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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陈锡九

 历史探奇 2022-06-19 发布于河南

陈锡九,江苏邳县人。父亲陈子言,是县内名士。有个姓周的富户,仰慕陈家声望,把女儿许给锡九。

陈子言屡次参加乡试都没中举,家业衰败,就去陕西游学,好几年没有音信。

周某暗暗后悔订了这门亲。他想把女儿嫁给王举人当填房;王家聘礼丰厚,仆役车马很气派。

周某因此更加嫌恶锡九贫穷,打定主意要退婚,女儿却不同意。

周某大怒,便让她穿戴着粗劣的服饰嫁给锡九。每天揭不开锅,周某毫不顾惜。

一天,周某派老女仆送食盒给女儿吃,女仆一进门就对锡九的母亲说:“主人叫我来看看姑娘饿死没有。”

周女怕婆婆难堪,强颜欢笑把她的话支开。于是取出盒子里的菜肴糕饼,放在婆婆面前。

女仆阻止她说:“用不着这样!自从姑娘嫁给人家,什么时候有过一杯凉水的回礼?

我家的东西,料想姥姥也没脸吃下去。”陈母气极,声音、脸色都变了。

仆人老妇不服气,恶言恶语伤人。

正在吵吵嚷嚷,锡九从外面进来,问明情况后勃然大怒,抓住仆人老妇的头发,给她几个巴掌,边打边把她赶出了门。

第二天,周某来接女儿回家,女儿不肯回去。

第三天又来了,还增加了人数,七嘴八舌的,好像要寻衅打架。陈母硬劝周女回娘家,周女流着眼泪拜别婆婆,上车走了。

过了几天,又派人来,逼着要离婚书,母亲又强迫锡九给了他。只是盼望陈子言回来,想办法搬家。

周家有人从西安来,得知陈子言已经死了,陈母哀伤气愤成病,离开了人世。

锡九在哀痛窘迫之中,还希望妻子回来;很久没有消息,心情更加悲愤。几亩薄田,卖了给母亲置办棺木。安葬完毕,就讨饭到陕西去,要寻找父亲的尸骨。

到了西安,到处打听当地人,有人说几年前有个书生死在旅店里,葬在东郊,现在坟墓已经湮没了。

锡九无法可想,只有白天在市内讨饭,晚上在破庙里过夜,希望有知情的人。

一天晚上,锡九正路过一片乱坟,有几个人拦住他的去路,逼着他要饭钱。

锡九说:“我是外乡人,到处讨饭吃,哪里欠过人家饭钱呢?”

那伙人恼了,把他打倒在地,用葬死孩子的破棉絮塞住他的嘴巴。锡九声嘶力竭,眼看就要死了。

那伙人忽然都惊恐地说:“不知是哪里的官府来人了!'撒开手,一片寂静。

不一会有车马来到,就问:“躺在地上的是什么人?”马上就有几个人把他扶到车前,车里的人说:“这是我的儿子呀!这些造孽的恶鬼,怎么敢这样!统统给我捆来,一个也不要漏掉。”

锡九觉得有人掏出他嘴里的破棉絮,稍微定了一下神,仔细辨认,果真是自己的父亲,

大哭着说:“儿子为寻找父亲的尸骨好苦!原来父亲还活在世上啊!”

父亲说:“我不是活人,是太行山总管。这次来,也是为了我儿。”

锡九哭得更加伤心。父亲劝慰了一会。锡九抽泣着诉说岳父逼他离婚的事,父亲说:“别担忧,媳妇如今也在你母亲那里,你母亲非常想念你,可以暂时去一下。”就让锡九同车,风驰电掣般驶去。

过了一会,到一座官署门前,下车穿过几道大门,看见母亲在里面。锡九悲痛欲绝,父亲劝阻了他。

锡九抽泣着听从了。看见妻子在母亲身边,就问母亲:“儿媳在这里,是不是也已命归黄泉了?”

母亲说:“不是,她是你父亲接来的,等你回家后,该就送回去。”

锡九说:“儿子侍侯父母,不愿再回去了。”母亲说:“你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这里,为的是找到父亲的尸骨,你不回去,当初的心愿怎么办呢?况且你的孝行已经被天帝知道,赏赐给你黄金万斤,你们夫妻享受的日子正长,怎么能说不回去呢?”

