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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小说」宋爱香|陨落(第四部)

 谭文峰sdqtneyj 2022-07-07 发布于山西

作家

干线

陨落

十三

刚下过雪的空气清新但却十分的寒冷,厚厚的雪花压在树枝上,整个乡村笼罩在一派寂静中。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军大衣静静地站在漫天的白雪中,轻轻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略带伤感的宁静。
蓦地,几声“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原来是树枝上一个简陋的鸟窝里住着的几只小麻雀,经不住寒风暴雪的肆虐,有两只不知怎么掉了下来,浑身的羽毛沾满了雪花。一只大一点的麻雀扑棱了几下翅膀,挣脱了雪花的羁绊,艰难地飞回到树枝上;另一只小麻雀使劲扑腾着,看样子好像是刚刚长满了羽毛,可麻雀太年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旧不能离开雪地,反而陷进了厚厚的积雪里,“叽叽叽叽”地冲着树枝上的鸟儿鸣叫求救着,它的小眼睛里饱含着绝望的神色。树枝上的大麻雀“吱吱喳喳”急切地鸣叫,鼓励着雪地里挣扎的小麻雀,眼神里充满了关心和哀怨,仿佛是一个焦灼的母亲在关心、鼓励着地面上无助的小生命……
突兀的鸟鸣声惊动了雪地中沉思的他,看看逐渐被雪淹没的小麻雀,他紧走几步,捉住小麻雀,用手轻轻地拂去粘在嫩嫩的羽毛上的雪花,缓缓地吹了几口热气,给幼小的麻雀一些温暖,然后爬到山头上把它放回到鸟窝里。大麻雀受到惊吓,飞离了树枝,落到了远处的雪地里,急的又蹦又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警惕地看着他把小鸟放回去后离开,才扑棱着翅膀飞回树枝上,用嘴巴吻着失而复得的小麻雀,鸟窝里传来欢快地鸟鸣声。鸟儿们欢腾雀跃着,寂静空旷的原野中飘荡着鸟儿的呼唤、诉说,似乎在倾诉着对善良石头的感恩之情。
只看见他面向着远方的一处墓地深深的三鞠躬,之后便转身往村子里走去,去看望那年老体衰、老眼昏花的外婆。此时的家门口,外婆一定拄着拐棍,扶着门框,默默地盯着院子里的皑皑白雪,期待着他的回归。
他便是高一退学回乡的石头。由于生活坎坷、历经沧桑,使得他清秀的眉宇间隐约透露出几分沉着凝重、早熟倔强。外公去世以后,剩下了年老体衰的外婆。年幼的石头心里依旧放不下外婆,却又碍于学业,凑合到了初中毕业,考取了县一中。或许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或许是少年时的经历对他的成长影响颇深。在学校读书的他,心中并不平静,他喜欢学校生活里浓厚的读书气氛,却无法沉下心来完全的融入,更不能习惯同学们的见多识广、圆滑世故;他喜欢县城繁华的城镇文化,却不习惯母亲的“假意”呵护,特别是讨厌看到父亲借酒浇愁、颓废萎靡的样子。在高一坚持了半年,他无法承受高中学习生活的压力,终是退学回到了老家,一边陪着外婆,一边开始了自己艰苦的创业生涯。
在县城的家中,姊妹六个的大家庭,供养着四个学生,每日里饮酒为生的学文分文不挣,仅靠英子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来维持,举步维艰,难以糊口。幸亏大丫和二丫结了婚,经常偷偷的接济家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了帮助家里节省开支,石头和源子每逢节假日,有时干脆逃学,天不亮就跟着跑到城外的集贸批发市场,去拣别人买菜后丢弃的白菜叶子、青菜根子,运气好或许能捡到一些批发商剩下的长的丑、发了芽的土豆、红薯,长得崩破了肚子的白萝卜,枝枝叉叉、
外形古怪的胡萝卜,还有一些被人们挑拣后丢弃的瓜果梨桃。英子单位忙,为了多挣点补助经常加班加点,早出晚归的,没有时间照顾兄弟俩。他们很小就学着自己收拾屋子、做饭。如果让经常来县城开会的大丫碰上他们旷课去集贸市场,她不问青红皂白,把兄弟两个分别用麻绳绑在方桌的桌腿子上,开始吓唬他们,饿他们的肚子,用扫把打他俩的小屁股,逼着他俩答应再不逃学、再不迟到,好好上学、按时回家等等。直到三丫和四丫参加工作,挣钱贴补家用了,情况才有所好转。
话说石头兄弟俩不好好上学,但二人的想法截然不同:源子自幼在县城长大,习惯了较好的生活环境、学校生活,成绩不太好,凑合到高中毕业,领到了毕业证;而石头就不同了,勉强升入高中,熬到高一后半年,不顾父母的强力阻挠,坚持退学回了老家,自行创业,养活自己。
在老家的村西头,是一条通往河南省的省一级柏油马路。马路边上有一家修车店,修车店的老板是村子里的大伯,跟郭老栓生前有过交情,他同情石头的遭遇,相中他的眼疾手快、敦厚实在、少说话办实事,就有意收他为徒。石头退学刚回来,家里没什么事,大伯就经常喊他到店里帮着干点杂活,像卸胎、补胎、充气等零散活计。渐渐的,掌握了基本修车技术的石头在方圆数十里就小有名气了。邻居家里的自行车轮胎瘪了、三轮车不冒烟了、摩托车打不着火了、拖拉机不“哼哼”了,隔着院墙喊一声:“石头,我家的车不得劲着嘞”。石头就会放下手头的活,忙着过去给修修、补补的。不知是小石头心灵手巧、有眼力劲,还是他小小年纪学有专攻、技术精湛,经过他那双黑乎乎的小手几下鼓捣后,车轮会奇迹般的恢复运转,在他们夸奖声的余音里,被他们的主人驾驶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爽朗质朴的开心大笑声。
外婆的眼睛看东西很模糊。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石头悉心照顾下,外婆的心气儿顺了,笑脸多了起来,本就没有器质性疾患的双眼也变得清晰了起来,离得远远地就可以看到石头模糊的身影。当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她的视力不可能恢复到健康时的水平。就这样足以让英子一家人喜出望外、心里的担忧减轻了许多许多。当然最开心的要数石头了,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抉择,坚定了他自主创业、自谋生路的信心。
