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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社試玉 | 慈恩寺塔詩同題彙評

 子从 2022-06-20 发布于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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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社

大雅常集 與古為新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乾社慈恩寺塔詩彙評

點評:毛溪山、普陀南星、冰硯、張紹虞(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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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顯子  歙人,乾社社員。

同諸子登慈恩寺塔 (一稿)

寶塔含真境,天高淨若澄。我來近釋藏,俊侣試同登。(起得平緩)塵慮輪三界,構築正七層。緩步繞撐柱,攀躋氣轉昇。(穩正。然氣轉昇三字模棱兩可。不知是登者之氣漸舒,抑或是塔高而氣轉暖)重樓遮遠岫,危檻俯觚棱。新霽晴光瀉,方城雄勢增。(中間四句工律,撐起全作)垣周林木寂,群鳥偶飛騰。紫陌馳冠蓋,盛景似中興。(實寫)風流張緒態,時運恐難胜。(不成語)訪學終無得,二載竟何能。(語意並衰弱)比年清遊少,卻幸會良朋。念別心如失,悵然無可憑。(結得差強人意)

编者按:红字俱为溪山旁批,以下不一一注明。

溪山:起得平穩,中間工整,結尾較衰疲。敘寫有層次。

南星:首四句點題。「塵慮輪三界」至「攀躋氣轉昇」四句登樓。「重樓遮遠岫」至「盛景似中興」四韻樓上所見。「盛景」為前半篇之主。末四韻抒懷。層次分明,頗為得法。「重樓」四句用對,更覺鄭重,亦是佳句。「卻幸會良朋」云云,於「俊侶試同登」又有照應。全詩造語精純,用筆不苟,當為用心結構之作。唯覺後四韻抒懷情感雖眞,卻嫌不厚,難與此宏大「盛景」相稱,與前半轉接更覺生硬突兀。觀杜詩後半興慨,不唯憂國,亦憐自身,則有篇首「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相籠罩,便覺通體渾成,氣格無阻。

冰硯:構築正七層,「正」字過平。開篇迨「中興」句夭矯騫騰。「時運」句反跌稍兀,與前句作對似更佳。尾稍冗,不必求面面俱到。

同諸子登慈恩寺塔 (二稿)

寶塔含真境,秦天淨若澄。我來近釋藏,俊侣試同登。塵慮輪三界,構築正七層。緩步繞撐柱,攀躋氣轉昇。重樓遮遠岫,危檻俯觚棱。新霽晴光瀉,方城雄勢增。垣周林木寂,群鳥偶飛騰。紫陌馳冠蓋,盛景似中興。人懷張緒態,風吹仲宣膺。訪學終無得,二載竟何能。比年清遊少,卻幸會良朋。欲試蘇門嘯,風高自可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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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魚旗  閩南人。乾社、承社社員。

同諸子登慈恩寺塔

靈塔撐天起,罡風集八面。(先聲奪人,集字尤警策)低回經藏林,怒穿大雄殿。(用對語造勢,聲勢不絶)金鈴虛萬古,眾生遙跪獻。法盛御龍蛇,檐深容雀燕。(佳句。上句言佛法之威,下句言佛界之仁,頗周到)窟森百代名,燈融三宿戀。楞嚴畢唱時,一念諸神現。(亦場面話)五蘊照還空,七層陟而眄。(句能古拙)廣厦槍林逼,秦山不可見。(槍林語似不倫)況復山外天,天人各為限。(更進一層)自在本無由,清凈又何羨。徒畱古之痕,漶漫莫能辨。詎有眞浮屠,遂我無窮願。(結得深遠)

溪山:起有聲勢。中間敘寫層層不亂。結能擺脫俗套。雖有小疵,允為三首之冠。

南星:《唐音癸籤》云:「詩家拈教乘中題,當即用教乘中語義,旁擷外典補凑,便非當行。……如《慈恩塔》一詩,高、岑終篇皆彼教語,杜則雜望陵寢、嘆稻梁等句,與法門事全不涉。」用教乘中語義雖為正格,但亦不必太拘,杜少陵後於高達夫作,自要避其鋒芒,另起波瀾,故能成其體大而思深,況「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足以映帶教義。而觀達夫所作,出語簡凈,眞見本色。此篇正類達夫,從佛教入題幷反復渲染,便有其獨特面目。又下字造語,三篇中最覺飛揚神致,又非徒事雕琢可及。篇末感喟喩於義理中,便覺自然味厚。所可議者,題為登塔,而前半篇幅過多,至「七層陟而眄」方及之,入題稍慢而詳略未當。又「怒穿」稍欠從容,「徒畱古之痕,漶漫莫能辨」一韻略顯跳脫,皆為小疵。

冰硯:通篇挺峭高杰。「金鈴虛萬古,眾生遙跪獻。」二句最為警拔。「槍林」狀高樓形象。個別處用語略硬,如「法盛」「簷深」「窟森」,若「燈融」句又覺新佻,古體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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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青璞  襄陽人,號薪齋。

