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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谎记:从《红楼梦》到《梦华录》

 少读红楼 2022-06-21

《红楼梦》书第五十四回,女先儿准备说书,贾母未卜先知地知道了是“凤求鸾”的故事,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西厢记》如此,《牡丹亭》亦不过如此,全是白富美不顾一切爱上穷书生,尤其古人太崇尚“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即便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左不过如此一番大团圆。

现代到是风尚标变了,剧情整个一个大反转,一样是才子佳人,才子们却不再穷酸,不是将军的公子,便是宰相的儿子,高富帅们不顾一切爱上落魄佳人,什么父母,什么礼仪,我就是霸道总裁,拼了身家性命,拼了仕途前程,只为娶到你一人。

最近热播的《梦华录》,即是如此。

《红楼梦》与《梦华录》这两部作品本来没什么联系,但它们有两个共通之处,都在以女性的视角写“风月”、写“梦”。

《红楼梦》的作者生活在明清时代,他们的“梦”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虽然有些观念已经超越了那个时代,但是明显的还是带着旧时代的烙印。

《梦华录》开头一小段改编自元代剧作家关汉卿的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不过也就止于这么一小段的引子,后面大部分还是作者自己根据自己的想象编就。所以这个“梦”是真的“在做梦”,是现代人对于“风月”臆想而出的梦,有着这个时代的明显的烙印。

这两部作品其中所代表的三观,便是古人与今人的不同之处。

首先说说门第观念吧。

古人说要“梦当户对”,我们先看看《红楼梦》中的几对夫妻,史老太君与荣国公;贾赦与邢氏;贾珍与尤氏;贾政与王氏;贾琏与王熙凤;贾蓉与秦氏。

贾母出生在“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史家,与荣国公绝对的门当户对。

邢氏虽没有正面写,但通过其胞弟邢德全的口说:““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你可知道否?……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这明显的就是邢家也曾是世宦大家出身。

尤氏虽然在书里没有写她的出身,很多时候也是描写她是处处顺从丈夫,但她在书中是被人叫做“珍大奶奶”的,“大奶奶”的身份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叫的,《红楼梦》中处处描写的是没落的大家族,所以尤氏的出身也不会低。中秋赏月时尤氏说:“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二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她嫁到贾家已经二十来年,妥妥的“珍大奶奶”。

王家更是不用说了,“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看王熙凤这话多豪横。

秦氏的父亲是营缮司郎中,(庚辰、己卯等早期版本都做“营缮郎”, 甲戌本下有脂批:“官职更妙”,通行本《红楼梦》据程乙本作“营缮司郎中”)。明清营缮司隶属工部,主管皇家宫廷、陵寝建造、修理等事,司设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郎中一职为正五品,级别不低。秦氏虽然是养生堂抱来的,但是也算五品官家出来的孩子,书中描写她“被贾母赞为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

那么我们再看看《梦华录》中的三个女主。

赵盼儿曾经是纳入乐籍的官家之女,属于教坊乐工或官妓一类,脱籍之后便以开茶楼为生;宋引章和赵盼儿情同姊妹,应该也是属于教坊乐工或官妓一类;孙三娘是个厨娘。

宋朝是个开放的朝代,但是再开放,有些规定还是必须严格遵守的。

比如教坊乐工或官妓那都是属于官家的,行动是受限的,所以宋引章根本不可能还在籍就去嫁人,也不可能随意流动,说走就走的从杭州去东京打拼天地。除非她是娼妓。

关汉卿的元杂剧中赵盼儿和宋引章就是娼妓。娼妓和官妓可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性质。官妓是有严格的法律规定“卖艺不卖身”,而且编入乐籍的人是有国家财政供养的,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去谋生。至于娼妓,那就呵呵了。既然是娼妓,真没必要刻意去表明自己的身子如何洁净。风尘救风尘的那份侠义,才更令人动容。

