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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 逻辑学演义

 盐心Jaffe 2022-06-20 发布于四川


“三艺”“四科”

大约公元前5世纪,在古代希腊的中心城市雅典,形成了一个智者学派,他们用“三艺”,修辞学、文法、论辩术去传授知识。

这个海岛上的古代城市为早期的城邦联盟,梭伦是雅典城邦的第一任执政官,古代希腊不仅被后世认为是西方文化的摇篮,更是西方哲学和逻辑学的发源地。

逻辑一词,便来源于古代希腊语逻各斯。

那时的城邦国家,口才是一种极其宝贵的实用技能。在城市广场的集会上,在政治事务中,演讲至关重要,通过演讲获得民众的赞同和喜爱,政治生涯也更顺利。

法律事务中,辩论也至关重要,得到陪审团的支持和同情,更容易导致诉讼成功。

雅典人希望提高孩子的核心素质,于是,整个希腊世界的学者们向雅典集结,这些教师被称为“智者”,他们传授的技术被称为“雄辩术”。雄辩术便催生了逻辑学。

当时的雅典学者柏拉图并不喜欢这种教育方式,他建议驱逐智者,在《理想国》中,他倡导“四科”,以算数、几何、音乐理论和天文学开展教学活动。

“三艺”和“四科”,日后被称为“七艺”,七艺”成为西方知识和教育体系的最初形态,其中,论辩术、几何都和逻辑学密切相关。可以说逻辑学不仅是西方科学的基础,也是西方知识体系的基础。

和老师柏拉图不同,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试图纠正老师的错误。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类理智以“求真”为目标,违反这个目标的论证是坏的。如果雄辩术如老师所说,以构造坏论证为目标,那是理智的败坏。

为了抵御这种败坏,亚里士多德需要发明一种系统化的方法,以分辨“好的”论证和“坏的”论证。逻辑学由此发端。

于是,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分为两个部分,说明正确的论证何以正确;说明错误的论证何以错误。但二者都以“推理形式”为枢纽,符合特定形式的论证是正确的,否则是错误的。这便是形式逻辑学。

亚里士多德的弟子在整理先师遗著时,把逻辑学部分命名为《工具篇》,这个名称显示了逻辑学的基本属性——它是工具。亚里士多德想发明一种工具,来武装人的头脑,这种工具必须是可传授的和有效的,普通人可以学会。

亚里士多德在评价他的老师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时说,“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这两样东西都是科学的出发点”。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涉及了逻辑的两个核心,归纳和演绎。

亚里士多德,被后世认为是西方逻辑学创始人,当然,他也是个多学科奠基者。

白马非马

1948年,中国作家兼学者钱锺书先生出版了《谈艺录》,一本以一种“古已有之”的方式写出的文化评论随笔。钱先生从议论1925年法国神父白瑞蒙的著作《诗醇》开始,“随心所欲”地写。当然,前提是读书极多,且记忆力特强,充分展示中国式杰出文人机敏的记忆类型。

从声音空绝之味,举白瑞蒙“诗成文,当如乐成音,言之不必有物”,到法国诗人魏尔伦、马拉美、瓦莱里,到英国评论家作《诗态》评《诗醇》,无分古今中外,只要沾亲带故,尽可能找尽具有血缘关系的论述。

《谈艺录》和后来的《管锥编》,遵循的就是中国古代逻辑,“横向并列”的学术写作方式。和西方著作,惯于从现象去推论本质的 “垂直式”方式,形成有趣对照。

按照西式的学术标准,很可能“横向并列”的解释方式很机智博学,但并不深刻。事实上,在做学问方式上产生的中西之争的焦点,就在于给事物分类的方法。

给事物分类的中国式方法,来自先秦时代,最有名的非“名家”莫属。

公元前770年到公元前221年,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地区的社会急剧变化,到战国时,社会产生了各种思想流派,如儒、法、道、墨等,他们著书讲学,互相论战,出现学术上的繁荣景象,后世称为百家争鸣。

