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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和流氓——不该被忽略的雷海宗先生

 九湾十八坂 2022-06-25 发布于北京

汪曾祺在《跑警报》中,开篇就写到历史学家雷海宗先生:


“西南联大有一位历史系的教授,——听说是雷海宗先生,他开的一门课因为讲授多年,已经背得很熟,上课前无需准备;下课了,讲到哪里算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每回上课,都要先问学生:'我上次讲到哪里了?’然后就滔滔不绝地接着讲下去。”


据说雷的记忆力惊人,讲课从不带稿,汪文虽诙谐,也可印证雷先生当年风采。


还是雷先生讲课的情形——


1962年,摘去“右派”帽子雷海宗已经油尽灯枯,右派生活摧垮了身体,慢性肾炎转为尿毒症,老先生去日无多,不过他稍有气力,还坚持坐着三轮车来授课,当时听讲的学生肖黎回忆这一幕满含深情:


上课铃响后,只见一位小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双腿,吃力地坐在讲台后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我不觉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在那一瞬间,阶级斗争的观念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影无踪。此刻,教室里异常安静。


突然,洪钟般地声音响起,只见他腰板直了,精神也振作起来了,与他刚进教室时简直判若两人。“最难忘的是雷先生的最后一课。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课,犹如回光返照,他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情绪十分激昂,声音更加洪亮。”


课后,兴奋期已过,雷先生显得非常疲劳。在助手的搀扶下,他拄着拐杖艰难地、默默地走出教室。


教室里十分安静、冷漠,既无喝彩声,也无掌声,只有拐杖声不断地敲打着人们的心灵。并且,一些“左派”在课后还要再安排“消毒”课


这几天读《中国文化和中国的兵》,薄薄一册,仅十来万字,是雷海宗1930年代的作品,如今90多年过去,读来仍觉妙论迭出,齿颊生香。书中专门有章节说士大夫和流氓:中国社会比较松散,因此,稍微有点能力的组织,哪怕极其微弱都可以操纵一般消极颓靡的堕民。而自汉之后,中国组织只有士大夫和流氓两种比较大。


太平盛世士大夫可以靠皇帝维系自己势力,娴熟运转体制;一旦社会矛盾尖锐,天下一乱,士大夫就失去自立自主能力,或清谈,或结党,甚至做汉奸,总之因为无能而懦弱,此时大权转移到流氓手中,因为流氓的义气和组织紧密,也因为流氓的无视规则更无下限,形成较强的执行力,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体制管理真空。而流氓要成大事则需要士大夫帮助,未来社会重建体制,也离不开士大夫,二者相辅相成,轮换更替。


雷海宗梳理帝制产生原因也丝丝入扣,帝制并非皇帝单独促进,还要人民的消极辅助,这些消极的人民即或不拥护,至少也都默认。“皇帝制度可说是由皇帝的积极建设和人民的消极拥护所造成的。”消极拥护四字,道出大多数消极者的“沉默原罪”,读来如当头棒喝,让人不由得内视自我,冷汗淋漓。


雷先生最得意的学生,著名旅美学者何炳棣先生是具有国际影响的历史学家。何对雷评价极高:“据我一生观察,雷先生是真正兼具基督教和儒家品德的学人。”雷先生的另一位得意门生丁则良,与老师感情深厚,时有书信。1957年他访苏归来,临时住在北京大学,闻知自己被划为'余瑞璜、丁则良、徐利治右派反党集团',8月8日自沉于北大未名湖,只有42岁。雷先生闻此噩耗,痛哭不已。


1962年11月,雷海宗身心交瘁,再无力授课,一个月后病逝于南开。算下来,到今年整整6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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