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庆哥（小说）

      今天在街道上猛一眼看到大庆哥的时候，我差一点儿没给吓昏倒过去：又黑又瘦，衣服就像挂在一根竹竿上一样，晃晃荡荡的。皮肤给晒得黑的，就像给刷了一层漆。如果不是花白的头发，你把他真能当成是非洲来的。大太阳底下，他就像一根黑木棍子在移动。

      要不是对他的神态如此熟悉，我肯定都认不出来了呢。

      “嗨，大庆哥，大中午的这是要干啥去呀？”

      大庆哥给吓了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那个迟钝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我，你是？……”大庆哥眯细着眼睛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个遍，这才像瞌睡睡灵醒过来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是你呀，我当谁呢。我在铁路过去那边工地上干活呢，绑钢筋。这会儿去吃点饭。”

      大庆哥脱下被汗渍浸满的迷彩服，把扣在头上的黄色安全帽摘下来，提在手里。“这个工地不管饭，午饭我们自理。”

      “走，我刚好也去吃饭。咱兄弟俩好好坐一下。”我领着他到了自己惯常去吃面的饭馆。

      天气太热了，我浑身是汗。大庆哥裸露的手臂上，汗滋滋的，泛着亮光。

     何以解暑，冰镇啤酒。我不喝啤酒，就给大庆哥要了一瓶，他也不用杯子，直接嘴对嘴“咕嘟咕嘟”就是半瓶子下去了。

      我跟大庆哥小时候关系特别铁，大家都说我就像系在他腰带上似的。他也真有耐性，无论去哪里玩都乐意带着我。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就会像豹子一样扑过去跟人家干仗。打得过打不过是一码事儿，但为了保护我，他从来不管这些。很多时候，他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但是我都被保护得毫发无损。

      后来，读完初中，大庆哥不念书了。一个是家里有点困难，他得回家帮忙。二是他成绩一直那么中不溜儿的，看情况考大学也没多大把握。

      “你给咱好好念哦！”那一天，他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一为鼓励，也为嘱托。

      回了家的大庆哥，跟父亲一道撑起了家里五口人的生活重担。他脑子灵，出了三四年苦力，人累得够呛，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他发现要是像祖辈们那样要在地里刨腾庄稼，是永远也脱不了贫穷皮这张的。他就翻腾着种西瓜。

      那个时候，种西瓜在我们那里还是个稀罕事情。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种小麦玉米，谷子高粱，他突然种了西瓜，惹得村里人都好奇，又不敢相信，怕弄砸了，一年都没得吃的了。——他就像第一个尝西红柿的人一样。

      第一年种西瓜，收入比种庄稼翻了好多倍。村里很多人家也都开始种西瓜，还有人承包土地开西瓜园。在大家都务弄西瓜的时候，他再后来呢，又种苹果树，桃树，杏树，搞得很是红火。

      就在他这样折腾之间，盖了房，结了婚，孩子们一个跟着一个长大了。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差三岁，他一天忙腾的钱，都成了生活花销，还有孩子们上学补课的费用。

      老大大前年大学毕业了，娃非要考研究生。不上班，专门闷在家里复习课，已经考了两年了，都没考上。现在还要继续复习继续考。他本来想劝劝娃先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编，一边上班一边继续考，可是人家娃犟得不行，就要专心复习考研。那两个娃呢，一个大三，一个马上高三，都是关键时候了。

      这两年，种水果情况也不好了，桃杏这东西，熟的时候立马就熟了，卖不出去就烂地里了。而且，价钱还不是太好，一年不如一年。其他啥也都不好弄。我听说了，他还开了个养猪，规模还不小。前年肉价好的时候，人家挣三十万，他能挣二十万。今年这肉价，跌得没眯眼了，赔了十几万。他一气之下把猪场关停了，出来打工，这样还能落个现。

      “我这都出来三个多月了。没办法，家里几张嘴都等着呢。”大庆哥说，面色有点沉重。“原本想着老大毕业了工作了，能减轻一点儿负担，没想到人家非要这么着考研。这两三年了，一分钱没挣，还得供给她花销。”

      他说到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身边有好多人家的孩子，上大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考研不顺利，毕业后好几年一直那么窝在家里复习课说是要考研。搞得家长真是没办法。

     面上来了，大庆哥是一大盘凉面。他就着蒜瓣儿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句话都没再说。就好像，他吃进去的，都是生活中的辛苦和心酸。

      我能体谅他的难处：生活里他太需要一个帮手了，可是生活就是不能顺着他想的样子来。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老子无能儿受罪，儿子无能父低头。”按照大庆哥这样的年龄，如果老大现在能工作了，可以替他分担不小压力的，他完全可以轻松许多的。

      看着大庆哥猛劲儿吃饭的样子，我的心里很有点泛酸。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是由不了自己的安排的。就像在爬山，你想着翻过眼前这道山就可以了。哪里想得到，到了山顶一看，前面还是一道山，而且是一道又一道，看不透，穿不透。

      大庆哥的面前，无形中多了一道山，这道山让他爬得好累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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