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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诚，原名应根有，今年95岁。多年来，他坚持写、反复写自己亲历的战争。笔者有幸征得老人和他家人的同意，把他的手写稿打印并校对，首发在夏禾锄锄的公众号。以便大家更好地回顾历史，体会老人那段难忘的岁月。 (三）海上大练兵 1949年华东野战军和其他友军继续南下，直至大陆基本解放。我军在上海吴淞口驻军。为了解放全中国，立即投入了紧张的水上大练兵，准备解放台湾。
吴淞口是海上大练兵的好地方，主要在机帆船上练兵，目的是坐机帆船乘风破浪时头不晕不跌倒，上岸后照样冲锋陷阵，争取取得登陆胜利。大家想，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坐坐船、喝喝歌、飘飘海，看看上海风光，放松一下自己。这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哪里知道比陆上训练更难受。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心思多起来，想起来家里父母怎么样。记得我刚出来时哭哭啼啼，弟妹和全家哭得一团糟。上海离家这么近，我走了之后国民党如何解决29担大米，解放后如何对我们家，想多了又会伤心。苦恼的情绪被发现了，部队人员及时做我的工作。 母亲来信说，解放后欠的大米一笔勾销，一切都蛮好，我家又是全村第一家军属。我放心了，投入紧张的训练中去，心里很高兴。 开始练兵坐船了，在某港口排列着许许多多的机帆船，还有许多小船。大大小小的船杆高高地竖在那里，像是一片森林，顶上都挂上红星红旗迎风飘扬，显得特别威风。船员大都在自己的船上劳动着，整理卫生，他们铺上桥板，扬着手迎接解放军上船。各营各连各班都向自己的船上去。船老大和船工双手鼓掌欢迎，非常热情。据说这些船大部分参加渡江战役，立下了许多功劳。为了解放台湾，解放全中国，我们就乘这些船日日夜夜地进行水上大练兵。 同志们在陆地上工作战斗，猛打猛冲，个个是英雄好汉，不在话下。可在水上练兵，坐在船里，漂洋过海，不但不习惯，而且还不敢上船。一上船全部就晕起来，转起来，头重脚轻。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船上有文化娱乐，说快板，讲故事，特别是唱歌等，但是大家都不像陆地上那么活跃，都被那船的晃动吸引着。船一启动，好像地动山摇，身在旋转了。大家想会翻吧，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得往船里躺下，紧闭着眼睛，肚子里难受，好像什么东西在活动，脸上红变白了。 船老大对我十分关心，讲了许多预防晕船的经历和知识，比如眼睛看得远一些，早上不要吃得太饱，也不要不吃，尤其在思想上不要顾虑等等。我们都听在脑子里，但不能摆脱胃里的恶心。船一只接着一只，像一条巨龙一样驶向大海，尤其是帆一升起，船身变成45度倾斜。这对我们的刺激更大，坐不住，躺不成，背紧贴船板上，一动也不敢动；转换方向时，船一会往右一会往左，好像坐跳板。有个同志大叫：“老大哎，要命哎！”船到了大海，大家都吐了。这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吐的声音，脸色都变了，红变白了，眼睛看不清楚了。每个同志都带有毛巾。一个人开始吐了，传染病一样，大家都哗哗吐起来了。有个张同志，他已经吐过两次了，还想领着大家唱《太阳下游挂月亮》，没有一个跟着唱。我和小李坐在船头上，由于浪比较大，浪花打到我们的头上也不愿换一个地方，吐得实在太难受。 11点多了，大家准备吃干粮。有的同志连黄水都吐出来了，还吃什么干粮。凡是吐过的，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吃，连开水都不敢喝。 这时，正前方显示一条长长的、低低的，好似一片森林。有的同志不愿意看，有的看不着，目标越来越大。原来前面是一个岛屿，四面八方的船都拢来，接近这个岛。过了一会儿发出信号登陆吃饭。不知哪来的精神，大伙逃离似的很快到了岸上，好像人又活过来一样，大家又来开玩笑了。小李问小张，你喝了多少稀饭，你喂了多少鱼，你拉了多少尿，吃饱了下午回去再喂吧，你肚子空了没有……说了许多调皮话，大家好像忘却了刚才的痛苦。 许多老战友，战场上大炮、小炮、子弹都不怕，却被这个船吓到了。有的同志拼命吃饭，有的一点不吃，我就不敢吃。有的说，不吃下午回去吐个屁。