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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伊斯兰国的反极端运动为何失败? | 国政学人

 国政学人 2022-06-21 发布于天津

美国对伊斯兰国的反极端运动为何失败?

作者:Tamar Mitts,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和公共事务学院助理教授。

来源: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 Volume 76 , Issue 1 , Winter 2022 , pp. 251 - 272. DOI: https:///10.1017/S0020818321000242

导读

极端主义支持者如何应对反极端化的努力?在过去十年中,打击暴力极端主义的项目在世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但人们对这些项目的效果知之甚少。这项研究利用社交媒体地数据来研究反极端主义的努力如何塑造了极端组织在网络世界中的参与。作者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地理位置数据与美国反极端主义活动的详细信息进行了比对,发现这些努力并没有使伊斯兰国的支持者去极端化,反而导致他们采取了策略性行为(strategic behavior)以避免被发现。在反极端主义活动之后,该组织在Twitter上的支持者——他们就在这些活动的附近——开始自我审查支持伊斯兰国的言论,修改个人资料图片和用户名,并鼓励粉丝迁移到无法被公众看到的加密网络Telegram当中。这些发现揭示了数字时代反极端主义项目效果中的未知模式。

引言

数字革命以及信息和通信技术的迅速发展,使得恐怖组织更容易在世界各地招募支持者并引发暴力。支持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的团体现在正积极利用社交媒体平台传播和推广他们的思想。例如,伊斯兰国通过在Facebook、Twitter、YouTube和Telegram上精心策划的宣传活动,在世界各地招募了数千名极端分子。极右翼极端主义网站也出现了类似的趋势,它们通过宣扬对少数族裔的仇恨来激发恐怖主义。

为了打击极端主义,各国政府开始制定政策,规范社交媒体内容,防止仇恨言论、错误信息和暴力宣传影响其公民。一些人专注于整治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在社交网站上发起铺天盖地的反极端言论运动。例如,美国国务院发起了一场运动,鼓励支持伊斯兰国的个人“重新考虑”和“远离”极端组织另一种方法。也存在由科技公司主导,专注于删除宣扬暴力的内容,这一举措导致在短短几年内,各种社交媒体平台上的数百万账户被冻结。

但打击暴力极端主义的努力不仅限于网络内容。许多政府也在想方设法防止极端分子在“线下”世界煽动暴力。在这些举措中,首要的是社区参与项目(community engagement programs),旨在鼓励公民充当“早期预警系统”,与政府共享可能构成安全风险的个人的信息。与极端分子有私人联系的公民,比如其朋友或家人,最容易察觉到可能传递极端思想的行为变化。通过提高公民对暴力极端主义的意识,各国政府希望获得监控潜在极端支持者行为的信息,并在必要时阻止他们从事暴力活动。

尽管各国政府加大了打击极端主义的力度,但当打击极端主义的行动在现实中发生时,人们对网络世界发生的情况知之甚少。作者对合格问题进行了大规模、系统的分析,研究了实地反极端主义行动对恐怖组织网络世界参与的影响。作者研究了奥巴马政府发起的一个防止美国极端化的大型项目,该项目旨在打击圣战主义引发的恐怖主义,并研究它如何影响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行为。基于对恐怖主义、叛乱和在线动员的大量研究,作者测试了两种机制,通过这两种机制——去极端化(deradicalization)和策略性行为(strategic behavior),反极端主义的努力可能会影响极端暴力团体的在线参与。

去极端化是指世界观上持极端观点的人群在受到反极端主义干预后采取了较为温和的立场。在支持伊斯兰国的背景下,这可能被视为支持该组织、其意识形态和其在世界各地的行动的言论减少,以及脱离与之相关的在线网络。策略性行为是指极端分子的支持者意识到政府的监视并改变他们的行为以避免被发现。这可能被观察到试图改变在线身份或迁移到私人社交媒体平台等不太被公众观察到的平台。

数据来源

1.美国反极端主义运动(社区参与活动)

该文的重要研究对象是2011年8月由奥巴马政府启动的一项反极端化战略,即授权当地合作伙伴在美国防止暴力极端主义,重点是加强政府与可能成为暴力组织目标的社区成员之间的联系。虽然该计划的官方目标是针对所有意识形态中的暴力极端主义,但实际上,该计划的绝大多数活动都集中在由吉哈德引发的极端主义上。这些努力的很大一部分是社区参与活动,旨在提高公民对极端主义威胁的认识,并鼓励与政府合作防止暴力。虽然这些活动主要吸引了社区领袖和一些感兴趣的居民,但政府在整个社会号召“看到就说出来”。在反极端主义活动的目标地区,社区居民被鼓励密切关注可疑行为。一些家庭成员出于防止暴力的意愿,向政府当局报告了他们亲属可能的倾向暴力的行为。