锡九听了,只是低头抽泣。父亲一次又一次催他走,锡九放声痛哭起来。

父亲恼怒地说:“你不走是不是!”锡九怕父亲生气,忍住哭声,开始询问父亲埋葬的地方。父亲拉着他说:“你去吧,我告诉你:离那乱坟堆一百多步远,有一大一小两棵白榆树的地方就是。”由于拉他走得很急,竟来不及同母亲告别。

门外有个健壮的仆人,正牵着马等他。锡九骑上马背,父亲又嘱咐道:“你往日过夜的地方,有一些盘缠钱,可尽快置办行装回去,向岳父要妻子;得不到妻子,不要罢休。”

锡九答应着走了。马跑得极快,鸡叫时已到了西安。

仆人把他扶下马,他正想托仆人向父母致意,人和马已经无影无踪了。就找到以往过夜的地方,靠着墙打盹,等待天亮。觉得坐的地方有块拳头大的石块碍着屁股,天亮一看,原来是块银子。

锡九于是买了棺材,租了车子,找到两棵榆树底下,挖出父亲的尸骨运了回去。把双亲合葬完毕,家里就什么也没有了。幸而邻居可怜他的孝心,都给他饭吃。

锡九准备去岳父家要回妻子,自付使武的不行,就和族兄陈十九一同前往。

到了周家门前,看门的不让他们进去。陈十九一向是个无赖,用肮脏话乱骂一气。周某派人劝锡九回去,愿意马上把女儿送回来,锡九方才回家。

当初,周女被接回娘家时,周某朝着她大骂女婿和亲家母,周女一声不吭,只是对着墙壁流泪。陈母死了,也不让她知道。

周某拿到锡九的离婚书后,扔给女儿说:“陈家把你休了!”周女说:“我不曾凶悍忤逆,为什么休弃我?”想回去问个明白,周某又把她禁闭起来。

后来锡九去了西安,又伪造凶信说锡九已经死了,以断她的希望。

这个消息一传开,就有个杜中翰来提亲,周某竟然答应了。

迎亲的日子已在眼前,周女才知道这件事,就哭着不肯吃东西,用被子蒙着脸,气息微弱得就像一缕游丝。

周某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忽然听到锡九来要人,而且出言不逊,心想女儿已是必死无疑,就把她抬着送回陈家,打算等女儿死了,趁机发泄一下心头的怨恨。

锡九刚回到家中,周某已派人把女儿送到,还怕锡九见她病重不肯接受,一进门,扔下她就走了。

邻居们替锡九担忧,都出主意叫他再抬回去;锡九不听,把妻子扶到床上,却已经断气了。这才大为恐慌。

正急得不知所措,周某的儿子领几个人拿着棍棒闯了进来,门窗全被砸坏。锡九逃出去躲起来,这些人苦苦搜寻他。乡亲们都为锡九打抱不平,危急中陈十九纠集了十几个人挺身而出,周家弟兄都被打伤,这才抱头鼠窜而去。

周某更加恼怒,到官府告状,拘捕锡九、十九等人。锡九临走的时候,将妻子的尸体托付给邻家的老太太。

忽然听到床上好像有呼吸的声音,走近一看,妻子的眼睛在微微转动;不一会,已经能翻身了。

心里非常高兴,自动到官府陈述了情况。县官因周某诬告发怒了。周某害怕,花很多钱贿赂,才免于治罪。

锡九回到家中,夫妻相见,悲喜交集。

在此之前,周女绝食,奄奄一息躺着,已下了必死的决心。

忽然有人把她拉起来说:“我是陈家的人,快跟我去,夫妻可以相见;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知不觉身子已经出了房门,两个人扶她上了轿子,很快到了一处官署,见公公、婆婆都在里面,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婆婆说:“你不必问,过几天就送你回去。”

一天,看见锡九来了,很高兴。但见了一面就匆匆分别,心里很纳闷。公公不知有什么事,常常好几天不回家。

昨天晚上忽然回到家中,对婆婆说:“我在武夷山,回来晚了两天,难为你守着孩子,可快送孩子回去。”于是用车马将她送了回来。

忽然间见到家门,就像从梦中醒来一般。周女和锡九一起叙说往事,相互又惊又喜。

从此夫妻天天在一起,只是早晚连饭都吃不上。锡九在村里办了个私塾教孩子读书,同时自己也刻苦攻读。常私下这样说:“父亲说天帝赏赐给我黄金,现在家里四壁空空,难道教几个小孩就能发财吗?”

