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浙江永嘉县有一个商人叫李世忠。此人善经商,常走南闯北。他考察一地缺少什么物品,然后从盛产此物的地方运来,一售而磬,时常赚得盆满钵满。 李世忠虽善经营,但家世不好。父母早亡,所以他早早就出来谋生活。他誓要将世间生意熟悉殆尽,每日都在想赚钱的点子,几年下来积攒颇丰。 只是有一样,二十七岁还没有讨得一个娘子。他经常外出,难免会去风月之地。他出手阔绰,颇得烟花女子喜欢。 有一个叫荷花的失足女子看上了李世忠,她施展平生本领,将李世忠伺候得如在云端。李世忠心生喜欢,便说道:“如若谁能娶得你这样一个娘子,作为男人便知足了。” “公子这样说羞煞小女了,”荷花说道,“我也想从良,择一夫而嫁,只可惜身世不好,跌落在这污秽之地,实属无奈。” 李世忠思忖半响,说道:“我看你貌美如花,很是心动,你真有从良之意,我可赎你出来。” 荷花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早就想攀上这样一个有钱公子,便说道:“公子若能赎我出去,我就是当牛作马也跟随公子,这算是我前世造化。” 李世忠果真将荷花赎身出来。他告诉荷花,回乡后,若有乡人问起两人如何相识时,只说两人因生意相识,勿言是烟花女子。荷花求之不得。这样小两口欢喜地回到永嘉老家。 乡邻看到李世忠在外带回一个漂亮娘子,都夸赞说,这个娘子真是绝美,李世忠艳福不浅。李世忠咧嘴而笑,内心欢喜不尽,觉得人生开启了新局面。 荷花到来后,李世忠又买了一个大宅子,荷花就在家当起了富家太太。 夫妻两个度过蜜月,李世忠觉得,还要出门做生意,再赚些银两。 这一日,李世忠对太太说:“我要出门,你在家好生休养,你一贯在热闹之地,如今让你一人孤零零,委实有点不舍。” 荷花便说道:“相公放心去,我自有解闷的办法。近期花费颇多,你赚些银两,以备后用。” 李世忠看娘子贤良,便放心出去经营。 李世忠有一个生意伙伴张光祖。 此人不像李世忠一样白手起家,他家祖上积下万贯家产。他少时就有纨绔作风,经常被父亲责骂,如今被逼着出门做生意。 他不喜生意,只喜风月,他寻得一个做生意的简便方法。李世忠做什么生意,他就拿钱入伙,到时候分得一些利润。年底交钱回家,他父亲以为他改邪归正,竟能赚些银两回来。孰不知,他在外面风花雪月,并不做实事,没学到多少真本领。李世忠也乐得和他搭伙,用他的钱财多赚些利润。 两个人常常一同外出,一个奋力经营,一个花天酒地。 张光祖知道李世忠娶的这个美娘子的出身,又贪恋她的美色,难免也心生歹意。 张光祖对李世忠说道:“李兄,我还有点事情,要晚行两日,你到得余杭恒润酒楼,在那里等我,我随后就到。” 李世忠只好自己出发。 日暮西山,张光祖敲响了李世忠家的院门。 荷花不知外面何人,就问道:“谁啊?敲门何事?” “大嫂,在下是张光祖,是受李大哥之托回家拿东西。”张光祖回答道。 荷花知道张光祖是一个风流的公子哥。她不知如何应对,又想,也许李世忠真得落下什么东西,便把门开了。 “大嫂,李兄有东西落在家里了,我帮他拿回去。”张光祖嬉皮笑脸地说道。 “他落下什么东西?” “他的心落落家里了。”张光祖说道,“我看李兄一路心不在焉,定是心都系在你身上,我回来帮他看看,安一安心思。” “张公子真是会闹笑话。”荷花说道。 “嫂子,其实是我说了谎。”张光祖说道,“还请嫂子见谅。” “什么意思?” “本来我要和李兄一块出门,我特意留了两日。”,张光祖说道,“不是他落了东西,而是我落了东西。” “你落下什么东西?” “实不相瞒,只从你跟了李世忠,我的心如刀割。其实我也很喜欢你,我的心系在你身上,现如今只能偷这个空来告诉你,不然我出门也心思不宁,衣食不安。”张光祖说道。 张光祖一向油嘴滑舌,口若蜜饯。不过,这一招常常奏效。 荷花内心有点波动,“张公子,莫说玩笑话,我是李世忠的妻子,你是李世忠的朋友,你休要这样说。” “我不求与你做长久夫妻,但求你满足我的一个愿望,不然此生了无生趣,生不如死。”张光祖很严肃。 “你有什么愿望?” “只这一个愿望,还望你成全。”张光祖看着荷花已经入了他的话术套路,便接着说:“只要你同意,以后你若有求于我,我定当全力报答。” “直说就是,何必如此严肃。”荷花说道。 “我只求能和你做一日夫妻。荷花,求你答应我吧。”张光祖说道,“我早就在'翠花楼’听说过你的本领,对你朝思暮想,只可惜你被李世忠赎走,如今只有这个机会了,行吗?” 