许多针对美国人的反恐指控都大量利用了社交媒体上分享的信息。因此,即使在线支持伊斯兰国的人没有参加社区参与活动,他们也可能知道这些活动,一些人甚至分享了这些反恐信息,并与他们的Twitter粉丝谈论政府对社交媒体的监控(见表1)。

表1 在美国的伊斯兰国支持者发布推特,分享社区参与活动的信息

作者从美国政府发布的通讯报告中收集了2014年至2016年间发生的社区参与活动的信息,收集这些事件发生的日期、发生的城市以及在每个事件中进行的参与活动类型的数据。图1显示了每月社区参与活动的数量。

图1 社区参与打击极端主义:2014年至2016年,美国国土安全部每月举行社区圆桌会议的次数

2.推特上的伊斯兰国支持者

为了评估这些反极端主义活动是否影响了极端主义支持者的在线行为,作者使用了Twitter上2014年至2016年间与该组织互动的美国伊斯兰国支持者的数据。作者提供了一个数据收集过程的概述(具体细节在文末的在线信息补充中),包括:

(1)识别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账户,下载他们发帖的历史信息;

(2)对这些账户支持伊斯兰国的程度进行编码;

(3)测量这些账户在Twitter上公开资料的变化;

(4)预测这些用户位置;

(5)在地理上匹配用户与社区参与事件。

第一,在推特上确认伊斯兰国支持者的账户。利用Twitter的公共API(Application programming interfaces),作者收集了Twitter上伊斯兰国支持者账号的详细信息,这些账号关注了在该平台上活跃传播伊斯兰国的大约15000个账户中的至少一个。这些用户以不同的身份参与该组织的Twitter网络,在这些账户被封号之前,作者下载了所有可用的信息,包括用户资料、账户名、位置、历史推文时间线以及好友和关注者名单。作者总共收集30358名美国用户的信息,在2014年到2016年间总共发布了15140867条推文。

第二,衡量网络上极端主义思想的表达。利用这些账户的历史推文时间轴,作者衡量了每条推文亲伊斯兰国内容的程度。由于推文的数量很大,作者使用了监督机器学习将推文分为不同的内容类别:对伊斯兰国的支持表达、对伊斯兰国控制地区生活的论述、关于该组织在叙利亚内战中的行动,以及提及伊斯兰国海外战士。作者使用众包平台对约30000条随机采样的推文进行了人工标注,并训练模型来预测各个类别中无标签推文的内容

第三,测量元数据中的更改。作者衡量了个人为逃避监控可能采取的其他在线行为。利用Twitter公共API提供的用户元数据,作者收集了伊斯兰国支持者的资料图片和用户名,以及他们在该平台上关注的宣传传播账户的数量。这包括从2016年1月到6月,每隔7天对伊斯兰国支持者的个人资料进行每周观察。作者创建了一个每周的数据集,测量这些变量在社区参与参加活动的前一周和后一到四周的变化,用它来检查那些接近反极端主义活动的用户是否更有可能在活动结束后改变他们的网络身份。

第四,预测伊斯兰国支持者的位置。由于社交媒体用户很少会对他们的帖子进行地理标记或在他们的账户中提供位置信息,作者通过一种算法估计了推特上伊斯兰国支持者的位置,该算法根据他们网络中可用的地理信息预测用户位置。在某些情况下,该算法能够相对准确地预测地理位置(见图2)。

图2 伊斯兰国支持者在推特上的美国位置的估算,以及公民权利和公民自由办公室的社区参与活动

第五,将伊斯兰国支持者与社区参与活动相匹配。为了确定哪些用户靠近社区参与活动,作者将用户的预测坐标与美国各地的地理信息进行了匹配。作者使用了美国人口普查TIGER数据库来访问美国地区(城市、城镇等)的空间数据,并对每个位置进行编码,以确定它是否被反极端主义项目的目标。

研究方法

为了分析社区参与活动和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在线行为之间的关系,作者测量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每次活动前后的在线行为,包括他们发布的推文信息,他们是否更改了他们的头像或用户名。对于事件(社区参与活动)中的每个人,文章创建了二元指标(binary indicators)来区分(1)每个事件前后出现的观察结果和(2)事件发生区域内外的个体。具体地说,对于每个社区参与活动,文章创建了变量POST,当一个在线行动在事件之后发生时,该变量编码为1,否则为0,以及变量IN event AREA,当个人在事件区域采取行动时,该变量编码为1,否则为0。文章进一步进行了一项汇总双重差分分析,研究所有的社区参与事件。对于每一个结果,估计了以下普通最小二乘回归:

