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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学论坛 丨 喻大翔的论文

 老鄧子 2022-06-29 发布于海南

当代诗学论坛源於珠海北师大,至今已走过整整十二个年头。先后在珠海、北京、台北、澳门、香港等地成功召开十届,第十一届将于今年在扬州大学举行。本公众平台选以往十届一百篇老论文重新发布,以表纪念,并展示这一串足迹。



汉语象形诗探索札记

       喻大翔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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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大翔,(1953- ),汉族,湖北黄陂人,文学博士。现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同济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硕士点负责人、学术带头人。同济大学世界华文文学研究中心主任。 2010年4月起任同济大学校史馆馆长。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著名作家。曾任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岭南大学访问学者。并受邀到香港、澳大利亚、俄罗斯和美国等地参加学术会议。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散文以及世界华文文学。出版散文集、诗集、论集、辞典等专著多种。

        在古代的东西方,大约六七千年前左右,中国文字,古埃及文字、苏美尔文字及其流变出来的早期巴比伦楔形文字,都是模拟的、形象的、生动的象形文字。但后来,其它的象形文字消失了,唯有中国的汉字,由象形变为线条形,再由线条形变为方块形。可能简约了,可能平面了,也可能抽象了,但哪怕如今在大陆等地区、国家通行的简体汉字,绝大多数仍影藏着象形字的原型,尤其是影藏着整个中华民族象形思维的集体无意识。

        更为值得珍视的,是我们智慧的祖先,用陶文、甲骨文和金文等特殊字形与载体,为我们保留了不同时代汉字字形的几套象形系统。这些系统到现在还活着,活在历代的字、书、画中,活在简册、编钟与瓷器上,参与到我们的历史、文学、哲学、美术、音乐、饮食、医药等领域的再创造中,当然也在诗歌的再创造中。

        更值得我们骄傲的,是中国很早就有书家,将汉字作为独立的观赏艺术,在各种材质上进行视觉美的表现,以篆书、隶书、草书、楷书和行书等这世界上自古以来特有的书写技艺,施展了极大的文化力与想象力,中国书法与国画、篆刻、民乐和京剧等一道,构织了一长卷民族的“清明上河图”。可以说,象形的汉字不但是这地球上最古久的流传文字,最变化而多体的书写文字,最空间而蓄美的图画文字,为中华文化和世界文化建设作出了无可估量的贡献;同时,它极大的艺术潜质还等待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学人来开掘,它灿烂的文化光芒也必定能更深切、更广阔地照耀到我们民族的文艺创造之中。

        文字是文学的唯一工具,也是雕塑诗歌的唯一材料。就汉语诗歌而言,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将汉字的视觉之美和空间之美,与诗章的抽象之美和想象之美融合起来呢?我们为什么不能以字画诗,以象形的字写形象的诗,创作出一种笔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提出来的“象形诗”呢?

        所谓象形诗,我想这么样来描述:根据某一首诗的意象群尤其是核心意象及其意义指涉,来结构物理感、视觉感、图画感极强的诗歌文本,让平面的诗歌尽可能直接呈示形象性世界,以求该诗在意象的内视象和字行的外视象上达到完美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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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三百五十年左右的中国东晋,女诗人苏若兰在简单的织布机上织出了一首复杂而非同一般的诗,这就是流传至今也至今在考验着读者的回文诗《璇玑图》,这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杂体诗,和白居易创作的离合诗《藏头拆字诗》一样,应该就是古人写作的典型的象形诗了。前者方形如锦缎之图案,后者椭圆如古典之铜镜,写起来费尽心机,读起来困难重重。据说宋元间人读《璇玑图》,有人竟反复读出了四千二百零六首诗[1]。无论如何,这样精心结构的象形诗,至少在视觉上显示了新奇感,在组词上突破了旧思维,在断句上向读者提出了挑战,它毫无疑问是空间意识的觉悟,也是形式美学的觉醒,直到现在还闪耀着创造力与神秘感。

在西方,英国十七世纪的宗教诗人乔治·郝伯特(George Herbert 1593-1633)写有与宗教内容有关的《祭坛》和《复活节的翅膀》[2];十八世纪的荷尔德林(Friedrich Holderlin 1770-1843)写有楼梯诗《许佩里翁的命运之歌》和《致命运之神》[3];十九世纪的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 1880-1918)则写有一首椭圆形的《镜子》和一首心形的《心》[4]诗。这些诗,被西方的理论家称为“Pattern Poem”或“Concrete Poetry”。前者多译为图案诗,后者多译为具体诗。图案也好,具体也好,大概英、德、法三个国家全用拼音文字,基本没有形象感,所以才有诗人试图在自己的作品里画出一些具体的事物。而这些尝试自然也产生了特殊的效果,使拼音的、几近于抽象的文字符号一下子活泼起来,飞动起来:

