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冬天，在新疆温泉县的一个牧业村。冬天牛羊都归圈了，牧羊犬也回到了村里。因此走到村里，到处都是狗叫声。然而我还有幸见到最后归圈的羊群。那时我们在村后的路上，忽然听到远远一阵犬吠，转头一看，一只黑白牧羊犬带着一群羊过来了。而且我瞬间明白了狗的意思：我们要过来，麻烦避让一下。我告诉我的同行，大家便让开了。羊领着狗整整齐齐从我们面前走过，转头看了我们几眼，人、羊和狗相安无事。然而我的同行中有个姑娘忽然童心大发，觉得狗太懂事了，因此想跑去撸几把。狗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她，她不敢往前了。我们哈哈大笑。姑娘讪讪地走回来，心还化着，表示自己以后一定要养一条这种狗。听说话，我就知道她并不知道这是属于什么品种的狗，于是介绍：这是哈萨克牧羊犬，哈萨克族传统上养得最多的狗。没有牧羊的时候，性格温顺甚至有点呆萌，老喜欢往人身上蹭，甚至把头靠在你大腿上，希望能上床和你睡觉，活像人的女朋友。牧羊的时候，尽职尽责，一刻也不松懈。不但约束羊不许乱跑，羊遇到危险的时候，比如狼来了，还会和狼斗。“狼？那么可爱的狗狗，怎么和狼斗？”其实，如果这个软妹子稍微细心一点，早就能发现这点了。因为我们已经把这个村走了大半。哈萨克牧羊犬陪伴哈萨克人已经几百年了，在很长的时间里，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牧羊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三玉兹时代，中亚牧羊犬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这是一种高大威猛的狗。身高能达到一米，体重能达到两百斤，嘴吻粗大，叫声宏亮狂野，让人望而生畏、听而生惧。中亚牧羊犬又叫中亚斗狼犬，一条狗可以对付两三匹狼。所以用这种狗牧羊，一般不会让羊遭殃。但是中亚牧羊犬的缺点也很突出：智商低，攻击生人，吃得多，而且肉食不足就长不伸展。清朝乾隆年间，察哈尔、厄鲁特西迁，哈萨克族也逐渐东移，形成了两大民族的交汇。蒙古人常用的蒙古獒也就逐渐传入哈萨克族中间。这也是一种威猛的狗，然而和中亚牧羊犬缺点类似，战斗力还不如中亚牧羊犬，因此不但蒙古獒没有在哈萨克族中普及，反而哈萨克牧羊犬逐渐被蒙古人喜欢了。不知道准确年代，分析起来应该是建国后，随着国际交往的增多，国外的牧羊犬也逐渐进入哈萨克人家。其中牧羊方面最有灵性的是英国边境牧羊犬，这种狗用眼神指挥羊群，威视之下，羊很听从指挥。但是边境牧羊犬只适合在安全的没有羊的天敌的地方牧羊，因为以它们那三四十斤的小身板，较真起来连羊都打不过，别说狼之类的猛兽了。但是国外引进的另一种狗，很快受到了牧民们的欢迎，那就是德国牧羊犬，俗称狼狗、黑背，这种狗体重七八十斤，奔跑能力极强，可以时速40公里跑半天不累。攻击能力也强，和狼打架专咬脖子。打不过了逃之夭夭，狼跑不过，但是也就远离羊群了，狗又绕回去保护羊。这么厉害的狗，偏偏在人面前卖萌撒娇样样行，社会化程度非常高，还是本文提到的狗中最护主的。带着这么一条狗出门，歹徒和野兽都不怕。几年前，笔者坐车去北疆，看到路不远处一条德国牧羊犬带着几十只羊，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腿脚不便，走得很慢。牧羊犬看到老太太离得远了，就让羊群挤在一起，停下来了等她。她到了，羊和狗又走一段，又等。可能是因为德国牧羊犬价格高，一条好的牧羊犬抵得过五头羊，再就是好像需要人工训练才能牧羊，不像其他狗几乎是天生就会牧羊的，所以德国牧羊犬在哈萨克族牧民中普及率并不高。他们养得最多的，还是传统上的哈萨克牧羊犬。外来的狗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有的饮食很挑，有的肠胃不好，有的怕冷。而本土的哈萨克牧羊犬，俗称新疆土狗，适应能力非常强，一块馕就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当然其实哈萨克族很爱狗，杂肉羊骨什么的都给狗了。曾几何时，狼是新疆草原上的主人，成群结队，纵横草原。察哈尔西迁，在边境上一边放牧一边戍守边防，狼成为他们最头疼的难题。察哈尔亦兵亦牧，他们组织军队去打狼，顺便训练骑射和军队协调配合能力，把打狼列入了军事训练科目。俗话说人定胜天，这虽然不一定，但是人定胜狼是确定的。逐渐地，狼遁入深山，若非特别年份，也不再为患了。狼退缩了，领地被牛羊占领，如此循环。到了解放后我国注重环保的时候，狼竟然成了珍稀动物，现在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人不能打狼，狼的胆量也就逐渐大了，逐渐侵入了牛羊的领地。我不知道野生动植物保护法律是否有规定牧羊犬不能攻击狼。但即使规定了，对狗来说也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保护羊群，和羊的天敌作斗争，这是牧羊犬与生俱来的意识。所以，温泉县那些远离人迹的草原上，有时就会听到密集的狗吠狼嚎声，那就是狗在保护羊。狼总是成群结队的。哈萨克牧羊犬虽然有能力而且敢于和狼斗，但是很多时候会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因此，很多牧羊犬殉职山野，尸骨无存，而活下来的有过斗狼经历的狗，也几乎都残缺不全：有的少了尾巴，有的少了耳朵，有的只有三条腿。我们在这个村见到的牧羊犬，几乎都有残缺，就是这个原因。这其中哈萨克牧羊犬最多，其他也有中亚牧羊犬、蒙古獒等，只有一条黑背，而且毫发无损，可能是因为狼跑不过它。而招呼我们让路的哈萨克牧羊犬，则是只有一岁左右，还没有经历过硬仗，就像人还在幻想今后的美好生活的年龄。听我讲完，一行人静默了半分钟，之后有个人吹捧我博学，然后又安静了。走进这个村的牧家乐，那位小姑娘忽然感叹道：我还以为我活得累，和这些牧羊犬相比，它们的生活才残酷。其实，大多数动物的生活都是残酷的，只是我们很少有机会关注。我曾拍了一些这个村的牧羊犬视频，后来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