其中yi,j,k是用户j围绕事件k的网络行动i(表达支持伊斯兰国的言论、更改头像或用户名、关注/取消关注宣传传播账户);POSTi,当动作发生在事件k之前,k为0,事件k之后为1;在事件AREAj中,当个体在事件k区域采取行动时,k为1,否则为0;αk是事件固定效应。在所有的设定中,β3是本文感兴趣的差异系数,反映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社区参与事件后的在线行为。

文章假设,在没有社区参与活动的情况下,在活动区域的个人和不在活动地区的个人,在网上支持伊斯兰国这一行为不遵循平行趋势。虽然美国政府很有可能将目标锁定在它认为更有可能出现极端化“风险”的特定地区,但支持伊斯兰国言论数量的变化在社区参与事件密集发生前,应该不具备地区上的显著差异。为了实证检验这一假设,作者检验了这两个群体在社区参与活动之前对伊斯兰国的支持是否呈现平行趋势。图3描绘了在事件区域的个体(黑色)和不在事件区域的个体(灰色)的亲伊斯兰国言论前后的趋势。x轴是社区参与活动和伊斯兰国追随者发布推特之间的天数。

图3 支持伊斯兰国的言论:平行趋势

结果

文章首先展示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发布内容的结果,表明社区参与活动导致支持伊斯兰国的言论减少。然后,作者提出证据,表明这种下降可能是由策略性行为驱动的,通过显示社区参与活动附近的个人改变了他们的头像和屏幕名称,并增加了他们的宣传传播帐户的追随者。最后,结果表明,这些用户也试图通过迁移到Telegram来避免检测,这是一个加密的在线平台,在这项研究期间在伊斯兰国支持者中流行。

1.内容变化:亲伊斯兰国言论减少。

图4的A面板报告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亲伊斯兰言论的调查结果。该图绘制了相互作用项POST IN EVENT AREA的系数,该系数是通过回归估计的,在不同的时间间隔对因变量(Expressions of support for ISIS)进行的衡量。作者发现社区参与活动减少了活动区域用户对伊斯兰国的支持表达。

网络策略行为。在图4的面板B和C中,文章研究了社区参与事件是否促使伊斯兰国支持者改变他们在Twitter上的头像和用户名。这些数据显示了不同时间窗口(事件发生前后一至四周)对这些结果进行回归后估计出的差异系数。作者发现,在他们所在地区发生社区参与活动后,伊斯兰国支持者明显更有可能改变他们的头像和网名,这一趋势在事件发生后的两到三周内最强。由于修改Twitter资料的频率非常低(大约占样本的3%),这些变化集中在有反极端主义活动的地区,这一点很能说明问题。

图4的D显示,活动区域内的伊斯兰国支持者也增加了他们在Twitter上关注的宣传传播账户的数量。与活动区域内外用户的预处理差异相比,这一变化反映出Twitter上传播伊斯兰国宣传的账户数量增加了约30% - 55%。这与去极端化的解释相违背,因为即使在事件地区的伊斯兰国同情者在平台上不公开支持该组织,他们也会通过关注更多的账户继续被动地参与该组织的Twitter网络。

图4 社区参与对推特上伊斯兰国同情者的影响

为了验证这些变化是否真的同时发生,作者接着研究了减少支持伊斯兰国的言论、更改头像、更改用户名以及关注宣传传播账户是否都是由同一群用户完成的,而不是由不同用户混合在一起完成的。图7展示了归因变量反映在线行为不同组合回归的差异系数。作者发现很多活动区域的用户在反极端主义事件发生后采取了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行动,有的甚至采取了三种或三种以上的行动。这为作者假设的策略性行为机制提供了进一步的支持。

图5 同时进行多个在线活动

2.迁移到telegram

作者最后研究了反极端主义事件发生后,伊斯兰国支持者是否转向了私人沟通渠道。Telegram是一款即时通讯应用程序,在Twitter和Facebook等主流平台冻结了伊斯兰国支持者的账户后,该应用程序开始受到欢迎。早期,Telegram只提供一对一的即时通讯服务,但在2015年9月,它推出了一项“渠道”服务,可以与无限数量的追随者分享内容。发布后不久,伊斯兰国频道在该平台上激增,使Telegram成为该组织近年来的主要在线枢纽之一。几起重大恐怖袭击都与“伊斯兰国”在Telegram上招募人员有关,包括2015年、2016年和2017年在巴黎、柏林和伊斯坦布尔发生的袭击。

