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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县赤水老家二十年未见的母亲

 华州文史荟萃 2022-07-06 发布于北京

前言:我是华州赤水镇麦王新胜村,我的经历具有极其典型的内涵,折射出现实社会的许多弊病,从一个侧面可以给人们许多启迪。经徐林芝先生介绍,我请华州作家同阳洲先生为我书写自传。几经磋商,达成协议。一个狂妄的著书立说的神话,就是这样出笼了。

——刘光启

生 存 壮 歌
作者:同阳洲

回家的尴尬(续)

可是,门口碌碡上,不见母亲的影子。

我有点失望。

红眼大婶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兆祥,快进屋,你妈在院里呢!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熟悉的巷道,想不到二十年过去,巷道里熟悉的人们老了,熟悉的巷道也老了。只有几株稀稀拉拉的树木上,残存的枯叶抖动着,渲染着几分生气。

是啊,岁月如梭催人老,岁月如梭也催村子老啊!

我看见了母亲。母亲在院子西墙角角坐着,身子靠在麦草上,闭着眼睛,一副漠然无魂的样子。母亲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补丁棉袄,头上包着绛色的包巾。包巾旁边露出的白发,风中抖动着,是那么的醒目显眼。母亲布满皱纹的的脸上,核桃皮似的雕刻着痛苦岁月的印记。她双手握在一起,怕冷似的缩成一团。

我望着母亲,鼻子阵阵发酸。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能自己,我抿紧嘴唇,极力克制着我的感情。我害怕突如其来的大喊,会吓着母亲。

母亲双手在动着,不停地动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那么,在气息奄奄的暮年,有什么东西值得她这么留恋,这么珍惜呢?

我轻轻地走近母亲,轻轻的叫声:妈——

母亲抬起头来,眨巴着充血的眼睛,用手在前面摸着。谁呀?母亲问。

我大声喊,妈——!

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啊,你是祥娃吗 ?祥娃,我的祥娃,妈想死你啦!紧接着,母亲挣扎着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我扔了手中的东西,扑过去,跪在母亲的身旁,喊道:妈,我是祥娃,你的儿子祥娃回来了!

就这样,我和母亲拥抱在一起。我觉得我的脸上痒痒的,有小虫子在爬,这是母亲和我的眼泪。母亲双手把我紧紧地抱住,身子在不停的战栗。她说,祥娃,回来了好。回来了妈就不会死啦。

我说,妈呀,你是好人,你不会死的,我回来了,我要让你好好地生活。

母亲用手背擦去泪说,祥娃,我这几天做梦,老是梦着你大。他嘻嘻地笑着,叫我跟他去。他说,阴间好啊,不斗地主,不游街,不用大火烤我们。我说,不,我再等一等,我得等到祥娃回来那一天!

我说,妈,等待是有希望的。这不,我回来了,你的祥娃回来了!

母亲说,嘿嘿,你大说,不行啊,那一天远在天边尽头,你等不到。嘻嘻,我说,我会等到的,一定会等到的。这不,祥娃,你回来了吗?

我说,妈,我回来了。你摸摸,这是你祥娃的脸。

麦王新胜村 刘焕民摄

母亲抖动着鸡爪般的右手,僵硬的胳膊在眼前不停地弯曲着,几次三番,好容易摸到我的脸上说,唉,我娃受罪了。这些年,风里雨里的,呜呜……

我抱住母亲说,妈,别难受,我其实在外面生活得很好。

母亲说,我娃不要说了,妈我心里明白。离家百步远,另是一层天啊。我知道,你是祥娃。听声音就知道是祥娃。可是,我总觉得不真实。我天天想,夜夜盼,盼了多少日子呀!祥娃,你回来了,你就不要走了,就和妈住在一起吧!

我知道母亲被运动整怕了,心有余悸。我说,妈,如今世事好了,再不会有那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回来,县上给我平了反,发了三百元补偿费呢。

母亲说,真的?

