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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她与穷秀才两情相悦,秀才一朝高中进士,却转身娶贵门女子

 老大姐嗨 2022-07-10 发布于山东

本故事已由作者:李白爱吃腊八蒜,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

1

夜半子时,待婶娘睡熟后,五柳儿悄悄出了门,乘着夜色,来到城西梧桐树下。穷酸秀才许茂才早已等候多时。两人躲在树后互诉衷肠。

二人虽是私会但也发于情止乎理,最多拉一拉小手,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五柳儿问许茂才,今天又有媒婆上门,你究竟何时来提亲?你爹死后留下20两银子,差不多也够了。

许茂才踌躇不定,全无往日口若悬河的挥洒谈吐。五柳儿不停追问,许茂才道出实情。

“我爹是留下点散碎银两,我想今年再考一次乡试,有了功名再娶你不迟。”

柳儿冷笑,“说出来丢死人,考了多少次,只拿个秀才回来,连个举人的影儿都没有。趁早断了功名,把我娶了安心过日子才是。”

五柳儿是个苦命女,从小没了娘,长到七八岁爹又病死,被叔父养大。叔父是个小商贩,常年在外贩卖货物。三年前去西南进购桐油,从此杳无音讯。

有叔父在,婶娘对柳儿还算不错。后来没了消息,婶娘迁怒于柳儿,朝打暮骂。只因柳儿生得几分姿色,婶娘实指望奇货可居,狠狠捞一笔彩礼钱。

柳儿清楚婶娘的小算盘。这个歹毒女人为了钱,才不管自己死活。万一把自己卖给高官富商做侍妾,一辈子都毁了。

许茂才虽然穷,好歹也是清白人家。清贫寒素的过一生,也强过在高门深宅里争风吃醋。

许茂才虽然喜欢柳儿,但更热衷功名。许家祖上是簪缨世族,耕读传家。只可惜生于末世,到许茂才这辈已是身贫如洗。身负兴家望族的责任,儿女情长自然放于脑后。

两人争执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听到打更人来了,这才慌忙逃窜,走野路各自归家。

后来,许茂才终究还是瞒着五柳儿,用仅有一点银两去省城参加乡试,可惜又是名落孙山。

从省城回来,许茂才故意躲着柳儿。柳儿心里有气,更不去招惹。有时路上偶遇,都不搭讪,互相斗气。

那一日,几个学友约许茂才小聚,切磋诗文。他囊中羞涩本不想去。学友告诉他,这次不一样,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位举人老爷,听他讲一讲中举的事情,受益匪浅。

许茂才低声下气借了几钱银子,凑份子和学友宴请举人。细问下才知道,这位爷根本没中举,只是祖父做过某任太守,依律获得荫生资格。论学问,连个童生都不如。

那一晚,许秀才大醉而归。五柳儿正堵在家门口兴师问罪。质问许茂才“你到底想没想过以后,真的这么躲下去?”

平时许秀才又羞又愧,今天酒壮怂人胆,借酒力发起疯来。

“乡试主考官与我八字不合,纵使文章写得天花乱坠又怎样?只可惜我祖父只做过一任县令就病故,若是做到臬台,我就有荫生资格,绕过乡试,直接去京城参加贡试。”

2

第二天酒醒,许秀才早已忘记昨晚的醉话。五柳儿还记得。问许茂才“要想获得荫生资格,有没有凭证这类东西?”