名家,是其中活跃的一个学术派别。名家的目标,是要“正彼此之是非,使名实相符”。他们善辩论,以分析和探寻思维规律见长,又称“辩者”,西汉始称“名家”,以惠施和公孙龙为代表,有智者风范,应是中国最早的逻辑学学派。

哲学家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将名家分为“合同异”与“离坚白”两派,前者的代表人物为惠施,后者的代表人物为公孙龙。

 “'马’是指名称而言,'白’是指颜色而言,名称和颜色不是一个概念。'白马’这个概念,分开来就是'白’和'马’或'马’和'白’,这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譬如说某人要马,给黄马、黑马者可以,但是如果要白马,给黑马、给黄马就不可以,这证明,'白马’和'马’不是一回事,所以说白马就不是马。”这就是公孙龙著名的“白马非马”命题的内容。

公孙龙在中国逻辑史上第一个提出了“唯乎其彼此”,强调“彼”之名必须专指彼之实,“此”之名必须专指此之实,这样的“彼” 或“此”之名才能谓之“名正”;否则,“彼”或 “此”之名就不能成立,为“名”的外延和内涵提供了客观言说。

以白马非马为标志的“名辩”传统一直持续了约200年。

而“公孙龙在中国思想上第一个提出了相对完整和系统的知性逻辑学说,论证了知性逻辑的概念理论和基本的思维规律。他上承邓析、伊文、惠施的名家学说,下启后期墨家和荀子的逻辑思想,构成了中国古代逻辑思想发展史上重要的环节。将名实问题作为真正意义上的逻辑问题来加以研究,得以使逻辑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

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孙龙算得上中国逻辑学理论的奠基人。他的逻辑理论成为和西方形式逻辑、印度因明逻辑平行的中国逻辑系统。”

墨子是墨家的精神领袖,和儒、道比较,墨家显然是强调“分析”的学派。即使墨家内部,也争执不休,立场林立,互称异端,以至有“别墨”之说。墨家和“离坚白”的公孙龙学派之间的争论,属于兄弟之争。

百家争鸣的时代终于过去,“辩经”废而学术衰,将近两千年。

数理逻辑

到了古罗马时期,对“七艺”的内容和体系做了完善。公元4世纪时,“七艺”被确定为学校的课程。公元6世纪,意大利的威维尔僧院院长克修都若斯出版《学术通论》一书,正式使用“七艺”这个名称,作为基督教教育的课程,“七艺” 正式定型。

耶稣会1534年在巴黎创立,他们把传教和教育作为使命,教学的主要内容就是“七艺”。经过众多改进,在1599年最终成型的耶稣会文件《教育计划》,成为后世教育体系的基本构架,这个体系也是西方知识传往中国的依据。

十七世纪时,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绕过了亚里士多德设定的限制,认为重要的是概念之内容,而非推理之形式。莱布尼茨设想,能不能创造一种“通用的科学语言”,把推理过程像数学一样,用公式进行计算,从而得出正确结论。他的想法没有实现,却成为现代数理逻辑的萌芽,从这个意义上讲,莱布尼茨可以说是数理逻辑的先驱。

1847年,英国数学家布尔建立了“布尔代数”,他创造一套符号系统,来表示逻辑中的各种概念,同时有一系列的运算法则。布尔用代数的方法研究逻辑问题,奠定了数理逻辑的基础。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德国数学家弗雷格和美国人皮尔斯,奠定了现代数理逻辑的理论基础,从此,数理逻辑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二战后,欧美进入学院的黄金时代,经济繁荣和高等教育扩张使得社会拿出大量资源供养职业哲学家,民间广泛的价值焦虑为哲学提供社会需求,由此塑造了职业哲学家的工作方式。

新格致学,与逻辑

1607年,中国明代。传教士利玛窦和中国学者徐光启合译《几何原本》,《几何原本》具有的演绎体系和观念,与逻辑学契合,对清末的学者比较重要。

西方逻辑学的日本导入者是学者西周,1874年,他最早把Logic翻译成“致知学”。致知学是指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近代逻辑学,西周翻译为“新格致学”。“致知”一词,出自中国古籍《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西周最初还把“格物学”想象成现代物理学。西周又首次把古希腊的七艺翻译为:语法学、致知学、文章学、算术、几何学、量学、音乐学。

