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陈卓，男   PS：我前天在金刚妈妈呀更新了一篇文章：《她好狠》，大家记得去看。 01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烂熟于心的地址吧，对我来说，好吃巷就是那样一个地方。 哪怕时至今日，需要填表写家庭住址时，我也时常起笔就写下个“好”字。 然后，迅速意识到自己又犯晕了。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老地方了。 我甚至不太确定，城市拆迁速度如此之快，它，还在吗？ 那个承载了我全部青春的地方，那个住在记忆里的姑娘，都还好吗？ 02 那是2010年的盛夏，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和小北看遍这个城市的廉租房，最终，对好吃巷一见钟情。 原因现实又感性。 这里的房租便宜。 “'好吃巷’，光是念一念这个名字，就觉得开心。”小北说。 更何况，它闹中取静，不远处就有一个市井味十足的小吃街。 于是，我们的青春与爱情就定居在了这里。 03 那时候，我在一家品牌家电公司做空调售后，学服装设计的小北在一家奢品店做柜员。 作为这个新一线城市的移民，我们信心满满地要白手起家，拼出一个美好未来。 未来未至，但在一起的每个当下，都是开心的。 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研究各种黑暗料理。 那时的我们拥有一个超级兼容的胃，啥都好吃，吃啥都兴高采烈。 彼时，我们的小家是留在同城的大学同学的据点。 每到周末，大家提着水果、肉、蛋、奶来我家一起嗨皮。 那真是一段最为无忧无虑的日子。 04 中国火炉之一的城市夏天是真热，热到那台二手风扇头都要摇断了，也吹不出一点凉风来。 家里没有冰箱，于是，我会顺路去肯德基买冰可乐，然后要两杯免费冰块。 回家后，把冰块放在盘子里，对着风扇吹，这样，空气能勉强有几丝凉意。 小北开心得不得了，直夸我机灵。 但，那点冰，很快就融化了，屋子变得比之前还热，让人难以入睡。 别人还好，这对于我这个空调售后维修专业人士来说，实在太讽刺了。 于是，我狠下心，从二手市场买来一台报废空调，又买了二手半残电机，自己动手，用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生生组装出一台空调。 空调彻底装好那天，我早早下班，把我俩那29平的小屋子吹个冰冰凉。 小北下班回来时，直接冲到我怀里。 一边啄木鸟样地亲我，一边感慨：“自从入夏，咱俩就没抱过，这下好了，可以拥抱自由了，你可真行！” 05 那个时候，开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月底发工资时，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去小吃街撸串。 吃来吃去，最爱的还是刀哥家。 刀哥当时35岁，胳膊上有条挺长的刀疤，据说是年轻时无脑冲动留下的。 后来，有了刀嫂，有了可爱的儿子小刀，刀哥当过群众演员，干过出租，最终盘下这个摊位，和刀嫂一起守着露天烧烤店，养家糊口。 知道我们初入职场，经济窘迫，刀哥总会不动声色地赠送我们一盘小菜，几串鸡胗。 结账时，也时常把零头抹去。 对他来说是零头，但对那时的我们来说，数目并不算小。 渐渐地，我们都觉得刀哥这个人能处。 外地来了同学朋友，同事小聚，都会把他们带到刀哥那儿。 有几次去他那儿，见鼓风机坏了，我就随手帮他修好，见他和刀嫂每天串串忙得不可开交，还帮他们发明了个事半功倍的串串工具。 刀哥就觉得我很了不起，日后必成大器。 我笑得不得了：“这雕虫小技的，成啥大器。” 而小北特别喜欢刀哥的儿子小刀，每次去了，就边吃边陪他玩，偶尔也帮他搞搞功课。 刀嫂更是有心人，逢年过节，总是想着我俩，十五的汤圆，端午的粽子，冬至的饺子…… 来来往往间，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06 可生活并不只有这些唾手可得的小快乐。 成年人世界的那些不易慢慢揭开生活的本来面目。 小北在工作三个月后，被主管找去谈话。 不是关于工作业绩，而是关于装束。 主管指着她腕上的运动手表，委婉告诉她不要再戴着这个来上班：“我们是卖国际一线品牌的，你的穿搭不能有任何露怯的地方。