郭老栓离世整整三年了,外婆渐渐的开朗起来,视力虽然模糊但可以找到前方的遮挡物,拄着拐棍能够躲开路上的障碍物。在春暖花开的春季,百花争艳的夏日,秋高气爽的金秋,冬阳暖暖的好天气,她可以摸索着走出院子,小心的扶着墙根来到巷子口,在邻居们的搀扶下坐下来,听听大伙们拉家常、说闲话,聊着村里的新鲜事,等着石头归来。假如哪个丫头片子良心发现了,抽空来探望外婆,老人家就跟过年似的欢喜,笑的合不拢嘴,满脸的褶子像绚丽的花朵颤巍巍的绽放。英子娘的潜意识里觉得,郭家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外婆可以生活自理了,石头内心萌生了创业的冲动,向往去远方自由自在的去创业、交友、忙碌、折腾,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他的修车技术已经熟练了,师傅告诉他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刚刚十七、八岁的他,手头的积蓄不多,也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对外婆的牵挂让他不忍离开家乡,竟有些变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每天默默地照顾着外婆,在店里任劳任怨的忙活,专心学习修车技术,陪着外婆过着平静的日子。
这一天,大丫带着儿子来探望外婆,顺便带来了许多的宣纸。原来石头虽然学习不用功,却打小很喜欢练习书法,写的一手好字。或许是大丫在老家呆的时间较长,亲眼目睹了石头的成长过程,打心眼里欣赏石头的踏实和淳朴,大丫对石头的关爱比英子还要深,对他的孝道、理想甚是了解。石头回来老家陪外婆的事情是她默许了的,她也想考验考验石头适应社会的能力,给他个自由创业的机会。
英子娘模糊地看见长得虎头虎脑的曾外甥,高兴地用那干枯的双手摸着孩子胖乎乎的脸蛋,虽然不能看清楚他的面貌,想着石头年幼时可爱的笑脸,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时光如梭,老头子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去安息了,石头也长大成人了,曾孙子已经这样高了!却无来由地“哎”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石头接过大姐特意买来的宣纸,心不在焉的打了声招呼,嘴角含着苦笑走开了。三年来,他一心扑在修车学艺上,竟然把自己的爱好给丢到了脑后。这回拿着笔和纸,亲近感油然而生,记不清多久没有动笔了!索性回到西屋,在书桌上摊开了宣纸,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伸出自己略显粗糙的双手,展开宣纸,右手执笔,饱蘸墨汁,挥毫疾书,“唰唰唰”地写了一张蝇头小楷: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放眼望去,字迹整齐、刚劲有力,看似行云流水、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偷偷在石头身后站立很久的大丫忍不住出声叫好,拍了石头的肩膀一下。石头收起笔,拉开椅子让大姐坐下,长时间没有相聚的姐弟俩,开始了一番长谈,石头详细地诉说着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打算。时针在姐弟俩郑重其事、敞开心扉的谈话中一圈一圈地转着,一刻没有停息。
在大姐的支持下,石头跟随大姐到了信用社。那是一个很偏远的乡镇农村信用社,当时大姐担任信用社的负责人。在这里,她是老大,用老百姓的话说:石头到了大姐分管的一亩三分地,肯定是前途无量的。他的外甥、姐夫平时住在县城里。他就是国舅爷,皇亲国戚,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对他都很客气。而年少无知的他,看不惯单位人们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总会不自主地怀念乡村里自由散漫的生活。大姐充分发挥他的长处,让他跟着办公室主任做文秘工作,经常帮助抄写些上级文件、起草会议精神、单位规章制度等一些文字性较强的文案,偶尔帮忙照顾常来小住的外甥。
石头心不在焉地做着文秘工作,却经常抽空去查阅维修的资料、揣摩点修理的门道,热心地帮助单位的同事们修理摩托车、自行车。渐渐地,有时候同事的汽车出了小毛病,只要求着他,也敢拆开了重新组装上去。总是把自己搞得灰头灰脸,浑身上下油了吧唧的,招来大姐的一顿训斥。石头也不敢顶嘴,赶紧躲进办公室,清洗干净,换套衣服去到办公室里匆忙的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工整地誊写着那些枯燥死板、口号式的、千篇一律的文字。这时,陌生人若是看到办公桌旁一丝不苟、埋头苦干的文秘,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认真、帅气的小伙子,跟先前院子里趴在汽车下检查、维修的那个修理工——是同一个人。
“噼里啪啦”一阵阵鞭炮声欢快地响起来,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柳树村,一条不算宽还算平整的柏油马路横亘在蜿蜒崎岖的太行山区,柳树村就坐落在太行山脚下。村边有两间简陋的平房,门框上贴着大红的对联:开门大吉喜迎四方宾客,车轮滚滚维修八面机车;横批:生意兴隆。石头和源子,一对面貌相同、身高体型相似的双胞胎兄弟正在门口放着鞭炮,原来是石头的维修店开业了!看兄弟俩并排站立在一起,哥哥源子的脸庞白净、秀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着城里男孩的灵性秀气;弟弟石头的脸庞呈现健康的黑红色,挺直的鼻梁显示着农村娃的朴实豪爽。许多老家的小伙伴们,城里的同学们闻讯而来,参加店面开张的仪式。活跃热闹的气氛使得原本低调沉稳的石头也笑开了颜,吆喝着、招呼着、张罗着店里店外的事宜,热情招呼着前来庆贺的朋友们。一时间,喧嚣声、上菜声、猜拳声、行令声响彻了乡村旷野间。
