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暑﹒诗经植物之荷其实莲

 摄影与诗歌 2022-07-06 发布于北京

夏荷1947 (中国)谢月眉(1906-1998

小暑荷其实莲

作者:青谷


像这样,莲花般的少年

默默体验血的温泉。

──茨维塔耶娃《像这样细细地听》

六月暑热由小渐大,温风而至烈烈极盛,此时能置身在冰爽、冰镇甚至冰雪之中,无疑最感痛快。也自然想到,亭亭玉立的荷花给人带来一夏清凉,正如冰雪世界带给灵魂的美妙与清新。

万历七年,下了两天两夜大雪后的腊月天。一个快到60岁的老人,有道士贤人邀约他到卧龙山“呼酌三百觥”。山顶大醉后,眼见“继出五丈纸”要他挥笔画松树,他却在上面洋洋洒洒画了葡萄又画荷花,“譬如美人妆,粉残出新浴”,满纸顿生墨光淋漓,夏华灿烂。这就是徐渭。

父亲晚年纳妾生下的这个孩子,百日后父亲去世,十岁时生母被逐出家门,自幼生活地位低下。然而聪颖异常的他,六岁读书,九岁能作文,二十岁中秀才后,却八次考试未能中举。对人生彻底失望的他,发狂状态下曾拔下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后又用椎击肾囊,也未死。如此反复自杀九次,终在穷困潦倒中去世。身边唯有一条狗与之相伴,床上连一片席子都没有。而这脆弱生命,稍晚于他同代人的袁宏道说他强心铁骨,有“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使得现在的我们能理解,为何他能以“青藤画派”鼻祖之名彪炳画史。

墨荷图局部(中国)徐渭(15211593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郑风·山有扶苏》

上世纪70年代,古植物学家徐仁教授在柴达木盆地发现了距今至少有10000年历史的荷叶化石,而其源头可追溯到人类出现之前。约十万年前的地球上,大部分被海洋、湖泊及沼泽所覆盖。当时的蕨类植物遍布地球各个角落,而大部分种子植物却无法生存,只有少数生命力极强的种子经受住了考验。当原始人类出现后,有人在采集野果充饥时发现,“荷”的野果和根节(即莲子与藕)不仅可食,且甘甜清香、味美可口。从此,“荷”作为人类生存的粮食来源之一,便刻在了祖先心中,成为人类生存的象征。

“隰有荷华”是最早用诗的语言告诉人们,在有沼泽水域的地方,到处生长着荷花。其实,现在黑龙江密山县兴凯湖莲花湖附近,仍有大片野生荷花天生丽质。说起来,多数荷的称呼不具有真正的科学性,即使有植物学家的命名与分类,由于其物种自身演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往往存有争议。

接天莲叶1990年(中国)吴冠中(1919—2010

荷与莲,是睡莲科莲属多年生水生草本花卉,属于同一植物,所以古籍里时常混用。到现在,也还在混合着使用。排出来的别称有长长一串:芙蕖、芬陀利花、水芝、水芸、泽芝、水华、玉环、六月花神、藕花、灵草、君子花,天仙花、溪客、静客、翠钱、红衣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屈原说的“芰荷”和“芙蓉”,都指荷或莲。李德裕的《白芙蓉赋》称:“古人惟赋红蕖,未有斯作……”。“红蕖”和“白芙蓉”也指荷或莲。以《中国植物志》所称,莲花是学名,荷花只是俗称的通用名。我个人比较认同这观点。记得小时候看女孩子跳皮筋,她们嘴里唱的歌也是“六月里荷花朵朵开”。《尔雅》说:“荷其实莲。” 《本草纲目》也有解释:“莲茎上负荷叶,叶上负荷花,故名。”荷花的名称很可能就因其外形特征而来。莲负荷叶,说明莲是主体,叶负荷花的“荷”,是通假字“负荷”的形象化表意。

山有榛,隰有苓。

──《邶风·简兮》

这里的“苓”,历代解释莫衷一是,有说甘草,有说黄药,或说苍耳。“苓”是莲的古体字,在这里也是指莲花。代表阳性,高高山上有榛树挺拔耸立;象征阴性,低洼水泽有莲花开放。很自然地隐喻了诗中华美温婉的卫国女子,暗暗爱上了从西周来领万舞的男舞师。还有《陈风·泽陂》中“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蒲与蕳”,“有蒲菡萏”,荷、蕳、菡萏,从莲花的面面观中说了整个植株的三个层面,荷指叶片,蕳指莲子,菡萏是花朵。

清莲(德国) Donna young

莲花害怕

太阳的光华,

她低首恍惚

等待夜幕垂下。

──(德国)海涅

莲花喜热、喜光,不耐阴,但过于强烈的光使其枯萎。它一面开花,一面结实,蕾、花、果并存。从4月萌芽到中旬浮叶,5月中下旬立叶挺水,6月开花到8月上旬盛花期,9月为末花期、中下旬地下茎藕成熟,10月中下旬茎叶枯黄期,然后进入休眠。而在更深广的文化层面,它表达了极富意义的信仰。

佛祖乔达摩﹒悉达多在向他的听众讲道时展示一朵莲花,没说一句话。人们见他举起莲花面向人群,唯有一名男子对着佛陀微笑,显示他理解了所展示的信仰的力量。以后,这男子摩诃迦叶成了佛祖门徒中最受尊敬的一位。而“拈花一笑”作为超越文字达到内在完美的一种方式,现在被认为是禅宗一支的源头。