你看销售冠军小胡，一块手表都三万多，这些东西可以形成一种销售暗示，让顾客相信你的实力与品味。” 包括小北的鞋子，主管也提出了建议，一定要穿大牌的，否则，你自己都穿得那么寒酸，顾客怎么相信你的推荐。 主管最后叮嘱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学会包装自己，这也算是投资，你的业绩提升了，这些都会成倍地赚回来。” 07 那晚，小北在网上各种搜索A货，试图能提高自身档次。 她请教圈内那些对大牌有研究的朋友，问他们那些A货，能否被认出来。 朋友给出的答案是一致的：能，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家都劝她别侥幸，A货价格也不低不说，穿帮后太尴尬，很可能给品牌形象带来严重影响，甚至会被开除。 当晚，小北愁的饭都吃不下了。 她对我说：“要不，我辞职吧，这个工作成本太高了。” 这份工作是她闯五关斩六将拿下的，怎么可能说辞就辞。 我对她说：“我来想办法，就当提前送你一份订情信物。” 而我能想到的办法其实就是透支信用卡，最终为小北买了一块2万元的手表。 那天付账时，小北脸上丝毫没有人生中第一个奢侈品的骄傲，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让我格外心疼。 08 那之后，我俩每天满脑子都是何时能把透支的2万元还上。 为此，我们能在家做饭时，绝不在外面吃。 可以吃鸡蛋的情况下，就绝不买肉。 我为了节省交通补助，能走着去的就绝不坐公交，能坐公交就绝不坐地铁…… 我们用了整整四个月时间，才终于把透支的钱还上。 09 为了在这个城市立足，我和小北都很努力。 小北每天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在维护客户关系。 向他们推荐新品，二十四小时在线提供咨询。 我呢，每天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售后维修。 每周休息这天，我在一家二手家电做兼职，赚点外快。 可是，生活对于这种努力似乎视而不见，且永远有过不完的关。 我们好不容易还清信用卡，开始梦想着下一个目标是攒钱买房时，房东通知说房租涨价了，每月多加500元。 “不想租可以搬走，有的是人等着。” 我们卑微地表示要考虑一下。 结果，房东第二天就带人来看房子。 思来想去，我们舍不得，再说搬家还要简单收拾装修，也是折损。 于是，咬咬牙只能接受房东的坐地起价。 10 而日子就像无底洞，花钱如山倒，赚钱如抽丝的生活，真的很伤自尊。 朋友、同事开始陆续发来结婚请柬，200元太寒酸，500元又太吃力。 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表面上说着祝福，心理账户却瑟瑟发抖的感觉。 人在冏境，是很容易玻璃心的。 我也不例外。 有一次，小北回来眼睛是肿的，很显然哭过了。 我反复追问，她就是不肯说。 最终我也急了：“是不是我没钱，让你觉得连心事都懒得跟我说了，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替你解决什么，哪怕是倾听都不配。” 听了这话，小北哭得更凶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服务很久的大单客户，被同事截了胡。 她找同事理论，却被一顿嘲讽：“你的客户最终在我手里成单，这说明维护客户的能力不行，你该自我反省才对。” 我劝她：“算了吧，这种见异思迁的客户不要也罢，以后提防着点那个同事就好。” 而听了这话，小北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她说：“你的生日马上就到了，我心心念念想做成这单，给你买双运动鞋。” 拥她入怀的那一刻，我为不能护她周全感到铺天盖地的自责：“小北，是我拖累你了。” 那种无力感，真痛。 11 我26岁生日那天，和小北去刀哥家撸的串。 小北执意要买个蛋糕，被我阻止了：“烤个馒头片，沾上辣酱，不比蛋糕香吗？” 那天，我们都没说是我生日，生怕刀哥刀嫂破费。 点了30个串，一盘烤馒头片，小北又临时加了盘炒方便面，就算是长寿面了。 我俩以茶代酒，小北说祝我生日快乐，说这么简陋的生日，委屈你了。 