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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秀‖母亲的死

 唐白甫grpj8q5p 2022-06-20 发布于新疆

母亲的死

陆  秀


母亲去世五年了,因为常年在外,我很少清明节回去给她扫墓挂青,今年的清明节我去了。
往年的清明节总是下雨,今年却是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当我和老公及三姐带着祭奠物品来到母亲的坟前时,心里忍不住悲切起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五年了,我总觉得我的母亲没有离开,她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睡梦里出现,而且像生前大病初愈的样子,兴致勃勃地跟我说着:
“你啊,莫要担心我,我在阎王老爷那里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这次我的病好了,会活到九十五,上次算命先生说的呢。”
母亲对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样一个夏天的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下,她悄然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刚刚满了八十四岁,离九十五岁还差十一年!
而对于她的八个子女,那一刻是最最悲痛的时刻。
母亲所说的“我在阎王老爷那里是死过两回的人。”是有故事的。
母亲第一次“死”的故事是她亲自跟我说的,她的第二次“死”是我亲临现场,目睹大姐和三姐伏在“她”身上呼天抢地,千呼万唤的悲痛场面。


第一次听母亲讲她的“死”,是她坐在大门口石墩上纺线的时候,那时我四五岁吧,一边帮她捡线锥子,一边听她讲过去的故事,母亲讲得最多的是她和父亲相亲和她“死”过一回的故事。(和父亲相亲的故事我写在散文《妈妈纺车里的故事》里了)
母亲说在她连续生下大姐,哥哥,二姐,三姐后,她的身体严重亏损,落下了许多病痛,特别是胸口痛得厉害,(应当是心绞痛)。当时家里贫困,发病时就躺在床上干熬,哪怕痛得死去活来,也不会去医院治疗,只能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直至痛得麻木,最后自行停止……
有一次下午,她的胸口又痛了,她照常去床上躺着,那次比平时痛得更厉害,她痛得大声呻吟,痛得在床上打滚,二姐、三姐也围着床边大哭。当时村里人都出工去了,父亲也去了外地找副业。村里除了娘仨的哭喊声,静悄悄的。渐渐地,母亲痛得昏厥过去了,两个姐姐爬上床拉着母亲的手大声哭嚎“妈妈——妈——你莫要死啊……”
等到村里人收工回来,二姐三姐还跪在床上抽抽搭搭,有一声没一声地呼喊“妈妈,你莫死啊……”住隔壁的婶娘发现情况不对,赶过来,看到母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用手探鼻息,摸胸口,发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手脚冰凉,惊呼:死了!
婶娘马上喊来队里的几个劳动力,在堂屋里铺上门板,把母亲放了上去,一边派人火速去叫父亲。
父亲赶到家快半夜了,他忍住巨大的悲痛,借来棺木,给母亲烧了纸钱(冥币),叫来叔父和队里的两个劳动力,准备把母亲装入棺木,当他们抬起母亲的“遗体”放入棺木中,准备盖棺时,母亲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父亲以为她死不瞑目,眼泪不禁喷薄而出,他颤抖着手去覆盖,手掌心有一股温热传来,同时母亲口里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父亲惊喜得大叫:“快!快!快!孩子的娘活转来了,帮忙扶起来,扶起来!”
大家呼啦啦涌上去,七手八脚把母亲从棺木里弄了出来,重新放在床上,母亲迷蒙地看着众人,第一句话就问“我怎么了?”
父亲喜极而泣,一个劲地说:“祖上保佑你!你死了,又活转来了。阎王老爷看得起你,没收你去,嘿嘿!”
大姐,哥哥,二姐,三姐都围拢去,看着活转来的母亲,个个破涕而笑。
从那以后,父亲走遍乡野,找遍郎中,为母亲讨来治胸口痛的中草药,不知道吃了多少药,母亲的胸口痛的病慢慢好了。