我说,妈,真的。完完全全是真的。我哄谁都行,我敢哄我妈你吗!

母亲说,我知道世事变了,我知道。不过,我心里总不瓷实。我怕呀!走,到家里说话去,免得口招祸事。

我扶母亲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东西掉到地上。我低头一看,是雪花膏瓶。

啊,这是我买的雪花膏吗?我弯腰拾起来,仔细的端详着。雪花膏瓶已经失去了往日雪白的颜色,上面素雅的商标不见了。我打开盖子,里面的雪花膏陷下去一些,但是,没有手指使用的痕迹。啊,我震惊了,母亲根本就没用过瓶里的雪花膏!

这么多年,她在保存着儿子的一点孝心,一个虚无渺茫但却令人欣慰的孝心。这瓶雪花膏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点希望,一种期盼,一种包涵浓浓情意的精神寄托。

二十年,母亲就是这样双手抚摸着,仿佛抚摸着儿子的伤口,仿佛抚摸着儿子的灾难。这只雪花膏瓶保存了二十年啊,岁月的印痕改变了人的面容,改变了山河的面貌,却改变不了母亲的拳拳爱心,改变不了那份浓浓的思念亲情。我抿紧了嘴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知道母亲长年累月地抚摸雪花膏瓶的意义了。

我“哇”地哭了。我说,妈,儿对不起你,对不起家庭……

母亲说,瓜娃,回家了,哭啥呀。我闲的没事,就拿着这个破瓶子玩。你回来了,就不用玩这个破瓶子了。

我说,妈,我知道你想我,你是用这种形式想念我呀!妈,你拿上这瓶子,让它陪伴着你。身旁有了它,你就多了几分温暖,多了几分力气!

母亲接过雪花膏瓶子说,不用了。我娃你回来了,这瓶子就该休息了。说罢,母亲把雪花膏瓶子扔到麦秸上。

我急忙走过去,拾起它,用手擦了擦,珍惜的把它装进我的衣袋里。

我扶母亲进屋坐下。

母亲一直流泪不止。

我说,妈,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啊。

母亲说,祥娃,嘻嘻,高兴,妈我今天心里特别高兴。我娃终于回来了,妈我能不高兴吗?可是……

我说,妈,你是不是心里有啥话,你有话尽管说,我照办就是了。

母亲说,唉,你一会就知道了。

我懵了。我一会知道什么?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扭头四顾。

屋内静悄悄的。

母亲说,祥娃,喝水吗?

我说,妈,喝水我自己来。

我先给母亲倒了一杯热水,又为自己倒一杯。我轻轻地抿一口,好甜好甜的家乡水。啊,我终于喝到家乡的水啦!

我喝了一口,轻轻地下咽着,慢慢地品味着。啊,二十年了,我终于喝到家乡的水了。我慢慢地抿着,让故乡的水缓缓地流经我的喉咙,到达我的胃里,就这样,在朝圣般虔诚的心态下,将这杯热水徐徐饮下,全身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我放下杯子。在母亲身旁蹲着,我轻轻地为母亲擦去眼泪。

母亲嘴唇抖动着,哽哽咽咽。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样。我劝说母亲不要这样。可是,母亲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

我说,妈,妈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

母亲没有回答我,哭声更大了。

这时,我突然觉得屋内少了点什么?少了往日的热闹,少了那种应有的温馨。

我想到了妻子,想到了儿子。我扭头四顾,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心里慌乱了。我说,妈,根丑呢?她到哪去了?怎么不见我的儿子呢?

麦王新胜村 刘焕民摄

尽管我回家前已经知道妻子离婚出走了。可是,到家之后我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妻子与我患难与共,唇齿相依,海誓山盟,怎么能背叛我离我而去呢?

母亲哽咽地更凶了……

我失神丢魄般呆立在那儿……

原文来源:《生存壮歌》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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