在这穷乡僻壤的柳树村,石头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二年时间,首次饱尝创业的酸甜苦辣、艰辛磨练,深刻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里,他结识了一大批淳朴的乡村男孩,跟村里的乡亲们打成了一片,再次开始了吃百家饭的生活。他乐意助人、善良随性、热情豪爽的品性,精湛纯熟、价格低廉,他的修车技术很快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今天东家大婶包了猪肉大葱馅的饺子,会让孩子给他送一大保温桶,让他吃个够;明天西家嫂子做了烙饼配着猪肉炖粉条的大烩菜,也会趁热给他送两张烙饼、一海碗大烩菜,顺便还舀一碗鸡蛋菠菜汤。不过,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白吃白喝,却又不想辜负人家的好意,就经常免费帮大家修车。平日里充个气、补个胎、紧个螺栓、配个气嘴啥的,就无偿服务,谁跟他提钱他就会跟谁急!看见急的脸红脖子粗的石头,人们也不为难他,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就这样把他当作村里人,当成自家的兄弟、孩子来看待。一旦谁家的三轮车、摩托车、
拖拉机坏到半路上、山地里、田间,无论刮风下雨、凌晨还是半夜,他不顾辛苦劳累,不计较报酬,骑着店里的自行车、带上工具,赶赴现场,修好后自己骑自行车返回店里,绝无怨言,没有一丝愠恼。时间的脚步在石头的忙碌中平淡的向前走着。
石头是个朴实的农村孩子。现实生活的残酷逼着他自谋职业、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还得抽空回家照顾外婆,买些豆腐脑、油条、煎饼果子,火腿、干馍片、糕点、饼干等老人家稀罕的小食品,有滋有味的快乐生活着。他对钱财看的很淡,经常有朋友们过来小住几日,吃喝石头包圆了。但是,人太好说话了不是好事,有几个好吃懒做、逃学后不敢回家的同学,躲到石头这里混吃混喝,美其名曰跟石头作伴,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图个骗吃骗喝、游山玩水而已。
石头脸皮薄,不会推三阻四,每天除了干些修理活以外,还得应酬一些不三不四、谈不上什么交情的人。他身心俱疲,有时累得手臂酸麻抬不起来,倒头就睡。那些狐朋狗友就自己到附近的小吃店消费,给石头记账。愁得石头抓耳挠腮,苦于心眼实,家人又不在身边,没个人出主意,渐渐地入不敷出。
天寒偏遇暴风雪!有一个光着屁股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朋友来到了门市上,他小名叫二蛋,在村里时经常跟石头钻一床被子里面睡觉,一个锅里搅和着吃饭。二蛋的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一贫如洗,经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他的父亲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虽然庆幸的保住了性命,却落了个终身残疾:脊背后凸畸形(村里人称之为:小罗锅),左腿跛着,右腿因为神经营养不良而纤细的跟麻杆一样,走路时总是右腿小步向前迈出,左腿的脚横着拖地跟上,那罗锅背前后剧烈颠簸着,脸几乎会挨着地面,走一步要消耗很大的力气,是重度残疾,没有谋生的技能,失去了劳动能力。二蛋的父亲不经常出门,
一出门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不懂事、玩着泥巴、挂着两条黄鼻涕的小屁孩。他们拍着手,把泥巴扔到他的身上,嘴里清楚地唱着家里大人们编的儿歌:小罗锅小罗锅,前面颠后头簸,四十岁娶老婆,光吃喝不干活,一下子生一窝,缺衣服少吃喝。他无心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二蛋的祖父家道殷实,花大价钱给他娶了个媳妇,看着外貌还勉强说得过去,小鼻子小眼睛,嘴巴大大的,个子很矮,像个正常人。结婚后才发现,他的母亲明显弱智,居家过日子确实不行,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缺一窍”——七成。她干家务、庄稼活都不精通,好吃懒做,还经常发火撒泼、拉个闲话。不过他母亲生育能力强,生下二女一男,他排行老末。二蛋记忆中的家里除去父母姐姐,就是一床祖父留下来的凉席和破旧的棉被,被子表里不分,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子尿骚味,好多处破损的口子里露出烂烂的旧棉絮。不懂事的二蛋是和姐姐父母亲挤在一床上合睡着长大了。懂事后的二蛋就经常夜不归宿,去同年龄的孩子家蹭饭、挤在别人的被窝里过夜。跟石头一起混吃混喝就成了家常便饭。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国家有照顾贫困家庭的政策,
大队了解到二蛋家的具体情况,看着他那残疾的父亲和弱智的母亲,就把村里的一间街面的铺子分给他们,让他们做点副食日用品小生意糊口。还给他们发了救济款,两床新棉被,一些生活必需品。日子逐渐好转了,二蛋也满十八岁了。
石头最近应酬多,花销大,手头钱不多,口袋里就剩下一千多元
钱,等着进货用。他招待二蛋吃饱喝足,二个人就一个被窝里睡下了。还当着二蛋的面掏出钱来点了点,顺手塞到褥子下面,打着哈欠说:“二蛋,我很累,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玩两天,吃的喝的算我的。大小我也是个生意人,有我吃的就不会让哥们饿肚子。”