秀才说,那个东西叫“照引”。当地学督亲自颁发。到了京城贡院,只认照引不认人。

五柳儿嫁人心切,顾不了许多。对秀才说,我去把他的照引偷了,你就是荫生了。

许秀才吓得脸色大变,“伤天害理有辱斯文,我可不敢。”

五柳儿冷笑,我也不用你添乱,只告诉我他姓氏名谁,住哪家客栈。

“他叫吴海峰,住城南的如家客栈。”

五柳儿起身要走,许秀才又拉住她,吞吞吐吐。“要是失手被人擒获,你只说图财。”

柳儿心思透亮,奚落秀才“放心吧大官人,我绝不会供出你来,玷污你许家门楣。”

五柳儿不光生得丽质,更有巧手描龙刺凤,维持一家生计。那如家客栈也是常去的,向外地客商交货收银子。

那天五柳儿提着一叠绣品来客栈,和往常一样,先与店家招呼一声,询问有无客商进货。店家说二楼倒是有几位,自己招揽生意去,没工夫搭理你。

柳儿对客栈了如指掌,趁店家不注意,偷了墙上挂的备用钥匙。

上了二楼,柳儿找到外地荫生住的房间。按许秀才所说,他今天要拜见当地士绅耆老,很晚才回来。

柳儿掏出备用钥匙,一把接一把尝试。任是她胆大心细,也是第一次做贼,每当有人走过便吓得脸红耳赤,心惊不已。

五柳儿不止一次地想要放弃。可是一想到那个窝囊废只会之乎者也诗云子曰,若是放掉机会,这个呆子将一辈子落落寡欢。

即将崩溃之际,紧锁的房门终于开了。她赶紧走进去翻箱倒柜,狭小的房间寻了几遍,那个要命的照引就是无迹可寻。

就在此时,那个外地举人突然回来了。也怪柳儿运气差,黄历上说今日凶神坐煞,士绅们都躲起来不见客,就早早回来了。

五柳儿和外地荫生一打照面,互相都害怕得要命。五柳儿胆大心细,一眼就看出对方虚实。

事有凑巧,当地盛传一个女飞贼出没,谋财害命犯下多起命案。外地人立刻把眼前的女人和女飞贼联系起来。“噗通”跪倒在地,“女侠饶命”长跪不起。

五柳儿将计就计做了“女侠”。命他把值钱的物品交出来。外地监生搜遍全身不过几两碎散银。“女侠”黑着脸问“你就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外地监生掏出那本照引,哆哆嗦嗦说,这东西在读书人眼里是个宝,对女侠你来说就废纸一张。

五柳儿一把抢过照引,命他躲在床底,大声背诵《论语》,少一个字要你小命。自己拿着照引慌不择路,一口气跑到许茂才家中。

3

五柳儿把东西交给许茂才,说,刚才我露了相,客栈的人也认识我。我不能等你高中回来娶我了,你我有缘无分就此告别。

许茂才问你去哪。柳儿冷笑,当然逃命去了。

五柳儿逃走后,官府衙役在全县展开搜捕,只说五柳儿是女飞贼,丝毫没有怀疑到照引上。婶娘禁不起官府连番恐吓,没几天暴毙于县府大牢。

待风声过后,许茂才拿着那张照引,远赴京城参加贡试。只求京城的主考官别像省城的那样有眼无珠。

再说五柳儿东躲西藏,总算逃出生天。听说江南富庶,便一路乞讨向南前行。过了长江行至松江府地界,已是奄奄一息半人半鬼的模样。

后来听说张老爷家招绣娘,便化名沐青,做了张府的绣娘。

沐青手艺精湛,做出的绣品镂月裁云,很快在一众绣娘里脱颖而出。张老爷问他家世,只说自己淮南人氏,丈夫戍边数年不知死活,家乡又遭了灾,只能出来寻条活路。

张府在松江是望族,多有亲友在朝中为官。为保家族昌盛不衰,常与贵戚宠臣联姻。张老爷膝下三位小姐,前两个嫁得都不错,只这第三个待字闺中,寻找门第相当的贵婿。

后来终于寻到一位,前几年刚中的二甲进士,现为翰林院行走。文章做得花团锦簇,颇得当朝乌阁老垂青。听说要下地方历练,吏部已经拟好批文,马上到铜仁做知府。

三小姐大婚在即,张府上下筹办嫁妆乱了一个月。三小姐穿惯了沐姐姐的针线活,嫌别人的东西不贴身。

张老爷亲自和沐青谈,先说涨工钱沐青就明白了。“小人当日走投无路,蒙老爷收留。何况签的又是卖倒的死契,只要小姐不嫌小人手脚粗苯,宁愿供小姐驱使。”

