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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丨在盲人心目中,健全人有神灵的意味

 胡叨叨女士 2022-06-23 发布于山东

书名:推拿

作者:毕飞宇

豆瓣评分:8.4

我的评价:★★★★

文:Artemis

在盲人的心目中,健全人是另外的一种动物,是更高一级的动物,是有眼睛的动物,是无所不知的动物,具有神灵的意味。他们对待健全人的态度完全等同于健全人对待鬼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

——毕飞宇《推拿》

《推拿》讲的是南京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的故事。既然叫盲人推拿中心,推拿的“大夫们”自然便都是盲人。盲人和盲人在一起,似乎从在特殊教育学校上学的时候就如此,不知是习惯,是惯性,还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盲人推拿中心就是这样一个自食其力的成年盲人抱团生存的地方。
这里,他们有他们的规则,和“正常社会”的规则多少有些出入。对所谓“盲人社会”的准则,其中一部分,推拿中心的大夫是引以为傲,甚至觉得比“正常社会”还要高出一层的。其中的准则之一,就是“自食其力”。推拿大夫们真的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且吃得实在,绝不弄虚作假。沙复明作为老板,即使客人睡着了,还是会实打实地按约定“按满了一个钟”。推拿中心的女性推拿师也都实在得很。推拿是力气活,女性相比男性可能先天优势差一些,可是女性推拿师也一定要做足力道,即使手指变形也要做下去,决不能让自己的推拿变成洗浴中心小打小闹的足疗。
尊严和体面,也是这些盲人大夫格外珍惜的——或许比“健全人”更加珍惜。带着女朋友从深圳来到南京给老同学打工的王大夫,就是这么一个特别要体面、要尊严的人。他那扶不上墙的弟弟赌博欠了债,人家追到家里要钱,王大夫以自残的方式把要债的人“吓”走了。其实挺扬眉吐气的事,而且还保住了辛苦赚来的钱,有什么不好呢?可王大夫恨死自己了,觉得自己丢了体面,成了闹事的流氓。王大夫喜欢女友小孔,多少也是因为小孔的气节:别人都巴结前台,好吃好喝好话伺候着,好让人家给自己多安排几个钟,可小孔偏不,就要靠自己的能力赚客人,少赚点钱也不怕。
可是再敬业、再爱惜自己的尊严,似乎每一个盲人也都或多或少希望通过一个健全人,在自己与“正常社会”之间牵线搭桥。只可惜,这样的愿望往往还没付诸实践就落空了,或是付诸了实践却迅速败落。王大夫竭尽全力帮助“正常”的弟弟,希望通过弟弟让父母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可惜弟弟是个小混蛋,把全家的日子搞得鸡飞狗跳;小孔的父母对女儿没别的要求,只有一样——嫁一个“有眼睛”的人,以后日子就有了保障,可是小孔选择了爱情,瞒着父母和王大夫私奔到了南京;大美人都红深得视力正常的前台高唯的照顾,两人好得像什么似的,可有了心事——喜欢谁、被谁喜欢,又该怎么办,都红发现自己还是只肯跟领自己进店、同样是盲人的季婷婷姐掏心窝;小马在老前辈的带领下,认识了不怎么漂亮却有“嫂子”香味的洗头妹,结果两人在床上互诉情谊的时候,被公安抓了个正着;沙老板也想娶一个明眼的姑娘,结果呢?还不是被大导演都赞叹不已的美若天仙的都红搞得魂不守舍。就连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那场暗流涌动的“内讧”,偏偏也是店里的健全人挑起的……
故事的末尾,推拿中心全体员工出现在了“正常社会”中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场所:医院。沙复明被推到急救室,大夫们就这么站在楼道两侧等着。在医院这种地方,准确地说,在急诊室这种地方,有还是没有眼睛,好像没有区别了:你不知道手术室里发生着什么,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出来,不知道出来的时候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你面对的,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命”。
如今,社会似乎越来越重视存在身体或精神方面障碍的群体了,光怪陆离的盲道和被拒载的导盲犬都在网上引起过热议。自然,所谓“正常社会”为不那么方便的人创造生存的空间和机会是一方面,而《推拿》更多涉及另一个方向上的问题:盲人如何看待来自“正常人”和“正常社会”的支持与鼓励?
故事中的每一位推拿大夫都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专业,他们认真,他们诚实守信,他们不会刻意去伤害别人。可是有时候,他们会感到来自“正常人”的善意的伤害:在健全人看来,你眼睛盲了,似乎就应该照着另一套标准去生活,你不需要当老板,你不需要大富大贵,你也不需要成为钢琴家,你只要有份工作、不被饿死、能在钢琴上弹出音符就行了。对从小被家庭、学校和社会教导要有自己的本事、靠自己生活的这些盲人大夫来说,那种带有怜悯的同情,那种“你已经这样了,那样也就不错了”的潜台词,是很让人伤心的。当然,这种怜悯也不是“健全人”特有的。都红手指受伤后,推拿中心的几位同事觉得她没了谋生的工具,好可怜,便为她筹了钱。可都红感激之余,实在不想也不敢接受这份恩惠。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的生活是不那么便利的,是要克服种种我们想象不到的障碍的,那么,怎样打造一个大家都能有同等生存权利的环境,又不让“少数群体”感到被施舍,是这个社会接下来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注:插图均为电影《推拿》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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