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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领月:悠悠机杼声

 梅君小苑 2022-06-29 发布于河北

悠悠机杼声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我家的织布机虽然未坐过千古流芳的巾帼英雄,却终年由勤劳的母亲和婶子大娘们操持着,不分春夏秋冬,不计酷暑严寒,披星戴月,昼夜不停地唧唧运作着,为父老和子孙们编织御寒的被褥、遮体的衣衫以及生活的美好希冀。为满足人类生息的吃饭穿衣两大生活要素,立下了汗马功劳,建立了不朽的功绩。

奶奶说:我家自老爷爷那辈起就定下了一条规矩,不管家产怎样分,织布机总要放在长子家中。爷爷、父亲辈辈行大,所以,这台老旧的织布机就一直放在我家里,供婶子大娘们和着紧的街坊邻居共同使用。

织布机不偏不倚架设在堂屋的靠北墙处。屋子本来就不大,却被它占去了近一半的空间。南面又有两架锅台占据,堂屋便只剩一条窄窄的人行小巷,来了客人饭桌放不开,就到两头卧室去招待。后来父亲见我们弟兄们个个长大,房子越发拥挤,便生心将织布机移至当家叔叔的下房屋去,几次征求奶奶的意见,奶奶却不作声,直到最后见奶奶的眉头皱了,便吓得再不敢提及此事。因为它是奶奶的心头肉,它如同神仙一样敬在奶奶的心里。

苦涩的年代、苦涩的生活,连梦都是苦涩的。那时人们吃饭要粮票、烧火要煤票、穿衣要布票,最要命的是花钱没有钞票,尽管布票发到手里,却也舍不得花,便拿到黑市上去换成救命的钱。人们穿的戴的、铺的盖的,完全是自纺自织的老粗布,如能穿上洋布裤褂的,那不是国家干部就是村官,一般平民百姓是望尘莫及的。在我们这一带农村曾流传这样几句调侃的话:大队长小队副,都是穿的洋布裤,穿青的穿蓝的,都是穿的社员的。如果真的有人穿了,一些警惕性高的人马上就会起了疑心,怀疑它的来路是否有了问题。

能纺会织是女人的看家本领,也是男人找对象的重要条件,几乎不亚于生儿育女。记得邻居家有一女要出嫁,找媒人帮着去提亲时。我便躲在窗台下去听新鲜,听了半天没记住说啥,只有一句却记得清晰:咱家闺女织织纺纺可全会呀?她大姨说哪里话哩,也不看咱是谁家的闺女,保你红籽红瓤一辈子不受埋怨。闺女的母亲信誓旦旦,看来女人不会纺织,找好婆家也难。

邻居连生在外是个吃商品粮的长期工,为了照顾家中的老人,城里女人不要,偏要在家找个能纺会织的贤惠女做妻子。他就找了个俊俏的好媳妇,白皮肤、大眼睛、双眼皮,两条漆黑的大辫子垂于臀下,长得十分端庄标致。最让人呐喊叫好的是那手麻利娴熟的纺织本领。两条辫子盘在脑后如乌云一团,修长的美腿踏在脚踏板上娇健如燕,一双纤手投穿递梭敏捷如电,织的布结实溜光,一人一天可织两丈(一个布)。只羡慕得一些坏小子们藏到背地里瞎琢磨,并编了童谣唆使我们不谙世事的孩童们到织布机前去唱:新媳妇坐板凳,一坐坐了一个歪歪腚,新媳妇坐织布机,一坐坐了个歪歪(此处省去一个字)。大人们听到了,就沉着脸大声呵斥道:小兔羔子们净胡唚,再瞎咧咧撕烂你们的嘴!我们便打着哈哈纷纷跑出院外去。

那时的女人好像天生就是织布机的奴隶。从水灵灵的大姑娘,到人老珠黄的老太太,直到衰老得再织不动了方才罢手。有命运惨的临死都把气咽在了织布机上。前街有个宋老太太,六十多岁时,织着布突然两腿一蹬就咽了气,当时人们说可能前世做过坏事,她得的是“冒病”,是报应。其实就是现在人们常见的心肌梗死,那时的人也太愚昧了。