为了评估Twitter上的伊斯兰国同情者在社区参与活动后是否对Telegram产生了兴趣,作者做了几项额外的测试。首先,作者通过对每条推文是否包含“Telegram”这个词进行编码,来衡量这些用户在Twitter交流中提到Telegram的次数。在2014年至2016年间,大约有3%的用户提到了Telegram,而在2015年9月22日Telegram推出频道功能后,提及该平台的频率显著提高。图6的Panel A显示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提到Telegram的频率。可以看出,关于Telegram的论述很多都与平台开设新账号有关,或者与伊斯兰国Telegram频道的宣传有关。

图6 在Twitter帖子中提到Telegram。Telegram推出频道服务后,活动区域的伊斯兰国同情者大幅增加了对这个替代平台的引用。

作者测试了在Telegram成为Twitter的可行替代品后,Twitter在活动区域的使用率是否下降。作者统计了每个用户在社区参与活动后的几周内发布的推文数量,并检查了在Telegram的频道推出后,活动区域内和活动区域外的用户之间是否存在差异。

在转向伊斯兰国的Telegram渠道后,在事件区域的伊斯兰国支持者在社区参与事件后发布的推文比在事件区域之外发布的要少(图7)。结合之前的研究结果,这表明他们可能迁移到了Telegram以避免被发现。综上所述,这些结果表明,打击暴力极端主义的实地活动导致了伊斯兰国支持者在Twitter上的在线行为发生了变化。在社区参与活动之后,这些用户减少了他们在网上对伊斯兰国的支持,采取措施改变他们Twitter资料的外观,并迁移到Telegram这一在该组织支持者中很受欢迎的替代加密平台。

图7 在引入“伊斯兰国”的Telegram频道后,与社区参与活动密切相关的支持者在这些事件发生后发布的推文减少了

结论

这些结果对于网络恐怖主义的风险意味着什么?如果鼓励地方社区保持警惕,促使极端分子采取策略性行为,那么目前的反极端努力可能是无效的,至少对那些积极与极端组织在网上互动的人来说是这样。这项研究的结果表明,反极端主义项目可能会把这些人推入封闭的网络社区,这些社区对公众来说不太显眼,但是极端化的风险可能更高。反极端主义活动和极端主义的反弹之间的权衡,反映了对社交媒体平台监管更广泛的辩论。一方面,禁止极端主义内容减少了互联网上暴力意识形态的传播,有可能破坏极端主义分子的招募工作。另一方面,完全的禁令可能会促使极端组织建立秘密的在线网络,而这些网络可能更难监控。

许多社交媒体公司选择了“删除内容”的方法,甚至冒着将极端分子推向互联网更极端角落的风险。脸书、谷歌、推特等科技公司都采取了各种各样的行动屏蔽和删除极端内容,促使人们迁移到其他极端主义社区。

这项研究首次记录了“线下”努力防止极端化可能会适得其反。该文将当地数十项打击极端主义活动的信息与丰富的Twitter在线数据结合在一起,表明实地的努力促使伊斯兰国支持者在网上采取策略性行为,改变他们在Twitter上的公开行动,并推动他们迁移到Telegram。这些发现凸显出,在数字时代,非主流网络平台对武装动员的重要性日益增加。随着极端分子逐渐意识到主流社交媒体网站上公众参与的“负面影响”,他们在较小的在线社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这些网络很少被系统地研究。因此,未来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不仅应该考虑主流的社交媒体平台,还应该考虑边缘的、替代性的在线空间。

附录

1.数据可用性声明

此研究说明的复制文件可以在该地址找到:

<https:///10.7910/ DVN/TVMFQT>

2. 补充材料

此研究说明的补充材料可在该地址找到:

<https:///10.1017/ S0020818321000242>

译者:秦子宁,国政学人编译员,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硕士生,研究方向为地缘政治、国际战略传播和战略文化。

欢迎读者批判性阅读,如有疏漏请在留言区补充并给予新的解释。我们将认真对待每位读者的批评建议并将其显示在留言区内,方便他者阅读学习。

审校 | 黎开朗 张鸿儒

排版 | 吴梦婷

文章评译内容为公益分享,服务于学术科研教学工作,不代表国政学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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