之后母亲又连续生下四姐、我和两个妹妹。
母亲生下八个子女并抚养,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虽然胸口不再痛了,但是其它病痛不断,在我懂事起,我就经常看到母亲一生病就躺在床上,从不去医院,有时半夜被她的呻吟声惊醒。大多数时候是父亲坐在床沿边给母亲刮痧,她的脖颈上,鼻梁上经常有一扛扛触目惊心的痧痕。有时头痛了,母亲就自己拔火罐,额头上有时拔一个圆圆的火罐印,有时一排三个,黑红黑红的,看着心里就有股揪心的痛。
所以每次母亲跟我说她“死”了一次的往事时,我心里总会涌上恐惧,生怕有一天,母亲会突然离我们而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计算着:如果妈妈四十岁死了,我几岁,五十岁死了我多大,六十岁死了,我又多大。边计算边流眼泪边祈祷:老天爷啊,你千万要保佑妈妈身体安康!妈妈不能死,她死了,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我不要!所以那时候不管是读书回家,还是从外面干活回来,一进门就大喊:“妈!妈妈……”直到听到母亲的声音或者看到她的面容,一颗心才会落下来。如果哪天回家,打开门喊母亲,没有她的回声或者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就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我会满院子找她,直到看到她在,我才心安。
那一刻我真正感觉到:母亲在哪,我的心就在哪,我的灵魂就在哪。
而母亲每次讲完她的故事就会安慰我:“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好有出息,我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且阎王老爷那里我有存款(父亲化过纸钱给她),就是死了,在那边也过得好。那次阎王老爷不收我,要给我添阳寿的,一定要等我养大你们才收我回去呢。”
母亲坚信:她“死”过一回了,阎王爷的生死本上有记录,一定会给她添阳寿的。
这样母亲在无休止的病痛中,抚养我们长大。在大姐、哥哥、二姐、三姐和四姐相继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后,母亲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好像真应验了母亲的话,阎王爷给她添阳寿了。死,似乎离母亲越来越遥远了。




到1994年,我也结婚了。第二年三月我生下了长子子楠。那时候我大多数时间住在娘家,母亲身边带着四个外孙(三姐两个儿子,四姐两个),还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繁忙而充实。美中不足的是经常和父亲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会打架。每次吵架后,母亲会来大姐家诉说父亲的不是。
那年夏天,天气比往年要热,我带着儿子在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大姐要我去她家住几天,我欣然前往。
当我和儿子来到大姐家的第二天,刚刚吃了午饭,有人大声喊大姐:
“腊妹子(大姐的奶名)呃,你娘在岗子口上面的路上绊死了!岗子口人捎话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打在我和大姐的心坎上。
岗子口是我们娘家到大姐家必经之路。
那时候娘家到大姐家有十多里山路程,山路蜿蜒曲折,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和柏树林,一个人走在路上感觉阴森森的。不过路面都铺了大大小小的青石板,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岗子口村,而岗子口上那段路尤为陡峭,稍不留意就会摔跤。说母亲在那里出事,大家都深信不疑。
我把儿子顺手塞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和大姐姐急匆匆向出事地点赶去。
大姐一路上悲悲切切地哭,我的泪也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掉。当我们赶到出事地点时,路两边站了很多人,三姐伏在“母亲”身上哀嚎,我和大姐几乎同时扑倒在“母亲”身上大声哭喊。