张光祖虽然语气低声下气,但故意道出荷花的身世,绵里藏针。这样的无赖确实很难对付。 “你不能这样,我是李世忠的妻子,我已经不是那个烟花女子。” 张光祖伸手掏出一块金子,“荷花,这些金子给你,当作补偿。你就答应了吧?” 荷花本想守节,但是如今被这泼皮缠上,对方又拿出金子,一时就防线出现了松动。 “这件事要是被李世忠知道,就完蛋了。” 张光祖知道有戏。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才不会被他知道。”张光祖说,“只要和我共度良宵,我死亦无憾,你快把金子收起来吧。” 荷花正犹豫,张光祖便双手抱起这个美娘子,走向内室。 说话,有一回就有二回。 这两天张光祖一直住在荷花家里。两日已过,他还恋恋不舍。 “再不走,李世忠会生疑心。”荷花说道,“如今遂了你的心愿,还不快去。” 张光祖早就被荷花征服,有点乐不思蜀,很想和她做个长久的情人。 他心中谋划着未来,离开了永嘉。 张光祖到得余杭见了李世忠。 这天,李世忠说道:“附近吴家堡的财主吴仁松需要置田买地,手头缺少银两,他家有祖传宝贝想要低价出手。我想,不若咱两人去看一看,如果成交,我们转手就可以赚上一笔。” “李兄,那还等什么,我们即时出发。” 两个人带上银票,轻装简行,一路向吴家堡走来。 日头很毒,脚步赶得又紧,一会儿张光祖就吃不消了。 “李兄,慢一点儿!”张光祖喘息不止。 “这一半路程还没到,再紧走两步,前面休息。” 李世忠自顾往前,张光祖没办法,只能坚持紧跟着走。走到一处树荫处,却见一个人挑着两个酒缸,也要步入树荫歇息。 “客官,天热得很,买两碗酒吧。”挑担人说道,“我家新酿的,解解渴吧。” 张光祖早就口渴难忍,“来两碗!” “光祖兄弟,再忍一会儿,我们就快到了,到吴家堡喝水不迟。”李世忠说道。 “现在不喝,只怕走不到吴家堡。”张光祖哪儿还能等。 卖酒人倒出两碗好酒。 张光祖端起一碗一饮而尽。李世忠见他喝了,也端起一碗喝了。 “再来一碗!”张光祖觉着还不过瘾。 卖酒人笑着又倒上两碗。张光祖又是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张光祖就觉得天眩地转,精神模糊。 “这酒......”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都倒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光祖忽然觉得身上刺痛。 他缓缓醒来,发现一只蚂蚁正叮在自己胳臂上,火辣辣的痛,再向远处一瞧,李世忠还躺在地上睡得死死的。 张光祖把蚂蚁抚去,强行站起来,迈步到李世忠旁边,摇晃他的脸,“李兄,快醒醒......” 一会儿,李世忠也缓过劲来,睁开眼睛。 “这酒有迷药。”张光祖说道。 “快,看看银票!”李世忠说道。 两个人傻眼了,身上的财物早就被一洗而空,卖酒人早就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完了......完了......”李世忠说道,“我们被人劫了。” “给留了两条人命,算不错了。”张光祖说,“我看吴家堡也去不了啦,我们先回去再作打算。” 两个人回到酒店。 “光祖兄弟,我这多年的积蓄一下就没有了。”李世忠说道。 “李兄,不要太难过。如今我们身无分文,只有先回老家。” 两人向相熟的商客借了一些零碎银子作盘缠,回到了永嘉老家。 荷花见李世忠回来,闷闷不乐,就问原因。李世忠便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荷花。 荷花本想跟着他富贵生活,现在又一贫如洗了。 “不如把这个宅子卖了,换些银两再作本钱。”李世忠说道。 “宅子卖了,你让我住哪里?” “原来的老宅亦可住人。”李世忠说。 “我以为出来能跟你过太平日子,不想,一年不到,就又住回那破宅子里。”荷埋怨道。 “后悔了?” “也说不上后悔,我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没有眼光。”荷花悻悻地说。 两个人因此落得不愉快。 李世忠将宅子卖掉,换了一些银两。 这天,李世忠对荷花说:“我今天去买些家禽,你在家养活,既可以吃下的蛋,长大一些也可以卖掉换些零碎银子。” 