听听《薄伽梵歌》,印度教最神圣的经文中,莲花如何启示人们努力实现内在的完美:

弃夫执滞而为兮,献梵天以行业;

罪衍莫被或染兮,如水不沾莲叶。

公元8世纪,一位把印度教传到西藏的宗师就被称为“莲华生”。观世音菩萨的一个化身也叫“持莲花者”。莲花是知识的重要象征:它通向再生与涅槃的永恒循环中。在通往人类完美的高尚道路上,它使人思想平静,摆脱欲望负重、内心焦虑及种种罪恶感,以“一念一清净,心如莲花开”抵达内心平静。

色相俱足非佛亦佛 1865年(中国)赵之谦(1829-1884

莲的清净高洁为中国百姓普遍接受,与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密不可分(包括本土道教中“金花”受其传统的启发)。从前男人用“何”(荷)作姓,是指以此为姓的人是一个佛教徒。在女人以小脚为贵的缠足时代,在“莲”字旁加“金”字而成为“金莲”,也表示珍贵的美称。有史料证明,缠足起于五代时期(公元960年前后),并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前后(据说最后一例缠足到1957年还存在)。史料证明,我国宋朝以前的女子是不缠足的。一般五六岁的女孩,被用长布条将拇趾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形的“三寸金莲”。这野蛮而残酷的陋习广为流行,却成了贻笑大方的世界丑闻。

1986年,《收获》杂志首发冯骥才的《三寸金莲》。他通过病态的“三寸金莲”写出扭曲人生,揭示传统文化的糟粕。而我读过后的直觉是,他还是仅止于描述和渲染小脚之丑所形成的畸形美,而缺乏理性审美的衡量与针贬。2000年又有一部凯瑟琳﹒哈里森的英文小说《妾之足》写女性缠足的故事,没读过原文,就不好评论。

和中国人爱莲一样,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也把睡莲视为圣洁、美丽的化身,常作为供奉女神的祭品。大部分睡莲原产北非和东南亚热带地区,也有产于南非、欧洲和亚洲的温带、北美和寒带地区。丁尼生的长篇名诗《食莲人》,写尤利西斯在特洛伊战争后的回国途中,漂泊到食莲人的国土,他的水手们吃了莲子后竟不想回家了:

让我们发一个誓,从此坚守此志,

一同在空旷的莲花国内度日,

像天神一样依山而卧,不再操心人世。

在古埃及神话里,莲花指的是白莲和蓝莲,被奉为来自原始淤泥的“神圣之花”,遍布寺庙建筑的一根根柱子,象征一束束莲花“只有开始,不会幻灭”的祈福。《圣经》中也有“圣洁之物,出淤泥而不染”的说法。

睡莲(约1915)克劳德·莫奈  慕尼黑美术馆藏

为什么莲花生长在地球上最泥泞、最潮湿的栖息地,仍能保持一尘不染?最近,被东方文化崇尚了数千年像施了魔法般的莲花的自然之镜,随着相对较新的科学分支──仿生学复制自然界解决问题的方式,开始为西方科学家所领会。德国植物学家威廉﹒巴斯洛特通过电子显微镜仔细观察这种植物的叶片,发现它表面覆盖着微小的乳突。这种设计确保了水珠落在叶片上时,其表面张力保持不变,水滴可以在叶子表面滚动,并在这过程中收集表面尘土或其他多余的颗粒,然后从植株上掉落。甚至连粘稠的蜂蜜和胶水也无法附着在疏水的莲叶上。这简单、自然的自我清洁系统,保护了植物免受细菌和其他有害病原体的侵袭。

当今,无论追求内心平静还是物质完美,东西方文化都以来自莲花的自然灵性更多应用到人类世界中。



诗经植物志专栏作者 | 青谷
编辑排版 | 如故


文章由本号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诗经动物、植物、二十四节气  合集

立春﹒诗经植物之寒有梅信   雨水﹒诗经植物之南山其蕨
惊蛰﹒诗经植物之华如桃李   春分﹒诗经植物之葛萧艾语
清明﹒诗经植物之杨柳沉浮  谷雨﹒诗经植物之降观与桑
立夏﹒诗经植物之瓜豆永好  小满﹒诗经植物之芃芃其麦
芒种﹒诗经植物之丘中有麻  夏至﹒诗经植物之薁蔹葛藟
小暑﹒诗经动物之床下蟋蟀  大暑﹒诗经动物之宵行其命
立秋﹒诗经动物之蜂的螫针  处暑﹒诗经动物之鹰扬自天
白露﹒诗经动物之鸿雁嗷嗷  秋分﹒诗经动物之细听虫曲
寒露﹒诗经动物之三重雀奏  霜降﹒诗经动物之豺的兽祭
立冬﹒诗经动物之雉入大水  小雪﹒诗经动物之象达百岁
大雪﹒诗经动物之虎与阳交   冬至﹒诗经动物之鹿斯之奔
小寒﹒诗经动物之防有鹊巢   大寒﹒诗经动物之鸡鸣昧旦

摄影与诗歌文艺店 推荐书籍

皇家地理学会伟大的探险:人类探索图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