虽然是儿时的玩伴,石头是在县城里读书的,仅是退学后回家见几次面,他不了解二蛋的变化,偶尔听村里人提到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单纯的石头认为二蛋是来找自己玩两天就走了,没往别的方面考虑。
二蛋其实很不争气,是个二混子,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辍学回家了。这几年不务正业,经常干点小偷小摸、偷鸡摸狗的事情。村里人本来就嫌弃他的家世,就没人稀罕搭理他。这不,渐渐的长大了,二蛋看着同龄人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懂事地考虑到该成家娶媳妇了,得想法子挣点钱。二蛋跟石头同龄,就想着多进点货,改善家里的日子,一句老话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苦于没有门路,才想到了“借鸡生蛋”。可是村里人谁也不敢把钱借给他,他这才腆着脸来找石头借钱的。石头回家次数少,也没人告诉他这些。而二蛋心里发虚,害怕石头了解他的近况后不肯借钱给他,就没敢照实话说,含糊的哼哼两声,和衣睡下。
一夜没话,第二天石头早早的起了床,看见熟睡着的二蛋,没有打搅他的美梦,就去收拾门面、开门修车了。钱就安稳地压在褥子下面,想着明天去进货再拿出来用。
那天的活格外多,忙的石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二蛋睡醒后,左右转悠了几圈,帮石头搭了把手,不小心给他的衣服上蹭了一片灰土。他本来游手好闲的懒散惯了,从来没有出过大力气,更别提脏活累活,就嫌弃的嘟囔道:“脏不拉几的,挣这个钱干甚?跟你姐姐张张嘴,不比这个省劲!累死累活的,多会能发大财!”说着就自己简单洗了洗手,甩了两下就推门走了。石头忙得没有来得及吭声。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石头才客气地接过邻居大婶送来的一大碗面条,吃了简单洗漱后上床休息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褥子下面的钱的事情。而钱早已经被二蛋偷偷地拿走了。
其实,怀揣着心事的二蛋一晚上没有睡着。听着石头均匀的鼾声,他的心里打着算盘。他也来过几次,每次石头都在忙碌,看着那油腻腻的钞票一张张的递到石头的小脏手里,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刺激着他的耳膜。他不敢跟石头张嘴,知道石头挣的是辛苦钱,这点钱来之不易!可是,苦苦纠结了一个晚上,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对金钱的欲望,趁着石头起床去忙活之际,顺手把被褥下面的一千元钱拿走了,也算他还有点良心,把零头给石头塞进褥子里,心里愧疚地想着:“石头老弟,哥不是人,没本事挣钱养家,没人看得起!只有你对我坦诚相待,今天是我二蛋对不住了 !这一千元钱我先拿去用了,等我赚了钱,一定加倍奉还!对不起,钱我借走了!”所以才有他无故不辞而别的一幕。
淳朴的石头一直被蒙在鼓里,实心眼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二蛋会做贼,而且会把他当做傻子,拿走了他的血汗钱。
几天后的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老乡在地里干农活时机动三轮车打不着火了,着急地跑着来找石头帮忙。石头骑着自行车驮着老乡就往田间赶。只是一点小故障,但黑灯瞎火的,在昏暗的手电筒照明下,劳累了一天的石头依然埋头苦干了一个多小时,三轮车终于修好了。返回家的路上,三轮车在前面带路,他小心骑自行车跟在后面。在一处拐弯时,夜黑风高路不平,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活该他倒霉,一个不小心,石头竟然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坡。
幸亏是老天爷眷顾小石头,他只是摔断了胳膊,开三轮车的师傅把他送回了店里,急忙通知了大丫。店是开不下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石头只得收拾东西离开了柳树村。
大丫帮忙收拾着被褥。吊着受伤的胳膊无法动弹地石头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精心经营的修车店不得不关张,心里很失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时,从被褥下掉出零乱的几十元版面的钞票。石头猛然想起自己塞到褥子下面的一千多元钱,就让大姐帮忙找找看,想着拿回家孝敬外婆。大丫把床上床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大丫详细询问石头当时的情况,一听说是二蛋来过了,还留宿了一夜后不辞而别,就明白了,肯定是二蛋把钱偷走了。
大丫看着懵懂的石头,把东西打包好,把石头扶上车坐稳,然后把店门锁好,交待好房东大伯,就带着受伤的石头回老家。在路上,大丫给石头讲了许多村子里的事情,包括二蛋的变化,包括处世哲学、择友之道、善良有度,告诉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石头看着大姐庄重严肃的表情,认真把她的教诲记在心中,郑重地点着头。
车子缓缓地行使在回老家的路上。石头扭过头去,看着那熟悉的村庄,那苦心经营的门市,村口站立着给他送行的乡亲们,还有几个小朋友追着汽车往前跑,喊着“石头哥,石头哥”!
再见了!我的辛酸创业史。失败的经历,坎坷的生活,惨痛的教训!再见了二蛋!我不恨你。谢谢你给我上了这样深刻的一堂课!
石头默默地念叨着,看着汽车后面扬起的灰尘,看着渐渐远去的柳树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再来柳树村报答大家!