一天,锡九从私塾回家,遇到两个人,问他:“你是陈锡九吗?”锡九说:“是的”。

那两个人就拿出铁链把他扣住,锡九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村里人都来了,一起质问那两个人,才知道锡九受到府里一伙强盗的牵连。大家都可怜锡九冤枉,凑钱贿赂那两个衙役,路上才没吃苦。

到府里见了知府,锡九一一陈述家世。

知府惊讶地说:“此人是名士的儿子,温文尔雅,怎能作贼呢?”命衙役解除他身上的枷锁,从狱中提出强盗,严刑拷问,才供出是周某收买他们诬陷锡九的。

锡九又诉说了岳父女婿反目成仇的原因,知府更加气愤,立即把周某抓来。

接着又把锡九请进官署,和他叙起世交,原来知府是过去邳县县官韩公的儿子,是陈子言教过的学生。

知府送他一百两银子作夜间读书的灯火费;又给了两匹骡子作坐骑,叫他常常到府里来,考核学业。

又在上司面前到处称扬他的孝行,自总督以下,各级官员都对锡九有所馈赠。锡九骑着骡子回家,夫妻两人都很欣慰。

一天,岳母哭着来了,见到女儿就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周女吓了一跳,问她有什么事,才知道周某已经披枷带锁关进监狱了。

周女哀哭着谴责自己,只想寻死。锡九不得已,到府里去为周某说情。知府把周某放了,叫他自己拿出财物赎罪,罚了一百石谷子,并批示将这些谷子赐给孝子陈锡九。

周某放回家后,从仓库里取出谷子,搀上糠枇,用车子送到陈家。

锡九对妻子说:“你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收下这些谷子,而要这样小家子气地搀进糠枇呢?”于是笑着把这些谷子退了回去。

锡九家虽然略微有了些财产,但围墙破陋不堪。

一天晚上,一群强盗闯进来。仆人发觉后大喊起来,强盗只偷走了两匹骡子。过了半年多时间,锡九正在夜里读书,听见有敲门的声音,问了却又没有动静。就叫仆人起来看,门一开,两匹骡子跳了进来,就是半年前被偷走的。骡子直奔槽下,气喘吁吁,满身是汗。

用烛一照,各驮着皮袋;解开一看,里面装满白银。大为惊奇,不知从哪里来的。

后来听说这天晚上一伙大盗抢劫周家,装满皮袋出来,正好遇上守城的兵士紧急追捕,就弃掉皮袋骡子走了。骡子认识旧主人的家,直接奔了回来。

周某从狱中回来,受刑的创伤仍然很重,又遭到强盗抢劫,大病一场死去。

周女夜晚梦见父亲戴着枷锁来到跟前,说:“我生平所作所为,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受到阴间的惩罚,除了你的公公,谁也不能解救我,你替我求求女婿,写封信说说情吧。”

醒后呜呜哭了起来。锡九问她,就把梦中的事都告诉了他。

锡九早就想到太行山去一次,当天就出发了。到达以后,备下祭品,洒酒祝告,便在那里露宿,希望能见到父母。但一夜下来,并没有异常现象,就回家了。

周某死后,周家母子更加贫困,靠二女婿接济。王举人通过考试,补为县尹,因为贪污被撤了职,全家流放到沈阳,周家母子更无依靠了。锡九常常照顾他们。

异史氏说:善行没有比孝行更大的,这道理鬼神相通,理所当然。如果是个崇尚德行的通达之士,即使孝子终身贫困,还是要选他为婿,哪会考虑他以后一定能兴旺起来呢?

有的人把身边的娇女,嫁给须发斑白的老头,还洋洋自得地说:“某某贵官,是我的女婿。”

唉!少女窈窕的身段,娇柔的声音,依然未变,而做官的女婿,却已发丧归葬,这也真够凄惨了!何况使得年轻的妇女,跟着丈夫充军发配到边远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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