荷花平生就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现在要当一个家庭主妇,就有些为难。 “你在家操持家务,我去外面再找个门路,我们还会好起来的。”李世忠又说。 荷花只能应允,她也没别的法子。 李世忠出门后,张光祖又来找荷花。 “如今李世忠一贫如洗,你住在这破落地方,看得我心痛不已。”张光祖说。 “有什么法子,”荷花叹道,“只怪我命运不济。” “不是还有我嘛。”张光祖笑嘻嘻的说,“如今你也别养这些臭气熏天的鸭鹅,将他们卖了去。” “我还指望它们换些零碎银子。”荷花说。 “这能换几个银子?”张光祖伸手又掏出一块金子,“拿去,够花的吗?” 荷花一看这金子,就喜上眉梢,“给我的?” “想你快想疯了,不给你给谁。” 张光祖就扯着荷花进了内房。 也不知李世忠出门做何生意。且说,张光祖与荷花天天泡在一起,不免日久生情。荷花觉得张光祖才是他想要找的终生依靠,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天,张光祖和荷花又相偎休息。 “如果李世忠一直不回来多好。”荷花说。 “想让他不回来也容易。”张光祖说道,“让他去见阎王就行了。” 荷花吓得一机灵,她可不敢杀人。 “你看你那点胆量,富贵险中求。”张光祖痞性十足,“你不做了他,以后你还是跟着他住这破房子,干家庭主妇的那些事儿吧。” 荷花虽然不甘,毕竟是一个弱女子。 “没有了他,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我,永享荣华富贵。”张光祖又说。 “我如何斗得过他?” “头发长见识短。”张光祖说,“我有得是办法,就是得找个时机。” 荷花心里也像种了草,只觉得李世忠是阻碍她走向荣华富贵的路障,当初的海誓山盟早就抛到九天之外了。 过了几天,突然一个英俊青年找到荷花门上。荷花问他有何事。 “在下黄智勇。我和李老板一起在外做生意相识,相谈之下,才知竟是老乡。他知道我要回家,让我捎个话给你,他这次谈成了一个大买卖。”那青年喝了一口水,说道。 “什么大买卖?” “你们要发大财了,”黄智勇说,“李老板打听到一个姓王的商人和外国人签好了买卖丝绸的合同。但是今年蚕丝吃紧,一时供给不上。李老板认识一个做丝的老板,恰好手头库存了一部分丝。如果能买下来,再卖给姓王的,就能发一笔大财。” “那我家先生是否已经买下来?”荷花问。 “没有!你家先生的钱差的太多,需要数万两银子呢。”黄智勇说道,“你家先生正想办法拉人入股,就怕丢了这个生意。就算占一成,这一次也能发大财。” “那成了就好了。”荷花自言道。 “那个王姓商人就住在乐清朋舍酒楼,等你家先生的信息呢。”黄智勇说道,“不知道你家先生能不能凑得起这些银两。” “哦......”荷花吱唔道,“你可知他要买哪家的丝?”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柳市一个姓陈的。”黄智勇说,“好啦!我话已带到,就不久留了。” 荷花送走了黄智勇,思忖起自己丈夫这单生意来。如果不成,想办法除掉他;如果他又东山再起,自己将如何? 夜里,张光祖又来找荷花暖脚。 荷花将李世忠将要做的买卖告诉了张光祖。 “柳市姓陈的,莫不是陈杰?”张光祖说道,“我知道他一向做丝,我也认识他。如果我去买了,这次不是可以发大财?” “李世忠如果知道是你抢了他的生意,还不找你算账?” “他资金不足,怪不到别人。”张光祖说,“我去乐清探个究竟。” 张光祖一早就出发,到达乐清朋舍酒楼,问是否有一个王姓商人住宿在此。店家说,这个客人住了多日了。 张光祖就扣门拜访。 “您是?”房内人问道。 “在下张光祖,听闻先生急收一笔丝,我恰好有一批货,可否一谈?”张光祖说道。 那人一听,赶忙将张光祖让入房内。 “敝人姓王名朝辉,”那人拱手道,“张老板现在果真有一批现货?” “先生就没有先找别人替你收拢一下?”张光祖并没回答他的问题。 “实不相瞒,有一个李老板说有一批货。只是他迟迟交不上来,我这急得团团转,一直在等他消息。” “先生,你也知道如今找这一批货不容易。如果你能把价格上浮一点,我就可给你现货。” “如果你能立马交割,我可以在李老板的价格上再加一成,我相信你这次赚的肯定不少。”王朝辉说道。 “好!”张光祖信心十足的说道,“那我们就这么定了,三天后交给你。” 王朝辉拿出一张银票,说道:“这是一万两银票,你拿着当定金。” 张光祖笑着接下:“王老板真是大老板。” “别急!”