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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口腔是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

 公众号陌上闲云 2022-06-22 发布于湖南

前几天,我牙疼。

牙疼与身体其他部位疼痛的痛感有明显区别。其他部位的疼痛可能是间歇式的,偶发式的,或者说触碰到某个点位才有痛感,且换个姿势可能会有适度缓解。但牙疼是一种持续的、顽固的疼痛,无论躺着、坐着、站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像隐居身体一隅的一个小恶魔,对口腔内的某些神经动手动脚、拨来弄去。牙疼的程度,算不上是凶猛的排山倒海,更谈不上是温和的春风雨露,而是滋滋啦啦的、挠心挠肝的、摄魂慑魄的,让人心烦意乱,甚至痛不欲生。所以说,牙疼不算病,疼起来就要命。

平日,我对自己的牙齿蛮自信。我的牙齿虽不像明星牙齿那样白皙齐整,但也算过得去,够用好用,对冷热软硬之食物皆无所畏惧,也没有参差不齐、里出外进的丑态。但人无完人,牙亦无完牙。我这嘴里长了智齿。

人们总习惯给那些不好的事物冠以美好的名字,希望带来些许慰藉。我年龄已三十好几,一直愚钝呆笨,这与“智齿是智慧之齿”的含义毫无关联。我的智齿给我带来很多痛苦,每次发作都像“要命”一般。前些年,我已陆续铲除三颗。每次拔智齿,医生都会讲其难度,因为我的智齿是横着扎根的,拔时颇费力气。拔掉三颗后,我便祈求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第四颗智齿一定要耐得住孤独寂寞,在我嘴里好好休养生息。我虽不能保证它每日大鱼大肉,但隔三差五小酌一次还是可以的。

这次牙疼,我就知道坏事儿了,肯定是最后一颗智齿准备弃我而去了。久病成医,自己张大嘴巴,对着镜子一看,果然如此,那颗智齿齿面上已经有个黑窟窿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它要走,就留不住。忍痛割爱,拔吧!

我跟口腔科的李医生算是老相熟了。平时总介绍朋友同事找她看牙,大家对她的技术赞不绝口。

每次谈到牙医,我都想起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余华。他当过五年牙医,拔过一万颗牙。他回忆说,当时做口腔科医生的时候,整天与患者的牙齿打交道,觉得人的口腔是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对他所言,我深有同感。人的嘴巴能有多大,顶多一个拳头大,里面除了一条肉乎乎的舌头,就是二三十颗“小石头”了,能有啥风景。关于口腔科要不要叫口腔科,我和几位同事还闲扯过。一次,我们聚会,有位医生参加。问医生在哪个科工作,他说牙科。有人就说,人家都叫口腔科,你们医院怎么叫牙科。也有人说,应该叫齿科。还有人凑热闹说,应该叫嘴科,更直接。后来,我发现,市面上,口腔科、牙科、齿科的叫法都存在,唯独没有叫嘴科的。

李医生给我拍了口腔片子,直接告诉我,拔这颗牙得受点罪。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我表现得很坦然,像一位无依无靠的屡次进宫的囚犯,斜躺在手术椅上,静候处理。先打麻药。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针头很细,针管很长。只听到“扑哧”一声,针扎进了牙龈。说不紧张是假的,我的嘴巴未麻先木。我明显感到,医生扎了两三个洞,换着部位打麻药。

李医生说,等到下巴发麻的时候,就开始拔牙。我心想,明明是局部麻醉,麻药注射到最靠里面的牙龈上,怎么会让下巴发麻呢。纳闷中,感觉自己的下巴逐渐没了知觉。整个嘴巴,像左下方少了一部分,空洞洞的。期间我喝了一口水,不停用手接着,生怕水从“没有下巴”的地方流出来。其实,滴水未漏,确实是下巴麻了。这时,我突然觉得,把口腔科叫嘴科也有道理。因为,“口腔”着重指嘴巴内部,但“嘴”的范畴就明确了,内外都包括。你看,拔个牙齿,我的下巴都麻了,这已不是“口腔”所能涵盖的了。但我马上想到“智齿”一词,长了“智齿”却没长“智”,还有“肉夹馍”,从来都是馍夹肉啊。所以,不能跟语言较劲儿,因为“较”不清楚、“较”不明白。

