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岘港日记选

 专打抄袭勾 2022-07-05 发布于天津

慢慢的,就懂得童话镇的只是给小孩哄睡的杜撰,没有什么是按这套剧本写成的。在岘港的海边,浪不大,但是写满了拉丁化之后的越南字,既古怪又有趣,这个热带季风的小法国,充斥着总督时期的庸俗和典雅,怪叫人想念的。奶油蛋糕上点一颗樱桃,最适合油画,七月的越南,就像一个涂脂抹粉的皇后,但被夏天的热情快要晒化了,所以她的胭脂就随着汗留下来,弄花了她早上的妆,正像《琵琶行》里“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景致,也像汤显祖那段“锦屏人忒看那韶光贱”,默念着这句子,倒越发觉着她的美了。我们的船泊在不远的海上,可是海水却蓝得让人心醉,波漪就像西贡动荡不宁的岁月,沾染了粘人的椰香,鱼腥,还有南洋的蚊子,清甜得过分,以致叫人想喝杨梅酒了。

我把手触向这摇摆不定的天空之镜,被它吻到指尖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充满了幻灭的确幸——一面为着不能捉月而惋惜,一面又庆幸不会轻易地陷入桓娥的孤独之中长醉不醒。她托李义山写给夫的思信只教人痴,只教人苦。偷灵药,就是说给小娃娃的灯谜罢了,只有过了躺着做黄金梦的幼稚时节,才会明白的。枇杷和桑葚最美的季令,正是“纯粹的熟”昏昏沉沉东倒西歪,睡得一塌糊涂的梦乡。博物志里说,南海有鲛人,“对月流珠”。其实想了很多年,也恍然大悟,月亮就像路一样,世上本是没有的;只是鲛人流的泪多了,才结成一颗,大大的,圆润,饱满,像硕梨一样,真的月亮,来自深海,若你寻它的母神,便是妄想拥有鲛人的眸了。这样一想,原来海是一株颠倒世界的树,人仰望星空,不过是贪婪她的果子,而枝头和叶,则藏在我们的心里,红尘的深海里。这却又有禅机的滋味了。


贪看星斗,感觉广东的地望真是可爱,海丰,电白,徐闻,都不像每个大都会都有的南京路、和平区一样,一读就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味,和霓虹森林的摩登女郎感,这等名花,虽是焰唇雪肤,明眸似炙,但有一种打捞不出来的俗艳气,难以教人真亲切。而念到县名,闭上眼睛,就能在脑子里蹦出几个扎着羊尾辫的小丫头,还有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酸甜的波萝,对,那梳的头,也像凤梨的炸毛。

三岛由纪夫的东西没有怎么看,但记得他的一本《丰饶之海》。写出这样一个可恋的名字的人,为什么要延续幻灭的昭和梦,以致最后切腹呢?彼岸花和孟婆汤,都是骗人的,只有“现在”是足宝贵的。桥不会让过客的幸福通货膨胀,也就不会让在此岸过得辛苦的生者解脱。海胆刺了我的脚趾,海员就径直用啤酒瓶砸昏了袭击者,不用拔出来,因为最后他会与肉融为一体的。这时候我突然馋茶泡饭了,因为腌萝卜的伴侣不是佛跳墙,而是这朴素却可亲的人儿。最好再配上细雨,微风,张志和的桃花,都要有,才足以酣烹。
一说到花,就不知怎的,想到杨梅、杨花。杨梅的黧红,健康,饱满,还给雨封赐自己的姓字,“梅雨”,醇厚,好像酒一样;杨花,细看不是,点点是离人泪。加上炀帝的华丽亡国,就显得,杨的花与果实,都有了残暴、奢靡,厚腻而又腐败的魅力,和张龟龄的旨趣是完全不同的。这种上瘾的性情只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酒吻合,所以杨梅的真魅惑,就在她令人着魔的酒精质,和川剧里会吐火的黑脸一样,是诡异的美感。

阑干夜半,白沙越来越近,仿佛再急切一点,我们的舟子就要撞上嵯峨的浅滩了,从船中走出来,谁也没有话,就像“感我此言良久立”的江州女一般,只剩一句“吃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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