十四
车轮飞转,似乎带走了石头的创业梦。坐在车上的石头望着车窗外那熟悉的山岭,此时此刻,从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色飞速流逝着。石头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外婆的身边,和外婆相依为命。此时外婆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石头本来就不放心外婆,加上出外创业又不太顺利,仅有的一千来块也被二蛋偷摸走了。无奈之下只有死心踏地的呆在家里面侍候外婆,陪外婆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外婆是在熟睡中离去的。她去世前的好几天都是嗜睡状态,醒来就睁着眼睛四处寻觅,直到摸见身边的石头,才会安心的闭上眼睛。在尚能活动的时候,若是天气晴朗、阳光照耀的日子,她会强撑着让石头把她扶着到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一刻,看着那两棵愈发粗壮的苹果树,面带微笑的给石头讲诉自己的家史,讲到悲伤处总会情不自禁地留下两行热泪。体力不支时,就躺下来跟石头说说话;有时会糊涂的把石头当成是离去的郭老栓:“老头子,你来接我来了!哎,我是放心不下石头啊,也舍不得咱们种下的这两颗苹果树啊。”她清醒过来又道:“石头,不要害怕,好孩子,外婆是老糊涂了,最近总看见你外公精神矍铄的来看我,看来我的寿期不多了。以后你要听大丫的话,不要跟父母亲怄气,他们也是很不容易的。等以后你结婚生子、为人父母时,你再细细回想我的话,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多会儿,外婆又絮叨起来:“老头子,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吧?不要着急哈,我会跟你走的。我也累了,撑不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顾不上石头了。”有时候,外婆会在睡梦中断断续续、吐字不清的念叨着什么,好像在和什么人对话,双手到处乱摸着,瞪着没有光泽的双眼,眼睛早已塌陷了,只看见干枯的眼眶那么深凹,浑浊的眼珠子看上去无神而呆滞。
外婆临走前昏睡了三天三夜,英子害怕母亲会在熟睡时离去,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让石头在外婆的耳边轻声地呼唤几声,陪她说说话,告诉她,熬了她最喜欢喝的豆腐脑或者黑米粥,清醒时外婆会眨眨眼睛告诉大家她还活着。回光返照的时候,会靠着被褥坐一会,跟石头说会话,给英子和大丫交待一些身后事,叮嘱英子和大丫要好生照顾石头,给石头娶媳妇成家,帮助石头顶起郭家的门户。只是看见学文时,她会长长地叹口气,轻轻地摇摇头,无话可说。学文本就沉默寡言,再加上常年酗酒,骨瘦如柴,精神恍惚,双腿发软,站不了一会儿双腿直打颤。只有大丫、二丫、三丫都来探望时,她看着三个女婿齐刷刷地立在床前时才会激动、会流眼泪,她心里欢喜着又忧伤着。三个丫头都不姓郭,而姓王,她还能跟女婿们多说些什么呢?虽然当时英子交待说是大丫和三丫是姓郭的,却并没有把姓氏改过来。她人老了心里不糊涂,英子都指望不上,更不用说女婿们了。而三个女婿却面带悲伤,和声细语地叫着外婆,让她好好地活着,说会好好孝顺她的,会尽力扶持石头的,不会让石头受苦的。该交代的已经嘱咐过大丫和英子了,最后一刻,英子娘紧紧抓着石头的手不放,到死都没有松开。石头心里明白,外婆临死都不放心他。他也是,除了跟大丫亲近点,跟源子也是勉强说到一块,跟父母亲和其他姐姐们都有着很深的隔阂,有明显的距离。当老人家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浑浊的老泪后,家里人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泣不成声。石头默默地抽出仍然攥在外婆手掌里的双手,用力把外婆的手指抚平后放进被子里盖好,伸手轻轻地擦去外婆眼角流出的泪水,跪在地上,隐忍地闷声哽咽着,泪流满面。
郭老栓的丧事办时大费周折,一切矛盾已经摆平,英子娘的丧事就相对简单、顺利了。石头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他和源子两个人一人端着灵灯,一人拖着麻绳,没有了儿时大声的哭叫,只有沉重的悲痛和默默的流泪。而且,出殡的当天,天下起了细雨,雨下的不紧不慢,很有节奏,好像上天也在为老人的离世流泪,为石头的不幸遭遇叫屈,为石头未来生活的孤苦无依而悲啼。外婆的葬礼就在孝子们满脸流着泪水和雨水搅和一起的悲啼,在孝子们艰难地踩着泥泞的土路、溅着满身的泥点,在洁白的孝衫被雨水淋湿变成泥迹斑斑的拖泥布,在乡亲们喊着号子、迈着稳当的步子中进行,人们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抬着灵柩沉痛地走向墓地,把两位善良的老人合葬在了一起。为了避免雨水流进墓地,在下雨前热心的乡亲们就在墓地上帮忙搭起了蓝色的篷布,雨水顺着篷布两边流了下去。
墓地一切准备就绪,人们抬着棺材准备下葬时,雨却停了,所有在场的亲朋好友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淋着雨下葬确实是一件让人们大伤脑筋的事情,毕竟人们一路踏着泥泞、抬着棺木走来,累的已经是筋疲力竭,而且乡亲们冒着雨,仅仅保持墓地中央一块地方干燥。而现实情况也不允许墓地进水,棺木下葬前也要擦干,不能带有水渍。从迷信的角度来说是风水不太好,对家族后人的运气、兴旺会有影响。从实际出发,淋湿的墓地里,不利于棺木长时间保存,也不方便下葬。随之,棺木被顺利地下葬了。
村里一些有点名望的老人们却暗自嘀咕:抬着棺木淋着雨一路上走来,把儿孙的福气全都带走了,这是不祥的预兆,恐怕郭门的儿孙后代福薄啊!如果说出殡时天气阴暗但是没有下雨,等到安葬事宜一切完成,天公下起了雨雪,子孙们一路淋着雨雪回家,那是先人积德,给后人造福,让儿孙们把福运带回了家中,预示着家族将来人丁兴旺、富贵吉祥!