于是三小姐的嫁妆单上,除了一个贴身丫头坠儿,又多了一个绣娘沐青。

许茂才中了进士才知道,做官并不比乡下教书容易。教书虽然清苦,敢说敢笑敢骂皇帝。

自从进了翰林院,每天谨小慎微,稍有差池就断送大好前程。听说前几年有位年兄,颂圣的文章里出了小纰漏,“司马相如”的马应当四个点,他只点了三个,被翰林院主事发现革职,十年寒窗只为一个墨点断送。

好在许茂才的文章投了乌阁老的缘法,翰林院冷板凳才坐了三年便外放地方历练。虽然是个既偏又穷的鬼地方,好歹离了京城是非之地。

乌阁老做首辅不久,急于培养自己班底。这许茂才无根无蒂,正是一颗好苗。于是亲自保媒,牵线松江府张宅的三小姐。

这些年许茂才一直记得五柳儿,也曾大力寻找,可惜杳无音讯。当朝首辅亲自做媒,再不识抬举,自己仕途也就到头了。

许茂才只是京城的穷翰林,连一处像样的宅邸都没有。只能在松江张府举行大婚。

4

当日热闹非凡,阖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只有新郎官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人。在张家人指挥下行礼应酬。宾客私下议论,三小姐花容月貌,却嫁了一个傻子。

许茂才哪里是傻,只是未见识大场面,羞于见人罢了。眼前的谈笑喧阗笙歌鼎沸好像做梦一般。

真是做梦也就好了,最该娶的应该是柳儿,而不是未曾蒙面的张家三小姐。

许茂才正胡思乱想,司仪拉他拜堂。夫妻对拜时注意到红盖头上两只戏水的鸳鸯。想起五柳儿最擅长绣花鸟,当日情浓时红了脸说,以后成亲,一定给自己绣一副最生动活现的鸳鸯戏水图。

只可惜物是人非,五柳儿杳无音讯,许茂才做了张府的乘龙快婿。

她与穷秀才两情相悦,秀才一朝高中进士,却转身娶贵门女子

当晚入洞房时,许茂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人。虽不如乌阁老所言倾国倾城,也属中上之资。体态端庄举止文雅,秉具贤妇淑女风范。

夫妻二人尴尬的枯坐半晌,许茂才毕竟是个男子,赤红了脸,拿红盖头做筏子,“敢问小姐,这上面鸳鸯何人所刺,倒也有趣?”

新娘子掩口而笑“都成亲了,还叫我小姐?”

……

三小姐大婚,张府所有仆役雇工都得到一坛酒一只肥鹅。沐青作为陪嫁得了双份赏赐,可是她高兴不来。

听说三小姐嫁了前途无量的前科二甲进士。由此及彼,不知许茂才怎么样了。这个人志大才疏,连乡试都通不过,何况人才济济的京城?

许茂才落地后流落京城还是返回原籍?会不会找我,还是随便找个人娶了?

沐青躲在房里暗自神伤,同伴约她去看热闹也推辞了。看别人大婚,自己更添愁闷。

大婚过后,三小姐派人送来一副银钗,说新姑爷对盖头上的鸳鸯赞不绝口。

沐青表面千恩万谢,其实心里在冷笑。那两个鸳鸯只是平常手段,若是自己大婚,定会绣底生花,让两个小东西活过来一样。

吏部任命在身,婚后第三天许茂才轻装简从,赶赴贵州铜仁上任去了。新夫人收拾行装细软,带着几个家丁和丫鬟,半月后夫妻汇合。

少年夫妻燕侣莺俦,小别胜新婚。张夫人远远看到相公,连端庄淑范都不顾了,急哄哄下了车,红绣鞋都跑掉一只。

小丫头坠儿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失态,问旁边的沐青“小姐这么没羞没臊的跑过去,若是松江老爷看到,又骂她'浮浪’了。”

一旁的池嬷嬷说,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咱家小姐钟意姑爷,所以才不管不顾的。对着自家相公,怎么就'浮浪’了?难不成板着脸像个木头人,才是淑女?

