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随笔】守望村庄的女人

她是那年冬天随雪花飘进村庄的。

那时候，村庄还很破旧，只有她最新。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她的红盖头、红棉袄是那样新艳。

雪花飘飞的村庄模糊而又清晰。村庄的故事是从每一个做了新娘的女人开始的。

 积雪融化的时候，她把一生只用一次的红盖头压进箱底，藏进她新婚以后所有的岁月里，那是她人生的分水岭。然后，挽起发髻，推开柴扉，走进春风里。

这是属于她的一个春天。 燕子飞过她丈夫新翻的土地，泥土的芬芳让她感到兴奋，她面带潮红，在土地撒进种子，也撒进她的希望。她和土地一起怀孕。

田边的蒲公英开花了，蒲公英带着大地的清香，在太阳的光晕中弥漫，这是她看到的第一朵春花。她坐在田埂上，眯缝着眼睛，像蒲公英那样，飞出一把把梦的小伞，朝太阳的方向徐徐飘去。她体内的生命开始躁动，在一阵阵幸福感涌起之后，她看看身边的丈夫，那样年轻壮实；抬头看看天，天那样蓝，于是，她的笑容飘成一朵朵白云。她默念着体内那个正在发育的新生命，从此，一个女人有了母性的呢喃。

土地是庄稼的子宫。这一年，村庄里引进了棉花、也种植了枸杞。她期待着这片土地能开出比她嫁到村庄时那场雪还白的棉花、比新娘红盖头还红的枸杞。她知道，嫁给了村庄，也嫁给了这片土地。

天山清泉淌过她的村庄，暖风吹开棉田的绿浪。她用手抚摸一棵一棵棉苗，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那一份带着母性的爱抚，一下子催开棉杆上的花蕾：红的、黄的、白的，她摘了一朵插在云鬓上，笑了。这些花朵是大地的笑脸，她是村庄的笑脸。那一个夏天，因为她的手掌，棉花变得那样温存，土地变得那样绚丽，在她的心中，有什么比能结果的花朵更美丽呢？

初夏的阳光舞动生命的能量，枸杞花也开了。枸杞的采摘期太漫长了，漫长得让人觉得没有尽头。从晒得她冒油的酷暑到冷得让人手指冷得僵硬的深秋，枸杞就一直红在树上，对她是一种诱惑，更是一种考验。她经受住了枸杞的考验。一双粗粝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一串结满阳光的故事，她和枸杞之间肌肤相亲，采摘着火红的生活。

翻过新娘的一页，她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年轻。世间最美的形象，莫过于被劳动打造出的健美女人，她没有念过《诗经》，但她的身影是从古老的《诗经》里走出的。她习惯用手搭凉棚看看日头，顺便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用一个微笑冲淡一天的劳累，丰收的期待总是能淡化稼穑的辛苦。一个怀春的女人和一片怀春的土地叠加在了一起，在村庄的晨曦和暮色里，她拢住了土地，土地也携刻了她的身影。

  棉秆上结桃了，看到饱满的棉桃。她却想吃青涩的杏子，她品出了生儿育女的酸楚。但她捂着嘴笑了，然后跑进旁边的枸杞地，枸杞红得像她出嫁时穿过的红棉袄。阳光在枸杞枝头结晶，也在她的身体里结晶。

那个棉花开得如雪、枸杞也红透了的黄昏，呱呱的婴啼，唱红了晚霞，她的梦是那样的红，村庄是那样红，乡亲们道喜的笑脸是那样红，那些撕心扯肺的阵痛成了她最大的幸福，她用一个疲惫的微笑宣布，这个村庄多一个母亲。

没有哪个个诗人能够想象，没有母亲的村庄，没有母亲的土地，还是否会这样美丽生动，是不是还会有那些温馨的故事。 这个村庄在她之前和在她之后，都有做了母亲的女人，村庄由她们的守望而鲜活和生动。

 春去春回来。枸杞红了一茬又一茬 、棉花白了一季又一季，她把一切都融入村庄、融入土地、融入炊烟…….一个母亲养育孩子不仅仅只是乳汁，更多的是汗水。母亲在土地上耕耘，儿子在学堂里成长，她为孩子铺出一条金黄的道，垒出一个金黄的梦。她用半生的心血置换了孩子在城里幸福的小家。

 每一个春夏秋冬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辙痕，她在花开花谢的岁月里渐渐老去。而村庄因为新建了抗震安居房、新修了乡村公路变得崭新。她很满足，满足于她和乡亲们用心血打造出新农村、新生活。

    到了雪花飘飞的季节，田野里一片空旷，季节锁住了村庄，但没有锁住她的心。在暧暧的冬日，她站在村口，守望着土地的空旷，守望着冬日的孤寂，那些通往村外的路口总是铺满她的心事，她想起了播种的三月，想起了绿浪翻滚的五月，想起了枸杞火红的七月、想起棉花吐絮的金秋……

儿子要接她进城享享福，她说她的根已深深扎在了这个村庄，她现在成了村庄的一棵老树，树太老了，就不能再挪动了，长在哪里，就守在哪里，这是命，她和村庄的女人们都很满足地认这个命。

   要过年了，儿子一家从城里回来和她团聚。像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小孙女天真地唱道“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她笑了，接道：“你是奶奶的小苹果，奶奶是村庄的小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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