船老大讲，你一点都不吃，连肚脐油都吐出来；你一点不吃，对胃不好，你吃一点，吐了才舒服呢。船老大说得有道理，大家都吃了。 下午回到营地照样吐。初次出海训练的结果是大家百分之百呕吐。我所在的班12位同志都吐了，最多的吐了五次，最少的吐了二次。我吐了二次，不要说登陆作战打仗，整个人头重脚轻，头昏眼花，怎么打仗？我们班务会议总结，主要是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生活。老兵说渡江没有风浪，江河海还是不一样，那时用双手划船，比大海容易多了。从此以后，上级果断采取措施，除在海上训练外，还在陆地上训练，决定采取荡秋千、滚伏虎（二眼一闭二手并举，原地打圆圈）。早晚都练，随时都练，有空就练，后来上船练兵呕吐的同志越来越少，一两个月下来再登陆靠岸，就全武装跳下水，哪怕烂泥满到大腿腿，同志们照样劲头十足冲上滩头阵地。最后，我们登陆训练胜利完成，在等待党中央的命令，为解放台湾做好准分准备。 我勤学苦练，受到连里好评荣获四等功。
（四）从上海到朝鲜 1950年6月，我响应祖国号召，当志愿军，奔赴朝鲜抗美援朝。 上海工厂很多，我团由杨根思连长，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带领我们团的文职骨干参观吴淞口国棉十七厂。 我大开眼界，工厂里的机器声哗隆隆的响，高大的烟囱升向天空，工人们来回地劳动着，他们再也不受资本家的剥削了。农民在田间劳动着，分到了土地。组织互助者有说有笑，再也不用像过去一样了。 “早起尽耕作，回来带月亮，今年想明年好，年年一件破棉袄，今年吃的饱，明天没着落，粮食刚收好，地主收个光，夫妻早吵架，孩子哇哇叫。” 过去的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当时我们都住在农民家里，看到到处显示着新中国气象。这时，我也想起自己的家来了。小时候我家那样苦，外婆给我一件棉袄，男不男女不女，穿了十多年，一直到抽壮丁才不穿。小学时半耕半读，十三四岁替父亲做帮工，一担水挑不动也得挑；十七八岁又做帮工，一个月一担米；20岁抽壮丁，无奈当了国民党的兵。幸好解放军过江，逃离吃人的军营，投奔解放军，否则我同样走上堂叔、堂哥的死路。想来现在父母也高兴吧. 1950年9月我们北上去朝鲜。大车轰隆隆轰隆地奔驰着，白天晚上又白天晚上，一直前进。祖国幅员辽阔的，不知有多少田里割在脚下穿过，也不知有多少云山峰在眼前飘过，通过了无数桥梁，通过无数大大小小城市和村庄。绿油油景色显示着战后的和平，也使我们增加了许多勇气和力量。我们在封闭的车厢里不时往外偷看，火车跑得那么快，不怕疲劳，一站又一站，好像相隔很远。美丽的祖国，吸引着从来没有出过门的我和同志们。我从来没有坐过这样长时间的火车，我们在车厢里唱歌、打快板、打扑克、走象棋，谁输了刮鼻子，有说有笑，非常乐观。 按计划，本来我军到达沈阳，把华东时的着装换上东北的着装，因为东北的天气比华东冷多了。要把大盖帽换上东北的皮帽，棉衣裤换上东北皮袄棉衣，巴力士鞋换上东北的毛皮鞋。可是敌人来得太快，时间不允许。火车在沈阳站未停，一直往前奔驰。 一个晚上，火车好像疲劳似的，突然慢了下来。同志们都在睡觉，车厢叮咚叮咚碰了几个回合就停了下来。有一束灯光闪过，铛铛的两声，原来是列车员同志。有的同志问，这是什么地方？一看是“辑安”两字，是个车站，前后几个车厢也让开了。我向窗外一看，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方向也弄不清，东站没有灯。为了防备敌人的空中扔炸弹，晚上不敢点灯。另一个地方，半边通红，火光一闪一闪，还有不停的枪声，我们就知道，美帝打到这个地方了。 有几位同志去小便，伸伸懒腰，透一下气。打开手电的同志就喊着，防空。原来这地方是祖国的边防，相隔着一条鸭绿江，可知战火烧到鸭绿江了。那炸弹声、枪弹声听得很清楚了，火车里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到目的地了。” 同志们都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武器弹药和行装。下了火车，在一个山脚下放下背包，坐了下来。旁边一条公路，天黑看不清楚，来往的都是朝鲜的老百姓，头顶上顶着水果，背上背着小孩，老大爷背着用具不知往哪逃难，看着怪可怜的。我又想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兄弟。