终于,在人们的一番苦心打理下,英子娘平稳的安葬了。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家中。英子和大丫商量着,等到七七四十九天,给母亲烧完七七的纸后,把家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带着石头回县城。石头显然很是不情愿,却不知一个人该如何生活,有大丫和源子的热情相邀,父母亲也一反常态,态度诚恳地让他回家,其他的姐姐、姐夫们也在一旁好言相劝,万般无奈的石头跟着他们上了路,离开了饱含着外公外婆爱恋情深、温馨记忆的老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源子学习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后就落榜了,他赋闲在家,并且只会搞对象、喝酒、上网吧,跟着一些朋友和同学们去吃喝玩乐。石头不屑跟他同流合污,每日里陪着学文,悉心照顾着可怜的父亲,有空就帮助母亲收拾屋子、干家务活,平淡的生活依旧继续着。有一件喜事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欢乐,也给石头和源子的未来带来了转机。四丫结婚了,要从居住在县城里的四合院出嫁。四丫的女婿是县城里少有的运输专业户,家境富裕,人也和善,还在搞对象的时候姐夫就带着兄弟俩跑过两趟山东、河南,让他俩大开眼界,好像是找到了致富的门路,寻觅到了美好的前景。
英子的四个女儿相继成了家,学文依旧每天提溜着瓶子,沉迷在酒精的麻醉下,乐在其中。英子忙活着加班加点,给家里增添一份收入。看着游手好闲的两个日渐成人的儿子,心里很着急,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找个工作是很难的事情,不要说他们都没有学历,还得一下子解决两个指标,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四丫跟源子自小一起在县城的家里长大,俩人的感情自然深一些,四丫当然偏爱源子几分。石头心里明白,表面上却假装糊涂,跟没事人似的,跟着源子奔波在四丫家的大卡车上,兄弟俩都迷上了开车。在那个年代,人们的法律意识淡漠,交通法规不完善。家里人决定让一个人去学驾照。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一个驾照完全可以应付过去,再说也能省下一大笔费用,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是让源子去驾校正规学习交通法规,熟练掌握驾驶技术。
这就苦了石头,他曾经开过维修店,开过三轮车、拖拉机,就是没有开过汽车。记得第一次跨上大卡车的驾驶室,坐在司机的驾驶座上,双手抓住方向盘,爱不释手,心里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高兴的黑夜都睡不着觉,仔细琢磨开汽车的驾驶技术,满脑子是自己驾驶着大卡车在柏油马路上飞速行驶时英俊潇洒的形象。
家里人决定让源子去学习驾照是意料中的事,石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抽空翻看源子带回来的驾驶技术资料,细心专研、刻苦学习着,完全没有了上学时的调皮捣蛋劲。熟悉了流程以后,就到大车上,请司机师傅教自己,石头仔细观察师傅的脚与手的操作:左脚踩离合器,右脚则是一下踩刹车、一下踩油门;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抓住档把:空档、倒车档、前进档。默默的牢记心中,回家拿着烧火棍来代替档把,左脚踩板凳,右脚踩两块砖头,专心致志的模仿着司机师傅的操作步骤,一遍一遍地练习着,不厌其烦地询问师傅们细则,把师傅们的技巧经验、个人体会都用心记录在小本子上。等到源子趾高气扬地从驾校拿到驾驶本以后,石头已经能够熟练地驾驶着拉煤车在空旷的野地上行驶了。
后来,兄弟两个都可以操纵着大卡车跑运输了。四丫很欣慰两个弟弟的学习劲头,特别是看到石头学开车时那认真的态度,瞬间就对石头产生了不少的好感,全家人都对石头有几分刮目相看,就连司机师傅们也对石头高看了两眼。那时候交警路上检查较松,兄弟俩的模样连家里人都难以区分,更不用说是交警同志了。所以,兄弟俩跑运输也很顺利,没有因为共用一个驾驶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等到石头成家后自己有钱了,买了车才记起自己没有驾照,边小心翼翼地开着私家车上路(害怕被交警查住,无证驾驶可是要拘留的),边抽空去学驾照的事情了。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哭笑不得的故事,那都是后话,这里就不多说了。
跑长途运输,一趟下来得走三四天、甚至一个星期,如果顺利的话,没有查超载的煤检站罚款,遵守交通规则不被交警开罚单,高速路上不堵车,天气状况良好、不遇大风暴、雨雪交加等恶劣情况,车况良好时,收入颇丰,可以赚许多的钱,这就是当年跑运输很热门的原因吧。不过一路上的艰辛劳累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几辆车结伴同行,一来路上遇到麻烦事能够相互照应,比如车胎爆了、车子出现了故障,或者遇到交警查车,碰上煤检站的巡视稽查车,可以互相传递信息,或者是说说好话、偷偷地带个话、给塞点钱;遇上堵车更受罪,有时候会在路上堵一两天,师傅们交替着互相照顾,买个方便面、面包、纯净水等,或者替换着一部分人照看着货物、一部分人去路边的饭店吃饭等。总之,路上会经历许多的风风雨雨,有许多无法预测的麻烦,一路走来,石头兄弟俩经受了磨炼,他们逐渐成熟,体会到父母亲当年挣钱养家的艰辛。