造人的上帝给人丰裕生活,

但愚蠢的人把它丧失,

就因为日益堕落

最后竟至于

  极落魄;

让我象

宛转的云雀

和你呀同上天堂

并歌唱今日你的胜利:

于是堕落更促我奋飞向上。

        这是乔治·郝伯特《复活节的翅膀》第一节,一对飞翔的翅膀,一首有着严谨格律的具体诗。英国学者罗吉·福勒主编的辞书说:“具体诗是把诗当代表意符号的结果。在具体诗中,单词既包含同时存在的多重意义,又是具有物质性和空间感的实体。这些单词按照视觉观感的方式排列组合,从而形成读者一看就知其然的篇章,把印刷形式和语义内容结合起来,这是具体诗的作者苦心追求的目的。”[5]这段话拿来评论用拼音文字象形的《复活节的翅膀》,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拼音文字国度的诗人都想把诗具体化、象形化,这是可敬佩的,但同时也有着先天缺陷,因而也是力不从心的。闻一多在《诗的格律》一文中为了替“建筑美”寻找理论依据,他说道:“我们中国的文学里,尤其不当忽略视觉一层,因为我们的文字是象形的,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来传达的。原来文学本是占时间又占空间的一种艺术。既然占了空间,却又不能在视觉上引起一种具体的印象——这是欧洲文字的一个缺憾。我们的文字有了引起这种印象的可能,如果我们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6]象形的汉字世界才是象形诗成长的肥沃土地,是象形诗自由翱翔的文化天堂。只可惜闻一多与新月派的象形之美,止步在块状结构或大致整齐的边境,若再越界向前,根据核心意象内藏的象形功能为整首诗精心设计空间效果,将内外视觉交融起来,那就是我们所说的象形诗了。

        台湾的诗人们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就注意到了民族的杂体诗传统和西方的具体诗实验,他们将自己的诗文本命名为图案诗(也许就从“Pattern Poem”翻译而来)。林亨泰、白萩、非马等诗人创作了堪称经典的不少好诗,令二十世纪整个中华诗坛别生一色。我们来看看非马的一首微型象形诗《鸟笼》(为了尊重原诗和原版,更为了尊重象形诗的诗形与诗意,仍用繁体竖排):

[1]余元洲选编《中国古代回文诗词300首》,第5页,武汉出版社,1993年。

[2] 黄杲炘《从英语“象形诗”的翻译谈格律诗的图形美问题》,《上海外国语学院学报》,第37-38页,1991年第6期。

[3]飞白著《诗海——世界诗歌史纲·传统卷》,第322-325页,漓江出版社,1989年。

[4]飞白著《诗海——世界诗歌史纲·现代卷》,第1216-1219页,漓江出版社,1989年。

[5] [英]罗吉·福勒主编《现代西方文学批评术语词典》,第52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6]闻一多《诗的格律》,《闻一多全集》第2卷第141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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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诗从标题到九行诗句,那真是精心策划的杰出象形小诗。它可以横竖重排成几十首不同结构的诗作,但我相信,再不可能有一首会像目前一样,将内视象与外视象作如此完美的融合,而将“鸟”和“鸟笼”的意义,在双重视象的交相辉映中,作出极富艺术张力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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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诗坛近三十多年来,对笔者所说的象形诗一直抱着偏见。尤其是各种文学媒介,一看到象形诗之类的文本,就如临大敌,用“玩弄技巧”之类的贬评一退了之。在经历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之后,在被“有意味的形式”熏陶和“后结构主义”等理论解构了之后,在被解放过度了的自由体和修饰过度了的新格律体烦腻了之后,我觉得,作为诗体的一变,哪怕是歪门邪道,象形诗不但应该容忍,甚至是可以提倡的。用文字画诗,用符号绘诗,让这个宇宙所见和不所见的一切形象,借用这个世界上现存的最富有画面感、美术感的文字刻绘出来,让物理的美在情感与思想的力量中突显出来,给溶解了诗意的间接形象以更富有冲击性的力量,这不是汉语诗歌的莫大幸福吗?不是创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可登之径吗?