西周,费尽心思地构筑日本形式逻辑体系,首先是对Logic概念的翻译。Logic以“论理学” 之名进入学校教育,始于明治文部省。明治初期,在人们对“科学”的渴望和学习中,“论理学”成为横卧在科学根底的基础学科。

随后,中村正直将明治时代的新学问,分为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同样如此区分的,还有中国学者梁启超。但那已是1902年以后的事了,“形而上”和“形而下”来自《周易·系辞传》,是有着很了不起的来历的词汇。

日本语的“论理学”或“致知学”,在中国被称作“名学”,或音译“逻辑”“络集克”,严复在《穆勒名学》引论中提到了“逻辑”是Logic的音译。

名学,与逻辑

穆勒是英国19世纪著名的经济学家、哲学家,根据经验论完成了“归纳法”,是实证社会科学理论的奠基人,严复于1903年将穆勒的《论理学》译为《穆勒名学》,《自由论》译为《群己权界论》出版。严复在译介西学时所历的种种艰难,他能与日本启蒙学者共鸣的,皆因重新造种的使命感。

1909年,他将19世纪英国经济学、逻辑学者耶方斯的《逻辑学入门》译成《名学浅说》出版。严复从《天演论》开始,就将Logic译作 “名学”或“名理”。除了沿用“名学”“名理”之外,还使用了“洛集克”音译语。

“名学”“名理”之“名”,正是中国古代名家思想的核心概念。用中国传统名学来解读西方逻辑,这是严复博学和深刻的地方。但是这种深刻性也带有一定的局限性,它导致严复即便是翻译穆勒的西式逻辑学著作时,也难以放弃中国名学的传统魅力。

除严复外,还有康有为和梁启超,关于逻辑学,他们并不随意使用日语的“论理学”译词。梁启超提到过“论理”,但是此“论理”非彼“论理”,它与中国古典用例一样,是“论理”,但并不意味Logic。

“内籀”与“外籀”在当时也是颇具影响的名译,但因晦涩费解而被淘汰,日译“归纳”以及“演绎”则广为普及。

现代中国,作为逻辑学的学术规范用语, “名学”与“名理”被逐渐淘汰,相应的,从论理学到逻辑学开始普及,表明逻辑学的确带来了新思维的出现。

将“归纳”和“演绎”的日本新汉语传到中国的,是梁启超。有关西方逻辑学的知识,日本学者和中国学者一样,大部分来自穆勒著作的启蒙。

1846年开始,福建、上海这些城市开办了仿照西式的中小学和师范学校。1895年天津北洋西学学堂成立,1896年更名为北洋大学堂。中国近代的教育体系开始初具规模。

1902年到1912年的十多年间,中国社会经历了清亡民国兴的动荡,但近代中国教育体系的构建仍然在继续。

1902年,清廷颁布《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规定“政科”三年须开设逻辑课(名学),每周两学时。1904年的《奏定高等学堂章程》,将逻辑课(辨学大意)列为“经学科”“文学科”“商科”的必修课;《奏定优级师范学堂章程》,则把逻辑学列为公共课程,共一学年,每周3学时。进入民国后,逻辑学逐渐成为很多大学、高等师范学校乃至中学的必修或通习课目。

逻辑学相继取得了三个划时代的成果,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塔斯基形式语言真理论、图灵机及其应用理论,带来现代逻辑学的发展。

1936年金岳霖《逻辑》一书由商务印书馆列入“大学丛书”出版。1940年,金岳霖《论道》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如今,距离逻辑学第一次进入中国知识界,已经有400多年的时间了。在现在的学校教育中,这种传统由于种种原因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逻辑学本身的发展和一百年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就人类知识的演变而言,也早已经历了从整体到分化、从分化到综合再到细化的过程。(本组封面报道参考资料:《发现李庄》,《战争和革命中的西南联大》,《西南联大哲学课》,《谈艺录》,纪录片《金岳霖》)

2022年/第56期2022/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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