我家这台织布机虽笨重苍老,却是我们这方人最忠实的朋友。她四季不知疲倦,五更不忌早晚,长年累月吭哧吭哧地劳作着。一条线一条线地排列,一根丝一根丝地编织,织了白布织花布,织了口袋织门帘,人们铺的盖的,穿的用的它都操心去管。那“叮呱——咚,叮呱——咚”的机杼声,从咿呀学舌到年过弱冠,就一直陪伴我走过一个个风花雪月,四季流年。寂寞时为我奏乐提神,欢乐时为我放歌庆贺。儿时父母不在身旁时,有婶子大娘们操持着它为我作伴,使我少做恶梦,少有孤单。

织布工序复杂漫长。从纺线到下布要经过纺、网、落、拐、浆、柒、牵、镶、织十几道工序,哪一道工序都不可轻松和怠慢。当然最吃功夫的还是第一道工序纺线线。那时家家都有纺线车,户户都是有车族。纺线是家家必做的事,就连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也曾摇着纺线车,在延安和大家一起纺过线线。那年月夜深人静时,如任意到街上转一转,家家户户的门缝里,窗子里都会挤出吱吱咛咛的纺线声。母亲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就拧着车子纺线线,一纺就纺到下半夜。睡意朦胧中听到车子突然不转了,我睁眼一看,母亲手里攥着“补鸡”(棉絮)身子倚在墙上睡着了,就故意大声吆喝:穗子(线轴)让猫叼走了!母亲就一激灵,睁开眼睛继续纺起来。

网穗子,就是把纺出的线穗网在高粱挺杆上或竹签上,让那一头尖尖地陀螺型线穗变成两头尖尖的枣核型线穗,以便装入梭子做纬线用。落线就是用圆棚型的车子将线穗捋开缠成大线管,浆洗之后做经线用。这两样活操作简单,凡手会网花,会摇车的都能去做。我和弟弟也能帮大人做,喜得母亲满脸堆笑,夸得我们找不到北。

爱美的人就织小花布,色有青红紫绿蓝,花有条格和方格,花里胡梢,大闺女小媳妇们穿在身上十分好看。柒线需要柒料和臭矾,各供销社常年备有,一进门就呛鼻子。织花布要掌握技巧,手里笨的人尽量靠边。母亲织花布最拿手,操作时手使四五把不同颜色的梭子,青红紫绿蓝敏捷地轮换,梭如流星赶月,线似道道彩虹,机杼叮咚脆响,布面又平又鲜。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拍手称绝。三婶子是有名的拙老婆,连自己都承认手里笨,喊她拙不敢跟你抬杠。织花格布梭子分不开路,不是织乱了花就是断了线,急得几乎要搧自己的嘴巴子。母亲就把她往旁边一拨拉;这个拙老婆,插花呀描云呀,一边凉快去!便跳上织布机帮她去织。三婶子也很知趣,急忙去帮母亲纺线线或网穗子,用她的话说这叫工换工,两头清,大家概不赊欠。

按下中间工序不表,单说最后一道工序织布,那可是个力气活,人一旦上了机,除了吃饭就一天不得下来,直累得腿疼胳膊酸。那时农村生活清贫,吃喝没啥讲究。我家织布机后面有个水缸,不管春夏秋冬,人们渴了就抄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个够。说来也怪,那时的女人虽生冷不忌,粗茶淡饭,却个个身强体壮,十分强悍,织长梭不疲,织连梭不嘘,人人是纺织好手,最快的从早织到晚,一天可下一个布(约一丈六尺到两丈)。不似如今的一些娇女子,热了怕烫,冷了怕凉,一副娇娇气气的病恹样。

时代的发展,经济的振兴,大大丰富了纺织市场,毛织品、化纤品逐渐替代了自纺自织的棉织品,我家的那台织布机也就渐渐没有了它的霸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可奈何地从人们的视野中退了出去。那清脆悦耳的机杼声,就化作了一个悠远的梦,永远沉淀在了我的心底。

庆幸的是,反朴归真,回归自然又成了人们热心追捧的新时尚。据报载和网传,现有不少国人和洋人,在穿腻了高档毛、纤衣料后,又钟爱上了原始天然的棉布料,痴迷上了手工纺织出的小粗布。如照此下去,假以时日,像我家那台祖宗辈的老织布机,不知哪一天就会见上它那隔辈的子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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