        笔者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对象形诗作了一些尝试,特别是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得到了香港老作家刘以鬯先生的支持,在他主编的《香港文学》月刊上,我以荒野的笔名先后发表了近三十首实验性诗作。后来,大陆的《北京青年报》、《诗刊》等少数几个刊物,也选发了几首。2007年,由于我所在的大学举行百年校庆,受命创作了一部《舟行纪——同济百年诗传》上部,对象形诗体作了一系列探索。在这个过程中,笔者积累了一些心得,概括成从创作到阅读的三组关系,提出来请教方家:

        一组是构形与象形,这主要是就诗作者从构思到写作的阶段说的。有所感兴、选取诗题,下笔绘诗,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当然是立定核心意象。核心意象不但统治着意象群,尤其决定着一首诗所象之形,因为一首小诗绝不可能无形不象,它只能集中在一形一象上做诗章,以突显形象与情思之间的特殊联系。如我的一首《啊井》[1]:

[1]喻大翔《舟行纪——同济百年诗传》(上部),第131页,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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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关于诗歌的诗歌

        美国著名批评家海伦·文德勒在论述纽约派诗人约翰·阿什贝利的论文中说:“不可能说出阿什贝利的诗是'关于’什么的。另一种观点认为他的每一首诗都是关于诗歌的诗歌,是文学化的自我观照,比如他的《凸面镜中的自画像》。请注意,在批评的语言代码中,当一首诗被说成是关于诗歌的诗时,'诗歌’一词往往指涉着很多东西—— 人们如何从自己经验的随机性中结构出可以理解的事物;人们如何选择他们喜爱的东西;人们如何整合丧失与痛苦;人们如何用希望和梦想将经验变形;人们如何感知并强化和谐的瞬间;人们如何实现济慈所称的'灵魂或智力命定拥有的同一性的感觉’……阿什贝利将他的目光从环境转移到塑造同一性的考验、转变和训练上来 ——转向过程本身。”[1]因此,诗歌不再是对经验的摹仿,而是经验的“经验”,它感兴趣的是经验是如何渗透入人的意识并组织起结构、获得意义的。

    《伪叙述:镜中的谋杀或其故事》集中展示了诗歌是如何建立起自身的,它揭露了诗歌的结构原则——词语的生成性。此诗的题目就点明了文本中将要出现的若干话语层次是互相拆解的,戏里/戏外、现实/虚构是互为前提、可以双向翻转的。在诗中,我们起码可以发现这样的几个结构层次:

        第一级结构是以一次发生在古代的谋杀为题材的戏剧,类似于《哈姆雷特》。

        第二级结构是一次在戏剧演出进行过程中“假戏真做”的谋杀,凶手、演员和叙述者为同一个人,类似于戏剧中的“戏中戏”,演员(谋杀者和被谋杀者)都时时意识到自己是在演戏——“我要杀了你!”几页剧本飘落在他脸上/他叠成纸飞机掷下舞台。它飞过黑暗时是白的/经过光则是黑的。(扮演谋杀者的演员的意识)“ 我早有预料,在各个朝代和场合都难免一死。”(扮演被谋杀者的演员的意识)

        第三级结构是在戏剧框架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演剧、观剧的结构,将现时与过去相并置,进一步暴露了文本的虚构性——“我们摸黑来到坐位上,依靠传呼机的荧光/刚好听到,'那迟到的不是时尚的奴隶就是文盲’/那是去年,我们去看歌剧,在雨天里吃小鱼/小丑在过道上爬来爬去,嘴里不时吐出/一两只癞蛤蟆——智慧的有毒形式”。

        第四级结构是作者现身所作的元语言评说,这种元语言评说的时时穿插,打断和阻止了文本将自身建构成“真实”的过程——“必要的耐心以及一个人的死,是写下这首诗的保证”“现在我是谁、干了什么/已无关紧要。神或小丑?现在是一个词在讲话”。