5

坠儿不敢顶撞老嬷嬷,问沐青“你觉着呢?问你话呢?不会被小姐的浮浪吓傻了吧?”

沐青的确傻了,吓傻了。新姑爷竟然是许茂才,如假包换的许茂才。

三小姐让她们过来见一见老爷。又对许茂才说,这是我从松江带来的可靠人,知根知底,比牙婆手里买来的人强。

许茂才远远注意到一个人的身量体态眼熟,走的近了,竟然是柳儿?

莫不是在梦里吧!

三小姐依次介绍,这位是从小把我奶大的池嬷嬷;这个是我贴身丫鬟坠儿;这位是沐青姐姐。那个鸳鸯就是沐姐姐的手艺。以后老爷身上的针线尽可以交给沐姐姐,保证贴身合密。

许茂才和沐青互相看着对方,只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本以为此生无缘却又异地相逢。只可惜一个天上明月,一个凡间尘埃,身份已是天差地别。

三小姐连叫几声“相公”,许茂才仍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还是沐青反应灵敏,深深纳个万福“老爷好。”

三小姐忙过去扶起沐青,“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天气溽暑,看老爷都热昏了,客套话都不会说了。”

许茂才笑了笑,遮掩方才的失态。只有池嬷嬷经得多见得多,觉着新姑爷看绣娘的眼神古怪。

晚上回到卧房,新夫人一脸娇羞的催许茂才“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

许茂才心思全柳儿身上,想开口又怕引起怀疑。只说明日审几桩田产案,今晚要看卷宗,夫人车马劳顿,不用管我。

许茂才在上房虚与委蛇,沐青在下房辗转反侧。一闭眼全是与许茂才你侬我侬的过往。好容易睡着了,又梦到那个外地荫生,血淋淋的找她要照引。

沐青只睡一个更次就醒了,睁着眼睛看窗外。旁边坠儿起夜,刚趿上鞋,沐青叮嘱她“夜里风凉,不比松江,披上衣服再去。”

坠儿吓了一跳。回来后问沐青“想什么呢,还不睡?”

沐青不敢说实话,憋在心里又难受。只说梦到戍边的夫君,被敌酋砍了首级,自己受了惊吓,再也睡不着了。

坠儿说,你进我们张府也三四年了,从未提及过夫君。是不是小姐与姑爷重聚,你也春心荡漾,想男人了?

沐青翻身骑在坠儿身上,“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坠儿晃着脑袋左躲右闪“好姐姐,饶了妹妹吧,我祝你明日就与沐姐夫重逢,来年生了大胖娃娃。”

“浪蹄子,还胡说。”沐青趁势拧坠儿的嫩脸。睡外间抱厦的池嬷嬷说,姑娘们都消停吧,小心夜游神把你们的魂抓了去。

……

许茂才挖空心思,想单独见一见化名沐青的五柳儿。外宅有皂隶长随,内宅有夫人坠儿。沐青除了做针线活,平日就在大灶帮厨,两人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交集。

后来坠儿来月事,疼得死去活来。夫人请沐姐姐来内宅呆几天。只因老爷应酬繁多,全靠夫人提醒筹备。夫人忙不过来,沐青过来多个帮手。

6

许茂才脸上淡淡的,内心却十分亢奋。沐青也知礼守节,从未显露真意。后来坠儿月事干净,许茂才说沐大嫂办事妥帖,不如留在内宅。夫人觉着有理,便长期留在身边。

见面多了,就有了暗通款曲的机会。那一日沐青在上房找玫瑰露,夫人有事出去了,碰巧许茂才回来换官服。两人第一次独处,可惜时间仓促,一来夫人随时进来,二来师爷催促升堂。

