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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导读31 大宗师06 方内人与方外人

 新用户32637V7d 2022-06-21 发布于北京

本章小引:

庄子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这三人又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挚友。

“相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这逍遥三人组的择友标准简直要飞天。

自桑户死了,孔子派子贡去参加丧礼,发现子桑户的挚友孟子反和子琴张,围着尸体唱和,子贡非常不解,认为这样“临尸而歌 ”的行为非常不符合礼仪。

然后,庄子借用孔子跟子贡的对话,提出了“方外人”与“方内人”的区别,在这个故事里,孔子形容自己是有悖于天道的“天之戮民”,并提出“天之小人,人之君子”这样的结论,并表达自己十分向往方外境界。

庄子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呈现与儒家思想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趣的是,他总是把孔子打造成一个善于自省、乐于接受新事物的人,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庄子眼中的孔子,尚且保留了孔子的宽博长者之风度。

借由孔子的自述,来呈现庄子本人的主张,对立感被削弱,但新思想的主张并没有被削弱,这是庄子辩术和战术,儒家思想源远流长,信奉儒家思想的群体不在少数,谁敢直接把孔子当靶心?

我甚至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假如孔子能够跟庄子来一次对话,孔子会不会真的如同庄子所写的这般思考?

假如我们只有孔子,那么我们就是“鱼相造乎水,穿池而养给,”但因为有了庄子,便有了“人相造乎道,无事而生定(读“”性“”)”。

“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我喜欢庄子描述的大道,尽管他难免有些居高临下,但若我们懂得了齐物论,我们便不再认为一切都是对立的,孔子的方内之道,与庄子的方外之道,我们都需要,在人生的不同时刻,他们就像交响乐中的合奏,这两种道,几乎成为了万古长存的中国古圣先贤们逃不开的生命底色,他们在人生的机缘巧合中,这两种道切换得越自如,在每一种道上走得越深刻,越决绝,他们就越发让人难忘。

鱼儿逍遥中,不觉有江湖存在,但江湖,却一直有他们的故事和传说。


原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这又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子桑户,孟子反和子琴张这三个人,相互成为挚友,他们精神上的共性在于:

“相交于无心无肺,相助于无所作为,登天游雾,超然世外,遨游太虚,忘掉生死差别,体会道的无穷无尽?”

我真想把这三个人的组合命名为:“逍遥三人组”,不知道《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是不是这样的组合?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近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莫然有间”,《红楼梦》里写“闲时光阴易过”,这种写光阴的说法,真让人赞叹,轻轻落笔,时间就“漠然”而过,而值得记录的,只是那“有间”的停顿。

有人用无数个“漠然”换来”值得的“有间”,有人却只把漠然变成了平常当然,这中间的状态,便是无数种人生的况味。

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知道后,派子贡去帮忙协理丧事。子贡看到葬礼现场,有人编曲,有人弹琴,还有人相互唱和道:“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回归太虚了,而我们还寄寓在人间啊!”

可以想到,这场合的两个人,一定是自桑户的挚友孟子反和子琴张了。

子贡非常不解,上去问到:“请问面对着尸体唱歌,这符合礼仪吗?”

我们都知道子贡是孔子的得意弟子,儒家思想里,对于丧葬事宜是看得非常重的,“慎终追远”,孔子虽不信鬼神,但他却看重祭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丧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所以,儒家子弟,绝对做不出临尸而歌这样的事情,这做起来太行为艺术了。

所以,也难怪魏晋名士们,即使放在现代来看,也充满了前卫的气息。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彼此会意,笑着说:“你这种说法,根本是不懂得礼的真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改,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子贡回去把这情形告诉了孔子,并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修行却没有不修礼仪,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尸体唱歌,脸上神色不改,毫无哀伤之情,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一群什么人。”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痪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孔子说:“这些人是方外人,我是方内人,我们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可我却让你去吊唁一个方外人,这是我的浅陋啊!他们与造物者交朋友,逍遥遨游于万物之处的混沌状态。他们把生命看做是附着的肉瘤,把死看做是这肉瘤溃烂而已。既然他们有这样的认知,又怎么会有生死的区别呢!这些人看起来不一样,其实精神气质是一样的。他们已经忘记了身体的耳目肝胆,让生命顺其自然地生死循环,不去追求要有一个开始和结束。无所牵挂地神游于尘世之外,逍遥自在地遨游于太虚无为之乡。他们又怎么会心烦意乱地遵守世俗的礼仪,增加一点世人听闻的材料,做给世人看呢?”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子贡接着问老师:“那老师你是想做“方内人”还是“方外人”呢?”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天之戮民”,这四个字用得好重,孔子说“自己是个摆脱不了方内桎梏的人,终究要受天道处分。”但孔子还是呼吁子贡跟他一起,在方内仰望方外。

孔子会是在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吗?

我想,这里面有一份无惧生死的坦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天之戮民”,天地不仁,可曾绕过谁?天地一大炉,造化一大冶,我们都是那被锻造的金属。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子贡心动了,他问老师,有什么方法,可以修行为方外之人呢?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孔子说:“鱼儿彼此要生存,就要寻找水源,人类彼此要依存,就要向往大道。像鱼儿那样生活的话,就是要寻找水池来提供给养,而向往大道的人,就会无为逍遥,心静安宁,随处都是天地。”

“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突然在这句话里,体会到“忘”字包含着最大的成全和最高的赞叹,“忘”字是很逍遥的状态,是相信你离开我之后,有更大的天地,我不用为你惋惜,“相忘”也并非真的忘记,而是“假于异物,托于同体”的合一性,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又何须一定要捆绑在一处?

“方外人”现在形容那些不入尘世,或者不拘礼法的人,世界一直存在看不见的分别,看不见的高墙,若刻意求之,往往却会事与愿违。

如果说《道德经》有哪里是超越《庄子》的地方,那就是道德经看任何事物,包括看待自身,都有辩证法,看到事物的两面性,相通性,循环性,它的理论因此实现了对自身理论的包容和自洽,而庄子的理论,有时候甚至会把箭镞对准自己。

子贡曰:“敢问畸人?”

子贡问:“不同凡响的奇异的人是怎样的呢?”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孔子说:“奇异的人,不同于普通人,但是却顺天道。所以,天道眼中的小人,就是俗人眼中的君子;俗人眼中的君子,是天道眼中的小人。”


小拓展:妙玉自称“槛外人”,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宝玉生日,妙玉给宝玉写了一封贺帖,署名"槛外人“,宝玉不知道如何写回帖落款,妙玉几乎就是在化用了今天庄子的内容。

邢岫烟道:“……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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