        诗中的情节不再是完整的,而是破碎的,到处散布着不可索解的“随机”细节,事件的偶然性和无关联性得到了突出。诗歌中人称指代的故意混淆和人物身份的暗中置换,在长诗《默林传奇》中成了文本的结构原则。第一章中身居现代生活与工作场景的“她”仿佛是化身为凡人的永生女神(或者女巫),她通过电脑键盘控制人的命运,她目睹过人世的种种变迁,“一切都可以在神奇的科学魔法中得以实现”,而惟一不再出现的是那个“少年”——即亚瑟。那么,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是谁呢?。第二章叙述亚瑟王厌倦了王国,抛弃王位做了一名吟游诗人,去寻找在他梦中奇怪地反复出现的神秘女子,他也同样遍历了人世的种种变迁,他的生命也是永恒的。他开始厌倦了这种永生,怀疑是否这一切只是幻影,词语造成的幻影,是另一个永生的生命在梦中创造了他。这时,他了悟到他其实就是默林,亚瑟就是默林,是他的另一个自我,正如潘丘就是唐吉诃德的另一个自我一样。在本章末尾,出现了作为诗人身份的“我”——“这些字句到底是出自我手,还是另一个人/在漫游中的自言自语?”对诗歌的自反意识出现了。第三章则开始叙述这个“我”在海岛上的漫游和历险,读者一开始会以为这仍是亚瑟的漫游,但从下文中的“我” 回忆起“仿佛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女人在织一块毯子/但织完了又拆”这个细节中,读者不难分辨,这个“我”已经幻化成了奥德修斯。第四章又回头来叙述第一章中出现的少年(亚瑟)的漫游,只不过经过无数个轮回,他已经不是单纯的亚瑟,而是和写作此诗的诗人重合为一个了,他找到了第一章中的那个神秘女子——魔法解除了,亚瑟的漫游结束了。这个魔法的解除同时也是诗歌“去魅”的过程——原来,整首诗叙述的其实是一个人玩电脑游戏的过程,他可以是亚瑟,也可以是所有其他的角色,最后,他也是写作此诗的元叙述者,可以让“同样的故事一次次重复”。

        关于诗歌的诗歌的另一种极端形式是“诗中有诗”,它是指关于一个人在写一首的诗;关于一个人在读一首诗的诗。这种无限回归的悖论,使文本取得了“套盒”(Chinese boxes)效应:它能在一部虚构作品中无限制地嵌入现实的不同层面。如美国诗人马克·斯特兰德的《我们的生活故事》和《各就各位的读法》。

    文学作品具有特殊的指涉性——当一部作品表面上指涉一个世界时,它实际上是在评论其他文本,并把实际指涉推延到另一时刻或另一层面,因而造成了一个无休止的意指过程。后现代转向的一个明显标志就是从对“实在”的关注转向了对实在间“关系”的关注。因此,当代诗人不可避免地加强了对关联域的关注,比如词与物的关系问题。例如,《纯粹的工作》一诗就是演示了一首诗产生的过程,并探索了这首“诗中之诗”(正文中引号里的内容为其片段)的写作所带来的困惑和虚幻感,在虚构中又嵌入了现实的碎片:

用一个上午, 写下一个句子——

“夏天的亲人步步紧逼

在每一寸泥土, 洒下热泪。”

第二天又把它划去

这些日子我写得少多了

我决心多写一些

“我看见夏天的亲人

像镜子互相梦见。”

或者“我想起去年你在希腊

在采石场沉思的表情。晚霞和牛奶……”

夏天的精力在分散——

云层上灰色的闪光, 玻璃上的污渍, 蝴蝶

燕翅上的水滴, 高塔, 海中消失的脚印

看起来事物之间没有太多关联

其间的空隙, 完全可以自由穿行

又有一日我写下: 事物

只是用虚词松松地连接着

在棋子码成的堡垒后

有人在不断转动纸折的大炮

“夏天的亲人步步紧逼

渐渐露出微笑和牙齿。”

是否我修改了字句, 事情就会改变

甚至会推迟时间和命运

可我更关心天气, 许多老人在酷热中死去

或者为自己准备一份午餐

于是一整天我都在河上漂流

或者在流沙上散步, 踢着石子

仰望“云彩”, “云彩水中的倒影”

和“白色的大桥”, 可我依然感到虚幻

似乎我依然在词语中穿行

依然是在一首诗中,消磨

        有时,在一首诗中,比喻(词语)转化成换喻(物),并且不再回到词语本身,这正如元小说中用注解一边评论故事一边将故事延续一样。例如《满地的黑蟋蟀是活棺材在爬》一诗:

…………

去年我就想写一首关于蟋蟀的诗

可到了现在还只是一个标题

而蟋蟀还在继续爬动

爬满了站台,继续胆怯地抽泣

继续消失。我为什么没写呢

秋天更深了,蟋蟀早已消失

车站上一片空荡

我也很久没去那个小站了

文字爬满纸页,每一个都是一具

漆黑的小棺材。一切到此为止

        在《词语中的旅行》中,诗人则触及到词语意义的不确定性问题,“何处存在那意义确定的词,对应着/触手可及的事物:杯子、铅笔、光滑的腿弯/你遇到的每一个词都像一个人,透明/在车灯和纷纷雪片中/似曾相识的表情开始出现”;探索了词语对物所能发生的虽缓慢间接却具有关键性的影响,“随手改动一些词语,就有一些事情发生”,“词语带着我们向不可知的结论滑行:/一块已出售的空地,抛弃着废轮胎/棉纱,拉直的弹簧,和油污的手套”。语言与存在的界限被刻意模糊。

[1] Helen Vendler.The Music of What Happens[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224.