男主顾千帆是皇城司“大理评事”,正八品,都尉一级。属于皇帝的密探一类。以顾千帆十八岁就中了进士的人,却放弃了似锦的前程效力于阉党,只想说真不是顾千帆脑子进了水,而是编剧脑子进了水。要知宋朝尚文不尚武,武将地位都很低。顾千帆如果走文官路线比他去皇城司干十来年也才是八品不知强到哪去了。

而且文人甘愿去做阉党的手下,也只有现代人才真是完全地不知道什么叫节操了。

《梦华录》中的男主和女主,仿佛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儿,没有父母也就算了,族人呢?女主没有可以理解,男主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要了,族人也是睁着眼名声什么的都可以全然不顾了。

《红楼梦》中的贾府,东府西府,多大的一群族人,合住在一个院子里。林黛玉没妈了,惜春没妈了,不都送到荣国府中收养了吗?大家族中的家长,就是一家之主,邢夫人一声令下就要抄检大观园,谁敢说一个不字,探春纵然委屈,不也是得抄吗?

宋代狎妓之风盛行,娶有姿色的妓女回来做妾可能是一桩美事,但是做正妻,普通人也许没啥,对于一个公务员来说,你自己可以不顾忌名声,你确定你的同僚你的上司也能包容你吗?

南宋名将韩世忠,娶梁红玉的事,见于明朝张四维所写的传奇《双烈记》:“奴家梁氏,小字红玉。父亡母在,占籍教坊,东京人也。”韩赎其为妾,原配白氏死后,梁红玉才转为正妻。

娶头牌的也有,卖油郎独占花魁。都是最底层人,除了真爱,钱权两无。

柳三变之所以成为“奉旨填词”的柳永,不就因为浪荡风月的美名传到了皇帝耳中吗?且由他去:“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畅。青春都⼀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皇帝一句“未有善状”,便打发了。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只是因为和戏子来往,就被贾政大板子要活活地给打死。

虽然大多数人追剧并不带脑,但是还是希望编剧们能多走走心,将剧情编得更合理一些。

赵盼儿与欧阳旭,非得就把人欧阳旭往坏死了写。赵盼儿自己都耿耿于怀自己的贱籍出身,千方百计要予以掩藏,金榜高中的欧阳旭怎么又可能不受时局的裹挟?

宋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儒家士人的价值观是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士林舆论的唾沫星子是可以淹死人的。

以赵盼儿那样的聪颖,她能不算到这样的结果吗?爱欧阳旭,却要将他送入仕途,爱欧阳旭,却又无法成全他的仕途。

人在官场,太多的身不由己,这不是为渣男找借口,现代人都那么现实,古代的社会风气又那样,你非得把他想成超脱于世外,可能吗?

《红楼梦》中的尤二姐与张华,不也是自幼就有婚约的吗?书中写:“ (贾珍)又使人将张华父子叫来,逼勒着与尤老娘写退婚书。(张华父子)今被贾府家人唤至,逼他与二姐退婚,心中虽不愿意,无奈惧怕贾珍等势焰,不敢不依,只得写了一张退婚文约。尤老娘与了二十两银子,两家退亲不提”。

对于权贵来说,真要逼你写个和离书,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呢?

尤二姐做了贾琏的妾,最后被正妻逼得吞金而亡。赵盼儿不愿意做妾,是有她的道理的,但是心气再高,现实就是现实。

柳湘莲嫌弃尤三姐不干净,尤三姐只能以自刎的方式“耻情归地府”,这真的是时代的悲哀。可是时代的局限性,我们无法替他们去破解。

尤三姐与赵盼儿,唯一能令人想到的是,尤三姐没有下家,所以她一心全在柳湘莲身上,最后也只能以玉碎的方式保全自己的爱情。

而对于赵盼儿,欧阳旭后面,是一个更帅,更有钱,并且更有权势的顾千帆。所以即便身处最底层,她有的是满满的底气。

这便是古人与今人的价值观的不同之处吧。

作者:轻飏,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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