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鲁：素描加水墨，我非常反感

石鲁

（1919—1982）

原名冯亚珩

四川省仁寿县人

当代著名中国画家

文/画 石鲁

一幅画的动人，我想不完全是从不同角度获得的启示，而是“我”和“物”得到一致。所以我觉得不光熟悉对象，还要记住自己当时的感受和感情。要熟悉森林，更要保持自己当时在森林中的感情。

石鲁  延安故居

森林中有小溪、碧潭，凉爽、清幽对于你的感情起了什么影响。如果你走乏了，在绿荫下或清潭边上获得生理上凉爽的快感以为满足，那还不会勾起什么艺术的灵感。只有真正发现了碧潭的凉爽和清流的潺，就有如恋人的倾心，同志的谈话，清澈见底，心心相印，于是碧潭和清幽获得了联想的美感内容。自然不过给你提供了意念的境界。所以画必先立意，而意必出于我对自然的感受，我的感受又是出于我克服了自然和主观矛盾的结果。

石鲁  柿红时节  纸本设色

造型艺术固为视觉的艺术，不单指可视的形象表现或以视觉为主要感受方面，如果认为只有直觉的视觉感受，所谓直接的才能画，那无异使画家的视觉限于照相机的被动作用。画家的视觉感受，既可是当时当地的真人真景，也可以是过去的遥远的视觉的回忆与想象。所以画家超越于照相机，而且具有想象联想的思维活动。并且他不仅仅是用眼睛看看，也要用耳听，用鼻子嗅嗅，所以视觉艺术并不只是限于可视。因为就感受的受，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在起一定的作用。

石鲁  秋山图  纸本设色

半夜三更，听到驼铃的声音可以唤起一幅远旅的晨曲图。也像音乐家可以从皎洁月光下获得月光的声音，如流水的淙淙，如心之跳动。诗人称红杏枝头春意闹，春居然有闹声，画家为什么只能用眼睛呢？我明明在田野里呼吸到稻麦的清香，沁人肺腑，当然不能在画纸上洒香水，要臭则抹大粪。然而“踏花归来马蹄香”，不是也成画题吗？深山藏古寺、米勒之《晚祷》《扶锄的男子》，总可使人领略到画的香气、钟声、微微的气喘声，甚至祈祷者的心亦好像正跳动呢！这看不见呀，岂不说得太玄乎其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于心领神会也。

石鲁 《癸卯夏日》 31cm×36cm 1963 年

谁也想不到，当置身于深谷幽林，侧耳倾听潺潺溪流的时候，为什么有如同挚友倾心交谈，一切都沉浸于和谐的气氛，浑身都感到清澈，人与人之间，犹如清潭见底，游鱼可数。如此之幽静，但无形中却通着一条心灵管子，把自然与人之精神融为一体。当然把自己深锁在探幽之中的感情是有的，但如果管子可以四通八达的话，石油也可以通过海底而达到工厂里。

石鲁  小猫  纸本设色

中国画的基础简单来说就是书画同源。写不好字，就谈不到中国画。中国画必须是以书法、以中国特有的笔法来表现的，来作为它的根据。如果不讲用笔，那就是其他的画了。所以我首先简单地给你说这样一个课题。你要抓紧时间，好好锻炼写毛笔字，特别是颜体字，非常丰富雄厚，一定要好好地学习。

石鲁  人物  纸本墨笔

素描对我们只能说是一个条件。为什么一个是基础，一个叫条件？这一定要严格区分。中国画以书法作为它的基础，就决定了笔墨问题，决定了章法问题和布局问题，以至于各种各样的结构——也就是造型，都要随之而变异。这是一个规律，而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律。它经过了各种方面的选择，能够体现的不仅是生活客体，而且是生活着的人，以及画家本人和他同时代的非常重要的思想感情。这就是中国画。它不仅是具备素描，或者只能把东西画像，而是要把东西画神。没有神，没有风格，没有这些，中国画的精神就没有了。所以我们把书法、把笔法叫基础。这是最重要的基础，其他都是条件。

石鲁  逢场作戏  纸本设色

能把一个人画得很象，很好嘛！画别的东西搞得很准确，也很好嘛！我不反对西洋画。油画也画，水彩也好，从各种手法里面去找并提取自己的条件，这些条件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丰富，而没什么不好。但是，如果把它当成基础，就必然要使许多东西跟着它跑，这是要坚决反对的。必须反对这一条，否则，中国画将要后即无人；继承的只是素描加水墨。这是我们非常反感的一个问题。

石鲁  人物  纸本设色

文人画是中国传统画的一个主流。所谓主流，就因为文人差不多都是以笔墨来表现他们的思想感情和个性的。他们能够在原有民族绘画的基础上，大大的提炼，并加上很多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以书法入画，达到书画同源；以文字入画，以诗入画，以印入画等等。所有这些，它都达到了在艺术上比一般工匠画、摹写画不知要高明多少倍的境地。这是我们的一个很好的传统，不是什么糟粕。

石鲁  高山仰止  纸本设色

我谈谈山水画。你们都画山水，都爱山水。山水画跟人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呢？你要把它当作人来画：有的是高大的，有的是坚强的，有的是优美；要把它当成个大人来画。山水画就是人物画。如果只把山水画当成山水画当成山水，“你”就不见了，对象也就只是那个样子。山水画要画得有气魄。什么气魄呢？人的气魄。它预感着，表演着，或者是象征着人的精神。所有这些你都不要去管它，人家总会感觉着的。

石鲁 《远眺图》 34cm×29cm 1959 年

是人，不仅客观的对象变成人，还有你自己。画山水画，它本身是人化了的。你的人伟大，你的人坚韧，你的人雄浑，你的人沉浮，它都必然注入到山水画里面。通过笔，通过笔法、布局，就要达到这个目的。这只是简单的说一说，开个头，要说起来多得很哪!

石鲁  秋林放牧  纸本设色

那么，山水画本身分几个部分，又怎么进行呢？一句话，有骨、有肉、有气、有神、有节、有情，这就是山水画要取得的。否则的话，所有的山水画看来都象是写生。写生的画树立不起来，用旧章法树立不起来。所以在布局各方面必须要有一番变革与创新。

石鲁   春郊行旅  纸本设色

山水画本来很旧了，必须创新。要把古代的方法视为我们今天的借鉴，而重新塑造我们各个地方的山水，创造各地方的流派。如果照这样做下去，什么皴法呀，点法呀，染法呀，各种方法就会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