我当时眼睛有点红地跟她说：“小北，别这么善解人意，这样很容易被渣男欺负。跟我在一起，委屈的是你，我想要给你的生活，和实际给你的生活，天差地别，内疚的是我。” 她拿着羊肉串的钎子敲我：“傻瓜，谁家的日子不是先苦后甜，干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靠什么好起来呢？ 刚开始，我和小北还无知无畏地在纸上设计着未来房子的样子，还兴致勃勃地去售楼处看样板间。 但渐渐地，我们没那么多勇气了。 以前，每次小北跟她爸妈通话，我还会凑上去，问个好，并顺便让他们放心，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小北。 慢慢地，他们通电话时，我会刻意躲出去，这样，就能假装听不到他们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小北也发现了这件事，她问我：“你好像很久不提结婚的事了。” 我听了火大，反问她：“拿什么提？拿买双鞋都得靠攒的穷吗？” 12 那时候，终于知道什么叫马瘦毛长，人穷脾气大。 似乎每天心里都窝着一团火，一引就着。 去客户家，看着人家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火大。 房东来收房租，话里话外租便宜了，火大。 逛一趟超市，几乎没买什么，却也得一两百块，火大。 爸妈帮不上忙，却没事就催婚，更是火大，索性后来连他们的电话都不接了。 于是，他们就把电话打到小北那里。 小北就数落我：“你这样不接电话，他们会担心的。” 这话让我直接爆发：“他们怎么就不想想，我每天高空作业，接个电话摔死了怎么办？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总是添乱，烦不烦。” 我很烦，烦到已经注意不到身边人的情绪。 小北回来说工作的事情，刚开个头，我就跟她说：“别叨叨这些破事了，烦！” 她说起同学近况，我也直接抢话：“谁都比我强，谁都比我们过得好。” 我们一起去参加同学婚礼，围观人家的新房以及星级酒店的奢华婚礼后，我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回了家。 小北打电话，问我在哪？ 我直接跟她提了分手，我说这辈子我都给不了你那样的生活，可是，我们比他们差在哪儿，可能就差在没有投胎在富贵人家。 我还说：“小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机会攀上有钱人，毕竟，你的工作都是跟富人打交道。” 她在电话那头问我：“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13 那是我三观极为扭曲的一段时间。 小北承受了我所有的戾气。 她哭着说分手就分手，然后，我们在真正开始收拾东西分家时，抱头痛哭。 那时候，我们穷得只剩下爱了。 但这爱，也会被耗光的。 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俩在刀哥的摊上撸串。 两个醉汉一直在找茬，一会儿说串咸了辣了，一会儿又让刀哥送他们啤酒。 刀哥忍气吞声地应付着。 其中一个上卫生间回来时 ，拍了一下正在写作业的小刀的头：“写什么写？学习再好长大后还不是跟你爹一起烤串。” 刀哥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小刀进屋里去写作业。 而早已经气到爆炸的我，瞬间冲了出去，拿起啤酒瓶朝那个人抡了过去。 也是在那一瞬间，小北死死抱住了我，啤酒瓶没砸到那个人，却抡在了她的胳膊上…… 两个醉汉应声而起，被刀哥和另外一个老客拉住了。 哪怕后来警察来了，我依然对那两个人破口大骂，放下要弄死他们的狠话。 那一刻，我彻底放飞自己的绝望无力，装得像一个强者。 14 从派出所出来后，小北紧紧拉着我，她整个人都是抖的。 我内心全是心疼，但嘴上却冷酷无情：“小北，我们分手吧。我承认自己年少无知骗了你，我根本给不了承诺的一切，连让你高跟鞋自由都给不了。而且，带着你，我怕我最终活成像刀哥那样的人，为了老婆孩子，忍气吞声……我还年轻，我想拼一把。” 小北紧挽着我的双手，慢慢松开。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我说：“陈卓，祝你前程似锦。” 