  雪                小

        白                小

        的                的

最上面是阳光高原的阳光漫无边际的阳光

        光                城

        雪                至

        亮                今

        水                还

最下面是井水深情的透明的碧蓝的云的影

        的                在

        心                那

        还                里

      醒                  啊

着                    着

        从地球到外太空,从自然到人文,诗歌可象之形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汉字诗歌的力量并不是无限的,象形字绘制空间物理(广义)的功能也并不是无穷的。从主观情思、意象所指、汉字表现到所构之形等,这里面有相当复杂的艺术矛盾需要协调。

        一组是显形与隐形,这主要是就如何艺术地冷却诗歌文本而言的。可以放在创作过程中来谈,也可以将文本放在与作者和读者都不相关的隔离状态来谈。也就是说,谁也不要去干预它,它本身就是显隐自如的存在物。这里的“显”与“隐”当然是广义的,是象形诗歌文本自动呈示的艺术法则。我愿意介绍网上的一首诗作与诸位共享:

母亲是首最美的诗

——祭奠“河姆渡母系氏族文化遗址”考古大发现

母亲

是一首

最美的诗,

为生命书写。

已读懂了的人们,

得到了幸福;

还没有读懂的,

遭受着痛苦。

有了她,

才有爱,

以及精彩。

我们经历过

伟大的河姆渡,

把远古母亲的爱,

揉进六千年的陶土,

熊熊烈火延烧了千年,

却还存着心的温度。

陶罐中盛着母乳,

只怕我们饿哭。

残留的历史呀,

渴望被母亲再次

用筋线和骨针缝补,

做一件缀满爱的外套,

抵挡那瞬间流转的寒暑。

我们要用生命远去狩猎,

捉回一顿顿丰盛的晚餐,

填充进化的饥肠碌碌。

我们还要点起烈焰,

为灵魂照亮归途,

母亲的催眠曲,

把梦也迷住。

漫长时光,

悄悄倾吐;

改朝换代,

思念永驻;

母亲的爱,

为子孙们

指明道路。

如今已是

黎明来临,

回望过去,

还见母亲

高举着灯烛,

闪着慈祥的光,

跳着告别的祭舞

        ——核心的意象,性别的特征,崇敬的情怀!在诗人史诗般彩绘下,该隐的隐了,该显的显了:一个翘首以盼的母亲,一个怀孕的母亲,一个刚直如山的伟大母亲,一个东方尤其是中国的母亲——因为她穿的可能是旗袍——在象形的图画中站立起来了!

        一组是离形与会形,这主要是就读者阅读阶段来说的。离形是说读者在“看”了诗歌之后,既游离象形的文本,又游离文本提示或暗示的所象之物理,去到读者与这一切有关的更广阔的想象空间,更丰富的形象世界,那个世界与他的记忆有关,与他的知识和他可能的情思能量有关。“会形”是说读者在离形的自由状态中,进入双重的心领神会:一是“与万化冥合”,独立苍茫,不分物我;二是与形中之神相通,从有形之境地踏入无限之象征,以达成形与神会。两者都得当然完好,哪怕只得其外视象之纯静、严密与生动,那也是汉字诗画美学的力量!

                                        二Ο一Ο年六月二十二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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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天虹,博士、教授。现任北师大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顾问、珠海分校华文所名誉所长,兼任东南大学现代汉诗研究所研究员、曁南大学中国文艺评论基地诗歌散文副主任、澳门大学“傅天虹文库”负责人、广东南方软实力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发展委员会主任。他1987年创办《当代诗坛》期刊;1990年创建当代诗学会;1999年创办国际炎黄文化研究会,创立“龙文化金奖”;新世纪初他策划出版“中外现代诗名家集萃”(中英对照)大型诗学丛书,至今结集近千部;2007年,他策划并参与创建两岸四地“当代诗学论坛”机制,至今已在北京、台北、香港、澳门等地举办十届,今年(2020年)将在扬州大学举办第十一届。傅天虹至今已成诗4千余首,结集40余部,发表论文多篇,另有各类大型编著数千万字。作品被选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洪子诚、程光炜主编)等权威文本,选入最新商务印书馆版《大学语文》教材。傅天虹文学创作与研究跨越两岸四地,目前正致力于“汉语新诗”和“中生代”的命名研究和视野建构,是一位著名的诗人、学者、出版家、收藏家和社会活动家。目前在校主持系列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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