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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比喻:神话和梦

 专打抄袭勾 2022-07-05 发布于天津

山水相依,吊脚矗立,碧水一顷,墨白间掩盖着森森秘密。镂空的楠木,精雕的梨花,细琢的龙游,手指所触及之处,散发着静谧的黄昏的香气。那种香气蕴含着猫头鹰的遐思,羊蹄甲花的粉黛,还熏染了尘世的幽怨。中国人最喜欢住在神话里,要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拟作神龛,喝的是龙井,孩子玩的是竹马,毛笔栖息在笔山。分不清是人间还是仙境。在这个世界里,物物有灵,而有千般造化,万种风情。茶叶可以藏龙卧虎,器木中走马驰骋。每个什物都是生命,都是孩子,都有自己的世界,这些世界在人的世界里交汇,好像各种珍馐在饕鬄妙手中萍水相逢,不消多长时间变便能成就佳肴一样。


没有生命的,中国人给他点睛;有生命的,中国人给他喜怒哀乐,让它在体验人间的风和雨,还有日落和日出。瑰丽的想象,曼妙的笔触,婀娜的辞藻,中国人不吝于把他们贡献给万物,直到水乳交融,分不清谁是山林,谁是红尘。如果修辞是个梯子,中国人能顺着梯子爬上玉皇顶。


奔跑,休息,望远,这是生命的常态,然而中国人会让惊雷作为神龙出世的前奏,会让他憋在寺庙破败的粉墙上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张僧繇给了它一个眼神,它便能腾云而起;普通的石头到了许逊手里便能化作黄金,化腐朽为神奇。让人着迷的不是辉煌的神龙,亦非价胜孔方的黄金,而是中国人的戏剧,戏剧里那种千钧一发、危在旦夕的时刻,足以震撼人心的力挽狂澜,这种出人意料的感觉就是神话的意境。用荒诞的传说解构荒诞的现实,给人在荒诞中以希望,这是萨满的境界。只不过,萨满在被神话书写,在酒精质的癫狂与混乱中获得一点少得可怜的天启,而我们自己在书写神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中国人自古不怕鬼,而把鬼当做生活的点缀。鬼像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人内心的恐惧,看到的是我们的乐观和希望。


中国人也喜欢做梦。有白日梦,有噩梦,有甜梦,也有壮志未酬。他们在睡梦中寻找真实,在真实中创造梦乡。沉香就像一个自闭的孩子,他不言,也不语。世上可比的只有睡莲,沉睡的是内心,盛开的是肉身。周邦彦说,燎沉香,消溽暑,梦是瓦解冬夏的泡腾片,一入水就能感染全场。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浑圆的水珠在荷叶上田田不定,随着亭亭玉立的菡萏在风中摇摆无常。不是昨日的夜雨,而是干涸的泪痕。“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梦是一种被滥用的比喻,遇到多愁善感的中国人,变得更加毫无节制。好像兴奋的碳酸饮料,一经剧烈的摇晃,感情更加充沛、丰富,喜怒哀乐都更加鲜明饱满。


梦也是伪造的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受控制,关上闸门就可以肆意宣泄,一朵花开就是一个深邃灿烂的宇宙,一本书盍就是一个磅礴纪元的告终。睁开眼睛,梦的世界就戛然而止。说不清眼睛是梦的门,还是梦告别了人,坦然睡去。神话与梦就是一对旋转门,睁开眼睛就是神话,闭上眼睛就是梦乡,分不清梦与神话的边界。唯一确定的,就是在其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是是非非。神龙可以化为灰芥,铁石也能点化成金。内心不加压抑、浩浩荡荡奔腾而过的胸臆与现实中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循序渐进的生活,恐惧与希望,善念与恶意,渴望在破云而出的神力中得到选择,得到结束。没有生命的,带入生命的意蕴;赋予生气而仍然羁绊郁结的,交由自我的梦境裁决。拾级而上的是神话的比喻,叠床架屋的不是累赘,是梦赋予神话的秩序,只不过,在这个神话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裁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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