王朝辉说道,“咱们按规矩办,立一个字据。” 张光祖欣然应允,“应该的,应该的。” 王朝辉现场写了一个合同,张光祖又写了一张定金收条。两个人签字,按了手印。 “张老板,你可看好了,三日后,如果不能交割现货,违约金可是定金的十倍。”王朝辉说道,“这个不是我苛刻,我和外国人也是这样签的。” 张光祖听后,稍有点迟疑,但又看了看手上的银票,说:“放心吧!一定给您交货!” 张光祖带着几万两银票就去柳市。 他爹难得信他一次。上次被人劫财实属无奈,这次他爹听他讲了这个买卖,觉得利润可观,也就拿出多年的积蓄,让他到乐清博一博。 张光祖到了柳市找到陈杰,讲明来意。 “我哪里有什么丝啊?”陈杰说,“今年丝早就卖光了。” “没有丝?”张光祖忙问道,“李世忠没来买丝?” “没有!” “这就怪了,难道我听错了?”张光祖自言自语道,“麻烦大了......” 张光祖连日寻找卖丝的客商,哪里能找得到。 三日后,张光祖依然没有找到丝源。他吓的也不敢回家,手里握着几万两的银票,就住在烟花之地,整日左搂右抱,只想避开此事。但是,天网恢恢,哪里能逃得掉。 这一天,他又在饮酒,几个差役进来,为首的问道:“你可是张光祖?” 张光祖愣住了! 王朝辉将他告到官府,证据齐全,说他欺骗万两定金,有诈骗之罪。原告申请,让被告按合同履约,赔他十倍定金。因为这是他的损失。 永嘉知县见人脏俱获,物证齐全,当庭宣判:
张光祖家人只好收敛细软,变卖田产,凑得十万两银子,交于王朝辉。 此案遂得以完结。 张光祖家经此一案,一蹶不振。 张光祖再也无闲钱去做那逍遥公子哥儿,整日在家,郁闷度日,随时都会得抑郁之症。 过了一段时间,李世忠回到永嘉。 荷花打听丈夫这日要回来,早早去乡下买了几只鹅放到院内,以扮作勤俭持家的样子。 李世忠进院,看到鹅在院内边跑边叫,便蹲下观察。李世忠看到一鹅突然屙了屎,笑了笑起身到了房内。 荷花见李世忠回来,便就嘘寒问暖,倍加亲近。 李世忠非常冷漠,把自己行礼放好,然后说道:“荷花,你说我待你如何?” “很好!”荷花答道,“为何这样问?” “一般夫妻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乐。我发现和你只能同享乐,无法共患难。”李世忠说道,“让你养点家禽,你竟然买些鹅来糊弄我。” “这就是咱家养的,如何这样说?” “你瞒不下我,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荷花吓坏了。 “这鹅确实是咱家的,如何说我买的?”荷花嘴硬,内心紧张得不行。 “这鹅拉的屎是绿色的,一看就是乡下养的鹅;如果是自己养的,吃米的鹅应该拉的是白色的。”李世忠对此门儿清,“这你还想骗我?” 荷花一看被拆穿,“早先的已卖掉了,现在是才买来的。” “不要演戏了!你卖的价格还不错,收到的是金子。” 荷花一听,腿软了。 “说说张光祖给你金子的事吧。”李世忠道。 “他......他......胡说八道......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我当然知道,他说要晚走两日,我就怀疑他肯定有鬼,所以我雇了人专门盯着你们。”李世忠说道,“但是我高估了你的忠心。” 荷花哭了,“都是他逼的......都是他逼我的......” ...... 荷花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再回到翠花楼。 后来,李世忠又买了一座大宅子。 吴家是永嘉当的地名门,经媒人介绍吴家千金嫁给了李世忠。 李世忠又购置田产和商铺,成了一方巨贾。 李世忠为人精明,了解张光祖品性。张光祖说要晚走两日,他就怀疑张光祖欲行不轨,他雇人盯梢荷花与张光祖的行径。结果两人同流合污。一个下流无赖,毫无底线;一个性情未转,贪图享乐。 半路饮酒被劫,是李世忠提前安排好的,骗取了张光祖的钱财,顺势扮成贫穷之人。 不想,荷花爱富嫌贫,萌生除夫之心。 李世忠知道张光祖贪财,会背信弃义,所以又设一局,让张家一举败落。 李世忠谋得十万两银子,成一方巨富。 妻子出轨是为不忠,朋友相轧是为不义。 不忠不义终不得好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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