当时的百姓生活是自给自足,已经能够吃饱穿暖。但社会上总有一些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徒借着夜幕的掩护兴风作浪。一个深夜,秋高气爽,夜黑风高,已经后半夜了,月亮也困了,伸手拉过云彩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月牙伴随承载着十几吨煤炭的重卡车前行。四五辆拉煤车一字排开,缓缓地行驶在太行山上某国道的陡坡急转弯处。这是石头兄弟俩带着车队去河南省某市送煤,每辆车后面都拖着两节沉重的车厢,车辆正在被司机师傅们称之为“阎王坡”的危险路段缓慢前行。明亮的车灯照耀着前方的马路,坡很陡很直,接连两个急转弯,根本看不见对面行驶过来的汽车。石头和源子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瞪着眼睛盯着路面,随时调整着方向盘,认真地开车前行。车行驶的很慢,几乎只有二十迈的速度,像一只体型肥大、蠢笨迟钝的蜗牛在慢吞吞地爬行,绕着曲折的盘山公路缓缓爬行,就要冲上陡坡了,带队的石头绷紧的神经松弛了,正准备猛踩油门疾速前进,右脚松离刹车的一霎那,听见车厢上传来清晰的声音“扑通”、“哎呀”,连续几个人落地的声音。石头心里明白,肯定是当地一群等候在大坡上偷炭的闲散人们。这些人提前埋伏在陡坡边的田地里,等着煤车爬坡走得极慢的功夫,跳上车厢,揭开系着的篷布,拿事先准备好的麻袋冒险偷卸车上的煤炭。跑车时间不长的石头急忙踩下刹车,煤车“吱嘎”一声缓缓停了下来。后面的司机师傅们也跟着把车停在路边。
石头从驾驶室跳下来,往车厢后面看去。只见有好几个黑影肩上扛着装满炭块的麻袋奔向路边的野草丛里藏了起来,只有一个大伯模样的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痛苦的呻吟着。看来是年龄偏大、腿脚不利索摔伤了。石头他们顾不上那伙偷炭的乡民们,急忙扶起了大伯,给他按摩着摔伤的小腿。同行的司机中一名老师傅懂得一些简单的推拿按摩技术。只见他两只手摸索着、揉捏着,用力反方向牵拉着那条受伤的小腿,只听大伯 '哎呦”一声大叫。
师傅说:“好了,你试试走两步。”大伯的腿果然能动了。原来是他跳车时落地不稳,扭伤了脚筋,一时疼的无法站立,摔倒在地上。石头让他试探着站起来,大伯已经能慢慢走路了,虽然还有点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大伯不好意思地看着石头连声说着感激的话语:“对不起啊,小兄弟!对不起,司机师傅们!我不该听信他们的鬼话,来干这种缺德带冒烟的糗事情!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还要劝阻他们,这太危险了。”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殷勤地给大伙点烟谢罪,点头哈腰地看着十来个块头不小的年轻人。有两个脾气暴躁的师傅都想要动手揍人了!石头赶紧挡在大伯面前,告诉他腿没事了,让他自己慢慢回家养伤,别落下毛病就好。大伯满脸羞愧地拖着受伤的腿走开了,石头他们利索地跳上车厢,看看丢失的炭块并不是很多,就立即绑紧篷布,带领车队往河南方向飞驰而去。
后来,四丫家里的运输队伍发展壮大了,石头和源子就做了二当家的。四丫不忍心让他们再去忍受跑长途的劳累奔波之苦,就托人给找了个清闲的活。也许是有意偏心源子,给源子在一家事业单位找了工作,源子率先成了公家人,端上了“铁饭碗”;而石头则去了一家煤检站做了收银员。在当时也就是个管账的临时工。
石头到煤检站上班了,这是太行山区一个小有名气的煤检站——东阳关煤检站,地处黎城县境内一处陡坡上面的空地上建了二十多间红砖瓦房;四处十分荒凉,荒无人烟。条件是简陋点,但毕竟是公家的单位,食堂、澡堂、卫生间设施齐全。在这里呆了几日后,石头就跟站里的同事们混熟了,打成了一片。
打小时候起,石头就学会了自立,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还帮助别人顶夜班、看大门,从不叫苦叫累,毫无怨言。习惯早起锻炼身体的他,经常去附近的大山里晨练,回来之后就会清扫院子,然后熟练地点火烧茶炉,给同事们烧开水,把所有的暖壶加满水,整齐地摆放在桌台上。煤站的厨师也是个临时工,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山村的农民,憨厚朴实,做的饭菜还算可口,跟石头混的很熟。等到厨师从家里赶来了,石头会高兴地接过厨师置办的蔬菜、粮食、生姜大葱,乐呵呵地帮着师傅洗菜做饭。
中午,灶上的伙食丰富,主食花样繁多,有酒肉有炒菜,他们不嫌弃石头的临时工身份,把他当做小兄弟来照顾。当然石头明白大伙对他的好,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分外殷勤的给大家端茶倒水,斟酒夹菜,顺便吃两筷子美食佳肴,就是不敢碰酒。因为他的工作是和钱打交道,不敢掉以轻心。
