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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上苔新 ——我在重外读书的日子

 兰勇讲语文 2022-07-08 发布于重庆


食堂前面的堡坎变得好陌生。

它原本不这么洋气富丽,反倒隐没于重庆城里每一处相同地位的区域。红褐色的大石块常年阴湿,覆满旧丝绒般的青苔,少有的干燥部位总有种突兀的簇新感;黄桷树沉默而蛮横,破开墙面的树根怪异地盘曲,像老人手上乌青的血管;还有长得十分嚣张的气根,面条一样的外形深深刺激着总是打不到饭的我。

现在它从样子到气质都改变了,大概也是我改变自己一些生活和学习方式的时候了吧。

初中班主任兰老头对跑步很执着,对于让我们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崽子跑个十圈再加个两圈蛙跳更是狂热。每天别人班看新闻联播关心国家大事,我们就受苦受难。

春天暖融融的夕阳下,黄桷树嫩苞最外层的叶片飘飞,顶端有抹嫣红,这让叶片漫天的景象有了一种樱花飘飞的凄艳——作为我们被虐得半死不活的背景毫无违和感。

每学年刚开学的时候同学们总有很多期待,而我们还附带了一种舍生取义的决绝。九月太阳比容嬷嬷还狠,晒在身上的时候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夏紫薇,全身都被银针狠狠地扎了个遍。老头这个时候总是带着一抹异常和蔼的笑容站在主席台上,像是看着千亩小麦终于熟了的生产队队长,有时候走下来,对被晒得红透的我们进行亲切慰问。我记得他最喜欢对我说:这天气好,吹吹风。然后连翻个白眼都没力气的我谄媚道:是,是,吹着吹着就疯了。

至于新年前后,绝望感简直是扑面而来。风冷且利,似乎夹着雪渣子,逆着风奔跑就像有人往脸上不停地泼着刨冰,红豆花生椰果都不加,花椒味的那种。十圈结束以后,手脚暖了,但脸彻底失去知觉,对别人笑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被堡坎和堡坎上的黄桷树亲眼目睹。不是亲身亲历的参与者,只是围观者,比配角还次一等。

每晚拖着棉花步回寝室的时候我都会与它对视,斑驳黝黑的树皮的纹路似乎在石块上都有迹可循,有点像放大的肌肤。大概我的目光会有些愤懑——看什么看啊?你谁啊有什么资格看?有本事变超人来拯救水深火热中的少年啊。它也不言语,只有枝叶偶尔在风里面哗哗响,不清楚是安慰还是嘲弄。

两年很快,也就两次黄桷树剃度再还俗,也就两次容嬷嬷扎针换泼刨冰。

原来会分别的不仅仅是人,还有铺着青苔的凹凸的石块。其实说来也在情理之中,那样无言的绿,原本是被耽溺于时间的水,寄生于“旧”,侵略得霸道蛮横,却终究只是一种特殊的痕迹。它见证的故事都不是由它滋生,正如它覆盖的石头都不是由它风化、雕琢。

原来大家的故事这么像石头啊。没有被选来补天,被汗水的盐碱一点点侵蚀出轮廓,风一样的笑和泪再仔细、温情地赋予了纹路、色泽。而那些旧有的方式和记忆,就像青苔一样,只要无人经过便缄默地覆满表面,平时无从察觉,直到将被铲除才引人怀想。

如果谁可以穿透云翳,照亮我如今的某一处,让我看到旧日般的光彩,那才算是我的太阳。我从不强求,白日不到处,青春也会恰自来到

没什么苔深不能扫。不扫去原来的,哪有新的生机呢?我不薄情,原来的也总记着。

(作者李钰霖,2017年保送进清华,才情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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