，他后来很少打架了。 长大以后，孩子们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当他们说起往事的时候，已经理解了父亲，理解了打是父亲表达爱的特殊方式。他们知道：父亲的缺点像星星一样多，父亲的优点像太阳一样少，而只要太阳出来了，星星就看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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