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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人好唱、擅唱远近闻名，尤以渭河两岸为甚。男女老少不会吼几嗓子秦腔的恐怕没有，或高亢嘹亮、或苍凉低吟，如摇滚般透着豪放与磁性。 高大巍峨的戏楼，一定在堡子最居中、最繁华的地段。在破“四旧”前，仅关中地区调查统计遗存的明清古戏楼就有千余座，爱戏可见已久。 尤以关中腹地兴平最集中，据《明清西安词典》记载：位于兴平东街城隍庙，有戏台三座,明清修建,规模宏壮；中一层楼夏阁，极为高丽，相传为明代刘瑾家所有。一个小县的城隍庙，一连仨戏楼，还是三层建筑，戏情之重亦可见。 就连我生活的湾里老堡子，从小爬上爬下的戏楼，竟也是清朝的，安间彩绘风格（《咸阳市建国前戏楼一览表》中关于建筑风格表述原话）。可惜后来毁了，原址重建后，几经风雨，去年旧村改造才拆除。  早年间，各村都有自己的草台班子（庄户剧团），平时为农，闲时而聚。日常当中三老四少家有儿娶女嫁，老生日娘满月的，都要请他们去唱一口，当然以折子戏为主，尽演精彩和吉祥。这被称之为：自乐班；锣鼓家什齐全，只是不递脸子、不着行头。主人家只需一碗酸辣爽口的臊子面款待。自乐班往往都会挑一段主家最熟的唱段，力邀主人参与其中，推诿一番后，尽数登场，自乐班的成员理当竭力烘托，让其极具风光的出彩一回，这样的演出，极具亲和力，就在主人家院子里，演的、看的围成了圈，枣木梆子敲起，观众从小声附和，到高潮时齐声开唱，震撼力极强，以致塬上堡子请的自乐班，塬下二里外都知道。  要想坐在戏楼前，酣畅地听一回秦腔，一定要等到十月初六过古会，因为只有这样的正式演出，旗杆上才挂“秦英社”的戏幡，三牛才会出场。三牛平时是个木匠，只有唱戏这几天才是社长。平头正脸，极具男人气，却演旦角，只演穆桂英、花木兰等英烈豪杰。威望极高。 人传：北街的秦财东，是秦英社（剧团）的箱主，大小姐秦英就是社长。民国26年，下半年，抗日热潮愈演愈烈，秦英不顾怀着身孕，到处巡演为前线募捐，到了古会这天，戏报早三天就贴遍，看戏的来了一个满，募捐箱早早就被塞严，却不见了戏班，原来前天日本人从风陵渡南下，炮轰了潼关关隘，秦英连夜带着戏社去潼关壮行演出。戏台就搭在队伍上前线的路边，《擂鼓战金山》不停地唱，才一天，日寇的一枚炮弹正落在戏台上，秦英殁了，娃却生在了戏袍里，哪一年是牛年，于是这个没娘的娃就叫三牛。 壮行的戏台再也没拆，秦英穿过的战袍挂在戏台中央，一挂就是八年，上下战场的队伍都要来看一眼。 秦财东重建了秦英社，剩下家产全捐给前线，解放时划成分时也成了贫农。  政府褒扬秦英社的抗日壮举，特招三牛进了兴平肘祜子（木偶）剧团配唱，戏学到三年上，就咋也不去了，说是没有在渭河滩上练戏出功，实际上还是念娘、孤单。 三牛十六岁登台唱主角，首演就是他妈临终唱的《擂鼓战金山》，举手投足很有秦英的做派，也让戏迷们扎实地过了回瘾。从此三牛便成了渭河两岸有名的男旦，却只唱杨家将、花木兰等，绝无咿咿呀呀，卿卿我我。 在关中唱秦腔，不好唱，懂戏的太多，传统剧目就那些，年年唱，老戏迷有机会就追着看，熟得很，从名家名角到草根晚辈，见得多了，稍有闪失，明眼的很。若功夫架子（唱念做打）不到位，立马就有倒彩。 秦腔最火的的还是解放后到改革开放，人们刚刚当家做主，精神寄托也只有看戏，那时候正月里叫唱年戏；二月里演愿戏，就是有些户里为老人小孩许愿、还愿请的戏；出去二月，各堡的古会、庙会就挨成了排，除去农忙能唱到深冬，再加上改革开放初期，有些挣了钱的要显摆一下，不再唱自乐班，而要点几台大戏，在乡亲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大剧社一般不揽这活，他们只在剧院里卖票唱，这就催生了很多民间戏班子，各自也都有几个台柱子，草台班子出名角，也都有几台拿手好戏。 看戏的很多老戏迷，虽登不了台，但对一些经典剧目戏文滚瓜熟，戏剧发生的前因后果也能数家珍般。的确是群众基础催生秦腔的发展。 三牛却在最成熟时，封戏了。那是八五年的十月初六，古会日，戏迷们都是一脸凝重，政府来了几十号头头脑脑，捧着一个骨灰盒，这是三牛的娃，在西南两山防御作战中牺牲，才二十一。三牛啥也没说，一场《战金山》唱罢，把沁着秦英鲜血和三牛心血的战袍盖在骨灰盒上。  到了九几年，电影和露腰露腿的歌舞团对秦腔冲击很大，新生代观众很少能耐住性子，看这种一拉长腔的慢节奏，戏台上下坚守的更多是心底存续的情怀。 湾里的古会还在办，却已经办成了物资交流会，赋予了经济和金钱的味道。戏楼上戏还在演，戏台下却不再人头攒动，纷纷扬扬。寥寥几个老人，或点头咂嘴品戏、或摇头叹息不满，继续着秦川人对秦腔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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