我们三姐妹哭天喊地了十多分钟,三姐嘶哑着喉咙边哭边给“母亲”擦拭着嘴角边上的血迹,我抬起泪眼望着“母亲”:她直躺在青石板路上,头在上,脚在下,深陷的双眼紧闭着,灰白的头发非常凌乱,干瘪的嘴巴微张,露出两颗突出的虎牙。她上穿白底兰花的确良汗衫,下着灰青色裤子,这是母亲平常的穿着,咋一看,真的很像我的母亲。但当我的眼光停在她的双脚上,发现她穿的是一双白底黑面的开口布鞋时,我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喊:“这不是我妈妈!大姐,三姐,不要哭了,她不是妈妈!"
听见我的喊声,三姐大怒,悲愤地骂我:
“你这不孝的,亏得妈妈平时最爱你,自己的妈也认不出来?好好看看,这套衣服妈妈最喜欢穿的呀。”
说完她又悲痛地大哭起来。
大姐听到我说不是妈,问我:"真的不是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急得跺脚,大声说:
“妈这段时间没穿布鞋,她的布鞋早穿烂了,一直穿着我从深圳给她买回来的凉鞋!”
我擦干眼泪,对围观的人大声说:
“这确实不是我妈,大家仔细看看。我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我妈天天穿凉鞋,她以前确实喜欢穿这种布鞋,这个人的容貌也确实跟我妈很像,但是我百分百肯定她不是我妈!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城背打听。”
在我说这些话时,我大姐夫,两个舅舅,姨甥也赶来了,他们围着那个女人仔细看了又看,都认定是我妈。甚至有人说我悲痛过度,发神经了。特别是我满舅,他跟我三姐一样,指着我鼻子骂:
“明明是你妈,你说不是,你妈白疼你了。肯定他们俩口子又吵架了,唉!”
我跟他争吵起来,而且声音越吵越大,最后大家看我神色非常坚决,他们也动摇了自己的看法,有人提议派个人去城背看看我妈在屋里没有。姨甥是开拖拉机的,他自告奋勇,带着我大姐夫和几个后生,开车去探究竟。
三姐还在那里悲悲切切地哭,我劝不住她,随她。我和大姐坐在路边等消息。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姨甥他们回来了,赶到这里,他笑呵呵地说:“真的不是我外婆,她老人家还在城背街上卖冰棒呢。”
大家一听说,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不是我母亲,这个老女人又是谁呢?怎么跟懂妹子(母亲的小名)那么像?
三姐停止了哭泣,拉着我和大姐,对着那个女人做了三个辑,又给她把衣服拉平,对着她说:“我们姐妹给您哭孝了,您要保佑我妈妈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当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哈哈大笑,接着又说了一段精辟的话:
“好啊好啊!我又死了一回,阎王老爷那里又要给我添阳寿了,本来我估摸着能活到七十岁,现在看来最少能活到八十岁,哈哈……”
(那天晚上得到消息,那个老女人是桐木塘村的,她去代弯女儿家走亲戚,在路上中暑摔死的。)
此后每次生病,母亲总是以这种乐观开朗的心态来对待,我们也随着她这种心态,总这样安慰自己:没事的,妈会好起来的,“死”过两回的人,阎王爷不会这么快让她再死的。直至2007年的闰六月,阎王爷再也没有手下留情,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母亲收回去了。




