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3D扫描
一个关于牙的故事
不久前从耶鲁大学音乐学院(Yale School of Music)荣休的阿兰·迪恩(Allan Dean)是一位在国际铜管界备受爱戴的风趣老人:他是小号演奏家、教育家、编曲家,也是现今屈指可数的可以演奏科尔内管(Cornetto,中文译作柔音号)古乐器的传承人。我们要谈的话题,从阿兰·迪恩的一个经典段子讲起。
一个夏天,迪恩先生应邀去讲学,并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主办方负责接待他的年轻教授一早便候在机场,却等来了拉着行李、缓慢踱步且面有愁容的阿兰·迪恩。
“阿兰,怎么样?飞机上都顺利吧?”
“旅程挺好的,但是我个人遇到了点麻烦……”
“怎么?”
“呃,你看。”阿兰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出门太仓促,拿了我夫人的箱子。”
“哦,糟糕……您缺什么?”
“音乐会的谱子,一本都没带……”
“嗨,小事!这好说,我们到学校马上帮您印一套!”
“呃,主要是乐器没带……一把都没带……”
“哦,这样啊……也好说,我们学校几位老师的乐器,您挑一挑,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嗯,对……号倒是好说,我主要是号嘴没带……”
“哦……您用什么型号的号嘴?不会是定制的吧?如果是,可就难办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巴哈一又二分之一C。”
“好说好说,一会儿咱们路过乐器店,我买一个送您!”
“谢谢!不过……其实这些都不是事儿……”
“您还缺啥?如果是演出服的话,我们也能搞定……”
“我牙没带……”
牙齿也是天赋
牙齿3D扫描
牙,对于管乐演奏家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爱迪生的励志名言,长久以来广泛流传,但人们大都只引用前半句:“天才不过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这让我们似乎有理由相信,命运的绝大部分掌握在自己手里,而这句话的后半句却道出了“天注定”的事实:“可是如果没有天赋,付出再多的汗水也没有用。”对于艺术家而言,这难以形容和量化的天赋往往包括艺术家性格,共情能力,(对声音、颜色、空间、温度甚至气味的)敏感度,创造力,捕捉灵感的能力等,还有一样不容小觑的天赋:演奏者的身体条件和机能。
音乐家同时也是运动员,管乐演奏者中不乏天赋异禀的另类,他们耐力超强,高音稳定,音域间转换也得心应手……当然,这和拜师名门、自律的练习习惯、良好的学习环境等密不可分,似乎其他人需要努力练很久的东西,他们生来就有。
铜管演奏说起来很复杂,但我们不妨用最简单的话来描述:演奏者将一段金属管状物(的横切面)贴住几乎闭合的上下唇,获得一定的牙齿的支持,通过吹气让管体产生振动,从而发声。我们不难发现,吹奏者完成上述动作时,身体参与演奏的重要部位包括嘴唇、牙齿、下颌骨。我们有没有可能分析这几个部位,找到发掘能被称为天赋的“百分之一”的潜能,实现逆天改命?
我们看到,一些发烧友经常更换乐器和号嘴,不断寻求不一样的演奏体验,试图找到突破自身演奏极限的组合。几十年前,伴随着口腔科学的发展,欧美已有演奏家与医生联手开始相关研究,而大家将目光集中在了牙齿。时至今日,其实已有颇多我们可以借鉴的成果,虽然很多建立在经验之上。
比尔·方德的发现
比尔·方德是中国小号界的老朋友,自2004年应戴中晖教授邀请首次来华讲学以来多次来访。方德曾任国际小号协会主席,但使老先生在铜管界获得更多声誉的是他关于“演奏者牙齿结构的研究”。
1971年秋,《器乐演奏者》杂志(The Instrumentalist)的十月刊上登载了一篇题为《齿科器材对管乐演奏的帮助》(Dental Appliances as an Aid to Brass Playing)的文章,由威廉姆·利伯曼(William B. Lieberman)教授与罗伯特·琼斯(Robert C. Jones)教授合著,文章重点探讨了上颚中切齿以及深履牙合(斗齿、地包天)对演奏的影响,当时在业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方德的研究拓展了利伯曼和琼斯的研究,他还与牙医保持了长期合作的关系,在25年教学经验的基础上,总结了演奏者可能存在的上下牙齿排列及咬合情况,以及相应的最佳号嘴位置和方向。该成果也写入了他的著作《小号演奏者的基础指引》(The Trumpeter’s Pedagogical Guide)。书中,方德这样讲道:“演奏好管乐器的主要因素并不是只有正确的呼吸,合理的口型,智慧、良好的练习习惯以及在音乐上的天赋……牙齿形状和咬合关系会直接影响音域、耐力、灵活性、发音反应以及音色。对绝大多数演奏者来说,评估自身牙齿的全部有利因素,最终选择一个适合的号嘴位置并不困难。但若未发现任何优势,则可以借助现代医学对牙齿结构进行调整。我的学生中,有不少获益于此,他们的演奏在矫正术后得到了明显改进。”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医学上的完美牙齿排列和咬合关系并不一定是“管乐天才”们的牙齿结构,而方德提及的矫正术,也不是帮助学生“越整越美”。谈及管乐演奏者“完美”的牙齿条件,方德先生眯着一只眼坏笑道:“有时候,秘密就是那一点点可爱的不整齐。”