同諸子登慈恩寺塔 (一稿)

地軸舉嶙峋,罡風亂未央。(地軸舉嶙峋,善於造語,所以生色。猶蘇詩,孤根捍滔天。亂字亦精神)平城收極色,國畿直冥茫。(說遠景。語難解)梧木夏蟲雜,檐石化城彰。四角凌蜃氣,七層日熾昌。(說回塔自身。生剝岑參,昌字趁韻)霽景來中紫,浩然撼原岡。(又說遠景。來中紫三字意味不明,霽景又如何撼得原岡)十八天衢道,危檻接鸞凰。(上句說遠景,下句忽又說回塔身)撫念秦山勢,不過廣厦行。(又說遠景。下句表意未清)舊館遺基復,幷闕變蒼蒼。(又說回塔身。下句意味不明)可憐雲外樹,天際耿相望。(又說遠景)垂目心已竭,寄滅魂且傷。惜得窟間吹,午梵界清凉。我安疏放節,澹蕩合南翔。(前文未說羈束,此忽言疏放,何也)

溪山:此詩有數病:一、詩語滅裂,下字造句常不可解。二、行篇混亂,忽而說此,忽而說彼。後有一意,於前卻無鋪墊。三、多承襲,少己意。雖登高塔,眼界大半被古人字句遮去。尚未成自家詩。為作者計,為詩先說平常話,顯暢話。下一字,成一句,以可解為先。古詩重古拙,不宜多事雕琢。

同诸子登慈恩寺塔 (二稿)

地軸舉嶙峋,罡風亂未央。自受終古意,之子獨惶惶。姓字銘石已,榮悴事何常。僧去微佛焰,爐存燼瓣香。化塔慈雲盡,七疊失鸞凰。扶壁登高絶,午梵界清凉。天衢館基復,闕下變蒼蒼。平城瞰極色,國畿直冥茫。廣厦阻天陲,秦山匪可忘。或羈鳧雁翼,零落樊川陽。可憐雲中樹,檻外耿相望。我安曠然節,澹蕩合南翔。

南星:工於煉字造語。「地軸舉嶙峋,罡風亂未央」發語不凡。「自受終古意」四句似追摹杜陵,開篇寫意。至「化塔慈雲盡」方點出題面,見迂回之致。「扶壁」以下寫登塔及塔上所見,「天衢」「闕下」乃至「國畿」用語稍複。結尾「曠然」「澹蕩」與篇首「獨惶惶」稍覺牴牾。三首有意致敬前賢典範之作,故皆作十二韻,可見用心。然情境、筆力、閲歷、感發等均有異前人,刻意為之,便偶有欠精煉、顯平淡處。諸子平素於近體積累發力頗多,古體偶一為之,便有如此境地,令人頓生出藍之嘆,益可預見其來日之修為。

冰硯:辭華奪目,多有好句。結構稍稍簡單。「秦山」句自老杜而來,「匪可忘」併後半抒發都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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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社慈恩寺塔詩評

張紹虞

天寶十一載(752)秋,杜甫、高適、岑參、儲光羲、薛據五人登上慈恩寺塔,登臨俯瞰,賦詩抒懷,留下數篇傳世作品。自後後人過此,不能不興追蹤前代之思。頃乾社二三子以故會聚於西安,亦有登慈恩寺塔的舉動,並相約致敬古人,依杜甫岑參等舊題,各製五言古詩一首。
登塔的三位00後:李昱圻、葉顯子、曾靑璞,皆乾社之翹楚,詩圈之後進。雖然年輕,允爲詩中老手。年輕是其資本,也是其短處,但作爲00後詩人,三人的作品還是可以讓大家一窺詩家後進的風貌。以下我略抒一點淺見。


旣然寫登塔,那就先從塔開始說。今天的慈恩寺塔(大雁塔)是重修的,共七層,高64.5米,大概有20層樓那麼高。我到過慈恩寺塔下,根據我的實地觀察,儘管塔四周是一個空曠的廣場,沒有什麼遮擋視線的高層建築物,但塔看起來仍舊算不得高,根本沒有「高標跨蒼穹」的感覺。據記載,武周時期,武則天曾將塔身加高到十層,這樣推算的話,或許杜甫他們登上的慈恩寺塔,就有90多米高了,相當於30層樓。對於今人來說,看慣了高樓大廈,90米這個高度,肯定是無感的,但對於古人,這個高度恐怕眞的會讓他們感覺馮虛御風,如臨中天。尤其是天氣原因導致視線不算太好的時候。從老杜他們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當天的天氣似乎是不夠好的,會有迷離的感覺產生,因此我們才會讀到「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云云。而三位00後登塔的這天,天氣大晴,光線很好,俯視所見,一覽無餘,似乎留下遐想的空間就不是那麼多了。這就要考慮如何根據自己所見,寫出自己想寫的東西。
三位詩人顯然對此有過思考,並且也在羣裏有簡短的交流。第一首避免了對塔身高聳的虛構式描摹,起筆便是「含眞境」,定下了基調,同時用「天高」來稀釋描繪塔高的企圖,我覺得這是其高明處。第二首雖然劈頭直接說「撐天起」,但接下去的處理——「罡風集八面。低回經藏林,怒穿大雄殿。」詩人通過選擇對風的著力描寫,一定程度上化解了讀者對「撐天起」三字的關注,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嘗試。第三首雖然也有「登高絕」之語,但也在盡量避免對塔高的直接描寫。所以,前人已有的作品,我們如何寫出新,這確實是一個難解的問題,但饒是「崔浩題詩在上頭」,還是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鳳凰臺上鳳凰遊」,前人是珍饌美酒,我們若得殘膏賸馥,從其一個方面去寫,或許也能找出一個新的路子。