母亲真的健健康康地满了八十岁。八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她的身体又开始出问题了,而且每况愈下。经常长时间的咳嗽,而且胸闷气喘,到医院检查说是心脏病。此后的几年里,每年都要住院治疗。在这段时间,母亲生病住院基本都是我们姐妹照顾,而我常年在外打工,也很少回去,照顾母亲的重担就落在大姐三姐四姐和妹妹身上。我只能频繁地打电话回家问候,每次母亲接到电话总是这样说:“好了,好了,你莫担心,我是死过两回的人,阎王爷不会这么早收我回去的,你自己在外要好好保护身体啊。”
每次听着母亲的回话,我心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到了2017年,母亲生活已经不能自理,由我们姐妹七人轮流照顾,轮到我时,因为我情况特殊,二姐替我照顾了一轮。第二轮时,老公在家照顾公婆,一并把母亲接过去了。
这段时间,母亲脾气非常暴躁,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骂人,在大姐三姐照顾期间,不断找理由跟她们吵架,而且吵得不可开交。很多人说出现这种反常现象,说明母亲活不久了,她故意这样跟最亲的人吵,是想吵翻脸,好让她死后,免得大家想念她。
在她跟三姐吵得最为厉害时,老公把她接到了我家,到我家时已到了农历五月中旬。在我家的日子里,我每天打电话问候她的一日三餐情况,每次她都开心地告诉我,她食欲非常好,一餐要吃一大碗米饭。她喜欢吃鱼和泥鳅黄鳝,老公冒雨晚上去水塘里放网。听到这些,我心里由衷地高兴,以为母亲会在我家度过一段平静开心的日子。谁知道到月底时,她突然在电话里说要我请假回家过生日,她说好多年没给我过生日了,一定要我回去。
我的生日在农历六月初六,老公心想到六月初六,母亲轮到我妹照顾了,顺口说了一句:“老六生日您到塘渡口去了啊。”
母亲听到这句话大发雷霆:”你就怕我在你家多住那几天吗?赶快叫六满(我的小名)回来,你嫌弃我,我马上走!”
我再打电话回去时,母亲不依不饶,叫我马上请假回家,她一刻也不愿在我家呆了。我非常恼恨我老公的那句话,我在电话里把他痛骂了一顿后,马上请假回家。
我早上四点多钟到家了,一进屋,我去母亲房间看她,她处在熟睡中,呼吸平稳,我不忍叫醒她。
七点多钟,母亲起床了,见到我,对老公一顿数落,我陪着笑脸听着,不时顺着她的意思骂几句老公。她翻来覆去说:“我就是想给你做一个生日蛮,这么多年了,你不在家过生,这次我要封一个大红包给你的,他就想着赶我走……”

母亲说着说着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母亲一生坚强,我很少看到她流泪,这次她却为老公一句话要流泪了,我被强烈地震撼住了,她的内心觉得是多么委屈啊!我是她最爱的女儿,因为婚姻,因为计划生育,一直在外漂泊流浪,她没有好好为我做一个生,这次在她的垂暮之年,想要弥补我啊!我母亲的这份深情厚谊被老公一句话打落得七零八落,你说她不委屈不愤怒吗?
早餐上,老公为了讨好母亲,给她单独炒了他网回来的拇指大的泥鳅,这顿饭母亲吃得很尽兴,原以为这风浪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吃完饭后,母亲又耍脾气了,絮絮叨叨诉说老公的不是,说把他网回来的鱼和泥鳅黄鳝拿去卖了,不给她吃。听到她说这些,放暑假在家的儿子忍不住了,他说:
“奶奶啊,您就说假话了,我在家看到的,每次爸爸都是把最大的煮给您吃了,爸爸没有拿去卖,都放在桶里养着,您不要冤枉我爸啊。”
听到儿子帮他爸说话,母亲暴跳如雷,指着儿子骂他是她带大的白眼狼,拿起她的拐杖要打儿子,儿子急忙躲开了。老公见母亲要打儿子,也跟母亲吵了起来,这样母亲更加愤怒,什么狠毒的话都骂了出来。最后她吵着要离开,我怎么留也留不住,她甚至把她给我做的被褥扔到外面去。当时天正下着暴雨,看着母亲这反常的举动我欲哭无泪,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帮她叫车,送她去了小妹家里。
母亲负气离开后,我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心如刀绞,母亲千方百计叫我回来,要给我做生,结果却闹成了这样!在送母亲的去塘渡口的车上,她拿出存折,要我去银行取钱,给我做生日红包,我怎么能拿她的存折啊!我的心被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折磨着,我的母亲初心是那么美好,只不过是想在女儿家,陪女儿过一个生日,这个小小的心愿被女婿一句话打碎了,她的心何尝不痛心疾首?我理解她为什么要决然离开,我不理解儿子和老公为什么不顺着她的意思哄哄她。我对老公是怨恨的,对儿子是愤怒的。送走母亲后,我哭着狠狠地打了儿子几巴掌,缠着老公说要跟他离婚,他们都错愕地看着我发飙……
我回东莞上班之前又去塘渡口看望了母亲,母亲在小妹家过得很舒心。我把母亲在我家的情况跟小妹说了,小妹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很无语。小妹说:“妈妈其实是冤枉姐夫了,她想多留点泥鳅黄鳝带塘渡口来给我吃……”
母亲的心里总是想着自己的女儿,从来不顾及一个女婿的感受,她对女儿的爱自私到无所不及啊。