然后，转身走了。 那一刻，那一个转身，对我们来说，心若刀绞，也如释重负。 那天，我没有回好吃巷。 第二天，我回去时，小北已经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已经很久了，她爸妈一直在逼她回家，考个公职。 而我，给了她最后最狠的决心。 面包面前，爱情在那一阶段，是个拖油瓶。 我先焠了它。 15 小北走后的半个月，我也离开了好吃巷。 那里有太多回忆，再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给小北打电话，重新把她拉进自己无望且无能为力的人生。 真正的告别，往往是不会说再见的。 就像我离开时，甚至都没跟刀哥刀嫂道别，没有脸。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16 此去经年，我辞职、远走上海，创业失败，最难的时候，连张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 事实上，也没脸回去。 直到29岁那年，赶上风口，做了电商，总算安稳下来。 辛苦依然辛苦，但终于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收入，可以供养房子、车子和自己的面子。 这些年，我多次路过重庆，但从来没有回过好吃巷，没有去看过刀哥刀嫂，更没跟小北有任何联系。 已经没有过问她现状的资格与身份。 只是当别人问及个人感情状况时，会脱口而出：“嗯，我有女朋友。” 是的，不管分别多少年，在我心里，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单身。 只不过，有些人，有些爱，供养不起的时候，没放在身边，而是放在了心里。 17 那天，我去重庆出差。 可能因为是夏天，也可能因为住的酒店离好吃巷很近。 终于，我在夜里，冲动地下楼打车，直奔故地。 当年的出租屋还在，当年小北在绿化带种的月季已经长成了拇指粗的小树。 初夏的夜里，它们开得那么放肆。 随风起舞，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突然就想起当年小北种花时跟我说：“以后，咱们一定要买个带院或者有露台的房子，我要种很多很多的花……” 可是，如今我终于有了一个拥有十平米露台的房子，却再也无法拥有那个爱种花的姑娘。 想起当年她陪自己过的那些狼狈日子，真的不知道该怨自己，还是感慨造化弄人。 出了好吃巷，过马路，就是小吃街。 远远地，看到了刀哥刀嫂。 刀哥手臂上的刀疤不再像当年那么醒目，可是，他眼角的皱纹却深了许多。 那是常年赔笑脸留下的痕迹，让他看上去那么烟火慈祥。 看到我，刀哥拍了我一巴掌，说：“陈卓，这么多年，还知道回来呀？” “回来”，多么亲切的字眼啊。 可是，我的人生中的很多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18 刀哥的手艺还是当年的味道。 可我却吃出了人生的诸多况味：我们的人生的确可以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却不能同时。 爱情与面包相克的时候，无论选谁，都会有遗憾。 最后，起身跟刀哥刀嫂告别时，顺便扫码买单。 但刀哥说：“别付了，早就有人付过了。” 然后，刀哥给我看了一个转账记录的截图。 时间是2014年9月19日晚10点零8分，金额2000元。 那是小北离开的前夜。 她去找了刀哥刀嫂，拜托他们关照我。 并且给刀哥转了2000元，留作我日后在这里的消费。 刀哥他们不知道的是，那2000元，是当年小北为数不多的积蓄。 最后的离别，她依然选择了对我毫不保留。 我不敢回想那一夜，她哭得有多悲伤，走得又有多么孤单。 我只知道，这样的人，一朝失去，百度也找不回了。 刀嫂问我：“还喜欢她吗？” 我笑着摇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别问。 无论怎么回答，都很渣。 然后，那一夜，有一个32岁的中年男子，拿着一瓶啤酒，在重庆的街道荒腔走板、鬼哭狼嚎。 第二天酒醒，我决定去找小北。 无论如何，我想再争取一次…… 只是，光阴行云般逝去，我不确定，自己还有机会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