最开心的时刻是晚上,大家下班走后,剩下几个值班人员。厨师会给他们做好四菜一汤,把主食准备好,交待石头,让他不能只顾自己吃好喝好,要招呼好大家,不许喝醉,不许惹是生非。他们把大门关好,把拦路杆放下,就在餐厅里尽情地享受美酒,品尝美食,当然都是有节制的。夜里十点以前,几乎没有煤车通过,他们可以放心玩乐。时针指向十点钟了,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清晰地传进站台里,在寂静空旷的大山中显得格外清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惊醒了深夜里吃喝玩乐的值班人员。他们赶紧收拾整齐,穿好制服,擦干净嘴巴上的油渍和满头满脸的汗迹,抖擞精神去到工作的前台,迎接习惯于夜间行车的司机师傅们。
也许是白天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穿梭,大卡车不敢放开跑,经常跑长途的司机师傅们喜欢跑夜路,晚上人少车少,敢加大油门放开缰绳野跑,经常是一脚油门下去不抬脚跑一百多公里不眨眼的。熟悉路况的师傅们甚至还可以偷偷的打个盹,当然这是很危险的事情,经常是睁开眼睛吓一大跳,卡车已接近路沿石的边缘,随时有可能翻下悬崖,受惊的师傅们才会老老实实的集中注意力开车前行。那个师傅家里不是妻儿老母一大堆,企盼他们挣了钱、平安回归。
煤检站是监测煤车是否超载的关卡,但是跑一趟长途除去成本、汽油钱、过路费、饮食住行的费用,如果不超载,辛苦跑下来挣不了几个钱。如果超载过半,则一趟跑下来能挣一千元钱,返途时捎带点其他地方特产,那样收入会增加许多。当时国家的纪检监察制度不是很严,师傅们辛辛苦苦的挣个钱不容易,常来常往都成了熟客,更何况中国是人情社会,讲究情意:抬手不打笑脸人。看到司机师傅们一张张疲惫不堪、堆满笑容的黝黑的脸庞,只要超载的煤炭量在安全范围之内,工作人员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挥手一摁绿色的按钮,拦路杆轻轻抬起,煤车浩浩荡荡地被放行通过。当然司机师傅们不会亏待了他们,经常给他们捎带些特产名吃、烟酒茶叶。譬如河南的原阳大米、山东的紫皮大红薯,总之石头他们的吃的喝的基本上被师傅们供养着,还时不时的让师傅们给家中的父亲带两瓶好酒尝尝,当然这是有条件的,为了控制学文的酒瘾。石头给学文规定;一天只能喝三两到半斤好酒,否则概不提供!学文看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知道关心自己照顾家人,心情明显好转,也慢慢地减少了喝酒的频率,神志逐渐恢复正常,身体状况一天天好了起来,竟然在家里帮忙做饭洗衣服,英子肩膀上的担子无形之中也减轻了不少。
石头在煤检站干收银员一年多,他的吃苦耐劳、诚实守信得到了同事们的赞扬和肯定,竟然被提升为出纳。每日里不用在前台按时到岗专心收费了,只坐在办公室里端着一杯茶,看看时事新闻,翻翻报纸杂志,等到收银员把钱交上来,对账准确无误后,及时用报纸把那公家的一沓沓钱一捆捆扎起来,装进一个黑塑料袋中,一个人叼着烟,哼着小曲,提溜着一袋子数目可观的人民币溜达着到附近的银行去存进煤检站专用的财务账号里。那时的社会治安比较稳定,他一个人往返于煤站和银行之间,虽然路途不算远,竟然能够心无杂念、泰然处之。几个月下来,账务都是正确无误。
有一天,大丫出差开会,返回来的路上专门走了个弯路,想看看石头在煤检站的工作情况。虽然朋友们在电话里对他赞不绝口、欣赏重用之情溢于言表。在煤检站门口,大丫刚下车,就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中等个头的青年男子悠闲的踱着方步向前走着,他穿着略显宽松的煤检站制服,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子,嘴里吹着口哨,不紧不慢的走在公路上。只见他停了下来,抬起头,左右张望躲避着飞驰而过的来往车辆,彰显着“遇事不乱处事不惊”的神情。
看着就要过马路的石头,大丫急忙开口喊叫他:“石头,你这是要去哪里?过来,大姐送你一程。”
石头扭头看到是大姐,就转身走了过来,他上了车和大姐亲热的交谈着,兴奋地讲述着自己一年里的开心与快乐。车在一家农业银行门口停下了,看着大姐疑惑的眼神道:“大姐,我现在是站里的出纳,是来银行存款的。”
看着劲头十足的石头弟弟,大姐欣慰的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去吧,她在门口等着。已经对出纳工作得心应手的石头十几分钟就办完了公事,然后轻松地走出银行大厅,手里没有了刚才的黑塑料袋。
大姐打开车门让石头上了车,开心的摸着他的头道:“弟弟,出纳工作性质很严肃的,责任重大哟!以后再也不要独自一个人拎着黑塑料袋子来银行存款,应该给站长要求派车或者是派个财务安保人员跟随着,到时候万一出了差错,可以有人证在场,遇到歹人甚至会危及你的人身安全时,也可以抵挡一下。你今后必须要学习财务人员工作守则、规章制度,不断地充实自己,用科学武装头脑,学会努力担当,同时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大姐。”石头会心一笑道。
大姐放心地走了,石头开心地回到了站里,去到站长办公室向他阐述自己这段时间接手出纳工作后的心得体会,提出了大姐刚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的建议。
在煤检站工作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轻松、最开心的时刻,促使他养成了开朗乐观、不畏艰难困苦、积极向上、自尊自爱的生活态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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