之后我告诉母亲,我要回东莞去了,她说:
“你放心去吧,我看过八字,说我会活到九十五岁,我要等看到周瑜和周翼(四姐的两个儿子)生下儿子,喝了他们的喜酒才安心地走。还有金龙(哥哥的儿子,被人陷害在狱中)哈哈还没出来,唉!你们姐妹照顾完这一轮,我不要你们照顾了,我得回自己屋里去。”我看母亲的气色和心态都非常不错,我的假期也到了,就回东莞了。
回到东莞,我几乎是每天一个电话问候母亲的状况。在小妹家那段时间无事发生,到大妹家时,心脏病又复发住进了医院,在住院时间我打电话回去,她总是叮嘱我说:“这次我出院后,你打电话给你二姐,(大妹之后轮到二姐照顾了)我不要她照顾了,只要她抽时间来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我害怕母亲回家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一边叫老公在老家找保姆,一边打电话给二姐。
哪里想到二姐送母亲回家的第二天傍晚,母亲就坐在藤椅让安然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那天正好是2017年闰六月初七,母亲刚好八十四岁三个月零三天,距离九十五岁还差十一年。
母亲讲话不算数,她没有等到周瑜周翼的儿子出生,也没有等到金龙哈哈出来就悄然离去了。
如今周瑜周翼的儿子都进幼儿园了,金龙哈哈也出来四年了,在江苏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浪子了。如果母亲还在,她该是多么欣喜啊。
母亲走得如此匆匆,身边没有一个人,她就那么躺在大门边的藤椅上,面朝那条我们回家的土路,夕阳像一轮火球慢慢坠了下去,余晖照在母亲安详的脸上。她的灵魂已经飞上了天,在天堂里奔向了等候她的父亲……
母亲去世的那天早上,二姐说她准备在家再照顾她几天,母亲却一再催她回去,还要她把胶桶里剩下的泥鳅带回去给外孙吃。
大姐说,她买了西瓜,准备第二天早上送回去看母亲。
三姐夫说,他中午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她很好,还自己煮了稀饭吃了。
四姐说,她叫四姐夫整理了一间房,准备接母亲去株洲她家住。
下午六点钟,我正准备打电话回去,四姐打过来了,哽咽说:“老六,妈妈走了。”
我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又跟嫂子吵架气走的?”
四姐:“不是,妈妈死了……”
那一刻,我懵了,才刚刚回去一天啊!我一下子成了没娘的孩子!我瘫坐在那里,有老乡马上帮我请了假,有老乡帮我联系了私家车,我懵懵懂懂地坐上了回家的商务车,直到车厢里响起《妈妈我想你》的旋律,我才嚎啕大哭起来。

回想起妈妈那半年来的反常举动,我相信妈妈是知道她时日不多了,她反复对我说的话(我是死过两回的人,阎王爷不会那么早收我回去,我会活到九十五岁。)那不过是在安慰我,她怕我在外面因为牵挂她而无心工作,她怜惜我一家人靠我那一点工资维持生活不容易,她不想再连累她的女儿们,所以最后她要回家,回到她生活了六十多年的老屋,她要把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那里。
老舍说: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花瓶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
从此我和我的姐妹就是失去了根的花了。

作者简介:陆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邵阳市作协会员,广东东莞市作协会员。喜爱文学,跳舞,听歌。致力于乡土文学创作,写有多篇散文.小说和多首诗歌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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