三首在謀篇布局上,總體來說都遵循一個路線,那就是先對塔本身和登塔這件事進行描寫鋪排,用以鼓動情緒的波瀾。這也是高岑等人作品的路子,惟有杜甫稍不同,其起調「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四句,鏗然領起全首,自此一路筆勢不衰,頗爲難得。
三位00後的詩,第一首起手不錯,其寫登臨,寫俯瞰,目的都是爲了托出最後的情緒,而壞就壞在後面的情緒上,前面旣然說「三界」「觚棱」「方城雄勢」「紫陌冠蓋」「中興」云云,後面卻托出個「訪學無得」「念別心失」,直如一記老拳狠狠落下,打在了緜花上。
相比而言,第二首的處理就好很多,詩從一開始就著力對釋氏物象的描寫,有些是實的,有些是虛的,比如所謂「燈融」、經唱云云,顯然現在的大雁塔上是沒有這些的,但通過這些鋪排,最後將情緒落到佛家的自在、淸淨和古今遺跡的存沒上,從而推出「遂我願」的主旨,也就水到渠成了。
第三首也想在篇首有一個有力的起調,但是起調太長了,足有八句。這就造成了中間的鋪排沒有足夠空間來推動最後的情緒,而最後的情緒也在似是而非之間,意象模糊,旣說「安曠然之節」,又說「南翔」,這個南翔究竟是用《西京賦》「南翔衡陽」之語,還是對大鵬圖南的變語,不得而知。


登塔,必有對塔本身和塔四周的體物描寫。三首對塔身內部的描寫其實都不約而同選擇了收斂的寫法,不像老杜的「仰穿龍蛇窟,始出枝撐幽」,這一方面或許是今人筆力不及唐人的緣故,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三位詩人就自己所見實物來寫。但這種寫法確實不出彩。相對來說,第二首通過一系列的虛寫來彌補塔身內部本身已經沒什麼可寫的現狀,作法是聰明的。
三位作者都把筆調主要放在了對遠望俯瞰的描寫上。第一首多以實寫爲主,在提取意象,選擇下字方面,考慮得似乎不夠多,其描寫稍嫌平直,因此後面出現「盛景中興」的時候,其實是略顯突兀的。第二首仍是以虛實間雜的寫法,時而有天人交互之詞,但總體對外部環境著墨不多。第三首「天衢館基復,闕下變蒼蒼」是唯一一個提到重修塔身的作品,同時也勾勒出古今異勢的線條。我覺得這種處理很好。其後的描寫,相對另外兩位作者,也都充滿了氣勢,對文字的拿捏上,有其自己的優勢。
但總體而言,三位作者在下筆的時候,對眼前景的摹寫還不夠能觸動人,可以多思考岑參「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走似朝東。靑松夾馳道,宮觀何玲瓏」的寫法。


三位作者平時較爲拿手的是律詩,相對來說,古詩雖然也寫,但不及律詩花的心思大、寫的量多。五言古詩的語言當以高古質拙爲勝,但不是說高古質拙就是不加思考的寫去。我們看三位作者的寫法,其實多少還是受到律詩語言的影響。例如第一首第三句就出現「我來近釋藏」,頗失古味。不過古詩中也不是不能出現律詩那種精煉的語言特色。相對來說,前兩首的這方面毛病還較少,第三首稍多。「姓字銘石已」把「已」刻意放到最後,這是受了作者擅長五律的影響。「僧去微佛焰,爐存燼瓣香。化塔慈雲盡,七疊失鸞凰」等句也是密實的五律句法。第三首從總體上,雖然有朝著五古前進的努力,有粗放質實的嘗試,但總還是透露著小巧精緻的感覺,這和作者不能很好切換體裁創作有關。

最後,還是話說回來,與同輩風流共登慈恩寺塔,這是非常難得的事,能記錄下來,也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在這裏評論,旣不是爲了挑刺而論,也不是爲了打擊而評,或不免有令三位作者沮喪的地方,但三位作者起點高,材力長,善加消化,未必不能爲下次「鳳凰臺上鳳凰遊」做準備。未來必是乾社羣龍之首。
並且,動嘴評論別人容易,自己眞動手去寫則難,這個相信很多寫詩的都有體會。我也想過,設使當日我也在塔上,我會怎麼寫?恐怕未必會比三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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