李医生开始“动手”了。我虽无医学常识,但结合前几次的拔牙经历,还有现在的观察来看,拔牙的操作大致相同,先是切开一小部分包裹牙齿的牙龈,再用梃子撬动。我不禁想,好在打了麻药,否则这些操作,肯定会让人痛死。同时我也慨叹,战争年代,那些饱受酷刑摧残,却依旧守口如瓶、忠贞不屈的英雄先烈,真的可歌可敬。还有,前段时间,听说一位自己认识的女士在生育二胎时,竟然选择“生剖”。所谓“生剖”,就是在紧急情况下,不进行麻醉的剖腹产。听后真的赞叹母爱至伟!这个世界上,总有奇迹发生,总有英雄存在!

可能是为了缓解我的注意力,李医生在给我拔牙时,还跟护士聊着天,显得极度轻松。此情此景,我也松了口气。她们在聊暑期旅游的事儿,好像要去三峡一带,但又怕下雨,稍有纠结。我本想给她们出点主意,但奈何嘴巴被撑开,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突然发现李医生把玻璃面罩戴上了,刚刚放松的心不免一紧,感觉要“加码”了。果不其然,她拿起微型电钻,在智齿周围开钻了。我马上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那种跟装修工人打磨大理石的味道一样的味道。我还看见一些细粉末和零星的血滴,溅到了医生的面罩上。我一下子心疼起医生来。牙医真是不易,他们坚守在“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辛勤耕作,不辞劳苦,想方设法解除病患之痛。又何止牙医?新冠疫情爆发后,人们对医生的辛苦,普遍多了几分真切的感知和理解。希望我们一定要将心比心,尊重、善待医护人员。

我的这颗智齿实在顽固,在即将分别之际,竟然跟我纠缠起来,特别“难舍难分”,这跟前面几颗一样。拔牙是颇费力气的活计。我频繁感到李医生在用很大的力气撬这颗智齿,但它依旧不妥协。一旁的护士,说,要不要用锤子。我想,该来的躲不掉,前几次用过锤子,我知道那滋味。李医生说,先不用,再等等。我知道李医生的想法,想让我尽量少受罪。好医生!

但实在没办法,锤子还是用上了。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砸的稳、准、狠!我真切感受到那种锤子砸到梃子上,再传递到我的牙齿上的有力锤击,简直要把我的嘴巴冲出个洞来,很像我小时候看见大人借助大锤和钢砧子撬开坚固的树根,一下接一下的锤击,锤锤惊心!可惜的是,三下过后,我的智齿依然“无动于衷”。我听李医生跟护士对话,意思是再试一下,不行就换另一种方法。我明白,另一种方法肯定更让人难受。幸运的是,在锤击第四下时,牙齿应声而落。我听李医生说,完事儿!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创口有点大,拔完牙,还缝了三针。我听到了线头从牙龈穿过时产生的紧致细小声,很像妈妈用麻线纳鞋底发出的声音,但我当时没有知觉,毫无痛感。

几小时后麻药过劲儿了,疼痛袭来,以至半夜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写点东西。所以,本文绝非无痛呻吟,而是忍痛之作。

再说,长痛不如短痛,这点小痛能奈何。民以食为天,除掉这颗智齿,我就可以大快朵颐,享用美食美酒了。如此一想,“人的口腔是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似乎又值得推敲了。从普通百姓的角度看,口腔是饮食的阵地、言语的渠道,这里的风景大着呢。但是,如果我们借助口腔暴饮暴食或者说些污言秽语就会大煞风景!从医生的角度看,给病患拔牙修牙真是够忙够累了,哪有心思挖掘嘴内的风景?那些可爱的白衣天使们,只会把天下没有病患、人人健康平安当成最大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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