指导员给大家讲“同志们都看见了，清楚了，战火已经烧过来了，我们要用百倍的勇气，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贡献一切，把侵略者赶出朝鲜。” （五）疯狂的油担子（F86歼击机） 天快亮了，团里的路标指向小道，老规矩，那是离宿营地不远了。到了一个山沟，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没有房子。只有一片树林。班长从排长那回来，带着本班走上树林，这地方不是原始森林，树木茂盛，还有一些陡坡。这是隐蔽的好地方。  我们一个班的人员把坡地挖平，下面垫一些松毛，把油布铺上，软绵绵的还真像沙床，倒还舒服。洗好脚，吃好饭，天已大亮。我们正铺上油布睡觉，连队发来通知，注意隐蔽防范，不要暴露目标。看看下面公路上没有一个人走动，老百姓大概都躲到山洞里去了，小村庄也是空空的，没有人敢住。接着“呼”一声，一种怪声音穿了过去，来了一辆轰炸机，翅膀挂了两个油箱，好像两个炸弹。我们叫它油担子。它飞得很低，在山野间里乱窜，窜来窜去，接着“塔塔塔”打了几枪，看见一个人也要打一下。因为我们没有飞机。当时我们有机枪也不敢打。他们很疯狂，不过他们打在公路上。四架、八架，一架接着一架，一架冲下来又升上去，又一架冲下来升上去，我们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可惜我们没有老机。为了不暴露目标，骂他几句就算了。我们班的同志白天睡觉都打起呼噜来了，又开玩笑了：“小张小张，呼噜不要被飞机听见，否则我们要吃油担子。” 夜里行军，白天睡觉。实在太累了，白天睡觉都叫不醒，只有“轰轰”的枪弹声、炸弹声才能把同志们都炸醒。 “达达达，他妈的，又来了。” “这么低，公路没有人也打。” “打完子弹，他可以回去邀功。” 喷气式飞机有的人叫野马式，也有人叫佩刀式，在山上里窜来窜去，那是美国最新式的、最先进的飞机，实际上它的名字F—86，F一84，是速度最快的飞机。可以飞得老高，也可以飞得很低。那时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要说大飞机了，小飞机都没有，凭它们翻来覆去，这里打打，那里扫扫。敌人显示他们强大和空中优势，给中国人民志愿军一个警告和妥协。可是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心里、眼里：“用枪机大炮来吓唬人，你美帝既无能又害怕又恐惧，真是个好强中干的纸老虎，为什么我们进来了你又不敢前进了呢？” 光靠轰炸并不能吓退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只有小米加步枪，炸药包、炸破棒；吃的是豆、炒米，炒黄豆吗？白天烧饭冒烟，晚上烧饭有火光都容易暴露目标。我们要克服困难，正义的决心就是力量胜利的保证。
行军好几天，从来没有看见一个没被破坏的村庄，也没有一条完整的公路，有的是坍塌，有的是烧毁，老百姓躲在山里了。白天不见人，一到晚上，老百姓成群结队下公路修补弹坑，以方便通车。一到白天，美B--25轰炸机轮番到处乱炸，丢下了重磅炸弹，公路上变成一个一个小坑。老百姓一下子把它修好了，照样好通车。千千万万中朝人民一起克服困难，打向敌人。 有一天，我们连被敌人发现，那时刚进山沟宿营时，天太亮了，伙房烧饭冒烟被四架F--86歼击机发现，连圈子都没打一个，就俯冲下来打。丢炸弹，丢了四枚小炸弹。部队流散特别快，幸好没有打到人，只是行军锅被打了两个洞。我们没饭吃，只好吃干粮“狗杂种，上级允许我们打的话非把你打下来不可。”我们气坏了。 这时，连首长查了防空，很关心我们的安全，指导员讲为了我们要打倒最可恶的敌人，我们首先要打好防空这一仗，一是不要被敌人发现我们。我们一天天接近敌人，敌机一天天多起来；行军的胜利也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有力保证。 指导员的话都引起我们各排各班每个同志的注意。否则，我们战前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和伤亡。 因此我们都很自觉地做好防空工作，还专门组织对防空哨，以鸣枪为号，就是当轰炸机要来的时候，每隔多少距离放一枪，大约五里路左右可以听到枪声。往后几天中从来没有被敌人发现过。在油担子面前，我们又胜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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