牙套
于此,我们再次回到开篇阿兰·迪恩的故事,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那个被遗忘在家里的“牙”对演奏的重要程度远胜过号嘴和乐器。
其实,这个“牙”是一个基于自身牙齿结构特点和演奏习惯而在牙医那里制作的牙齿附着物,外形像一片小小的带金属丝的老式假牙。演奏的时候戴着这样的附着物,可以使号嘴在上下嘴唇的压力更合理,气息更加顺畅,自然也伴随着音域、耐力和音色上的突破。
费城交响乐团的小号演奏家托尼·普瑞斯克(Tony Prisk)在演奏时也使用类似的牙齿附着物。另一位热衷于研究牙齿结构的发烧友是大家熟悉的雅马哈芝加哥系列小号联合开发艺术家——芝加哥交响乐团的约翰·哈格斯托姆。他吹奏时佩戴的假牙,是自己设计一块能够完整覆盖下门牙(左下三至右下三)的塑胶材质牙套。这个设计不仅使演奏者的“下牙”呈现出更合适的结构,并且因其厚度而使得演奏时不必将下颚推出太多。哈格斯托姆坦言:这个塑胶牙套的设计过程非常漫长,就像双簧管演奏家给自己修哨子一样,但它所带来的改变,真的非常惊人。
磨牙
有些管乐演奏者会发现自己演奏状态有莫名的起伏,当然原因各异。但近些年,人们却发现了这样一个之前未得到足够关注的细节:磨牙(Grinding)。
磨牙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工作或学习压力大导致精神紧张、醉酒、药物影响、牙齿咬合不良等,儿童在换牙期也常伴有磨牙的现象。深夜睡眠磨牙剧烈的人会在第二天感到精神不好,有的伴有头痛、腮帮子酸痛,甚至在刷牙时发现牙冠掉了一个角。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磨牙带来的影响可能不会直接影响工作,但对管乐演奏而言,这种影响有时就是“莫名状态起伏”的隐藏罪魁。加之管乐演奏者常年习惯了脸部肌肉随高强度工作或练习而来的酸胀感,甚至不会太多想到磨牙的影响。
一篇题为“睡眠磨牙症对咬肌和颞肌及咬合力的影响”(Impact of sleep bruxism on masseter and temporalis muscles and bite force)的研究表明:人在磨牙时可能会以150公斤至340公斤的肌肉收缩力咬紧牙齿。由此产生的咬合力最大可以超过30公斤,远高于人清醒时吃饭咀嚼食物产生的20公斤的咬合力。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连续咀嚼口香糖半小时,会感觉脸部(咬肌)疲劳、微酸,那么磨牙的人,咬肌和其他相关肌群在深夜无意识状态下高负荷工作几个小时,肌肉的劳损就可想而知了。难怪会有人有清早起来吹几个音就疲劳的感觉,因为咬肌在整夜磨牙时的工作强度,比演奏管乐器时还大。
洛杉矶爱乐乐团小号首席托马斯·史蒂文斯曾在多个大师班与大家探讨过磨牙现象及其带来的危害,他也提到了另一件事:牙齿间结构关系会因为一夜的剧烈磨牙而改变。这样一来,我们再次把号嘴放在嘴上的时候,牙齿、嘴唇、号嘴圈的相对位置关系较前一天会就会出现变化。这就会改变我们习惯的肌肉协同发力的系统,从而影响耐力、爆发力和灵敏度。当然,即便没有磨牙的习惯,每天醒来,我们的牙齿位置关系也会多多少少异于前夜。
史蒂文斯给同行两个建议:第一,管乐演奏者,尤其是职业演奏家,需要定期去牙科诊所进行倒模(扫描),尤其是演奏状态极佳的时候。这样,一旦发生意外,我们可以借助现代医疗重新回到牙齿最好的状态。第二,对于有磨牙习惯的演奏者,找牙医定制塑料牙套,最大限度减少磨牙带来的损伤。
其实,市面上已有不少减少磨牙危害的塑料牙套,但对于有磨牙习惯的管乐演奏者来说,花大约一个号嘴的钱去寻求牙医的帮助,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传闻高音演奏大师梅纳德·弗格森(Maynard Ferguson)也热衷于磨牙,当他对自己的高音稍有不满的时候,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锉,把门牙磨短些。
至于前文,阿兰·迪恩遭遇的“危机”,助理问清迪恩“牙”的原委,载着他飞驰在路上,拨通了自己牙医的电话,约到了当天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在夕阳留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阿兰·迪恩带着满足的微笑走出了牙科诊所。后来,他顺利完成了大师班和个人独奏音乐会,并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经典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