许茂才取出官服,对沐青附耳说,今晚卯时,后院西南夹道。那里地偏人少,两边都是高墙,你尽管放心。

沐青冷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就算被人抓住,我一个下人无所谓,老爷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许茂才听出沐青心里的怨气,也不做解释,抱起官服走了。出了门又返回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叮嘱沐青“晚上一定来,我等你。”

许茂才一个人在书房看卷宗到很晚,体恤下属,让所有人先睡去。夫人起初还勉强,后来实在煎熬不过,也就睡了。

墙外远远听到打更音,许茂才关上书房门,看四下无人,抬腿向西,拐过听雨轩,绕过会客的大厅,来到夹道。

沐青等候多时。

许茂才一把搂住,上下狂吻“柳儿,想死我了,这些年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快急死了。”

沐青推开眼前的男人,冷冷的说,五柳儿已经死了,我叫沐青。

“咱别闹了行吗,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在你岳丈家当牛做马,还能怎样?哪如许大人官运亨通,高官美妻好不快活。”

“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现在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

“说笑了许大人,你高高在上,我可高攀不起。先说怎么报答我?”

许茂才一时无语。自己是个穷官,刚做知府不久,家中积蓄又归夫人掌管。

沐青看出许茂才的窘迫,冷笑说,我不要你的银两,只想夺回知府夫人的名分。一想到她鸩占鹊巢,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沐青的恶言厉色吓到了许茂才。他不知沐青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狂悖肆虐。

许茂才万万不敢休妻。且不说这桩婚事乌阁老牵线,只张家朝中的势力人脉就惹不起。何况夫人无半点污点,休妻总要有个名目。

第一次私会,双方不欢而散。

在张夫人看来,沐青已不是那个谦逊隐忍,守分寸知礼法的沐姐姐。变得粗鄙跋扈,稍不合意就指桑骂槐,搅得家宅不宁。

那一日,沐青看午饭清汤寡水,连个荤腥没有。亲自到厨房,要大厨单做一碗芦蒿肉片。肉要切薄些,好入味。

大厨冷言冷语说,每月就那几两伙食银,连老爷夫人都在大灶上吃。你一个不入流的绣娘,凭什么要东要西?除非另拿银子来。

话虽刺耳却是正理。沐青不管不顾大吵起来。“又不是吃你的肉,横竖都是老爷的银子。一碗芦蒿肉片,就把老爷吃穷了不成?”

7

后厨与正厅只隔一道耳墙。夫人接待几位县令夫人,争吵声穿墙入耳,场面颇为尴尬。坠儿飞一般跑到后厨,对争吵的二人说,你们禁声,夫人正在待客。

大厨闭嘴,沐青却来到上房,故意在客人面前,向夫人讨一碗芦蒿肉片。羞得夫人强忍怒气,吩咐坠儿“告诉厨房给她做,放一头猪进去。”

待客人走后,夫人第一次摆出家主的款来。不打不骂,让沐青跪在毒日头底下,一滴水不许喝。

坠儿心疼沐青,悄悄献计“向夫人认个错,我再敲敲边鼓,这事就完了。何苦毒日头底下,不死也脱层皮。”

沐青不在乎。“老爷快回来了,到时候再计较。”

许茂才下乡回来,看到沐青跪在青石板上,已近虚脱。忙命人扶起。夫人犹在气头上,怒喝“不准起来。”

下人不敢动手,许茂才亲自来扶。一个人拉不动,令坠儿过来帮忙。夫人看老爷为一个绣娘出头,怒气更盛,骂坠儿“你敢?”

许茂才用蛮力拉起沐青,亲自背她回卧房。沐青趴在许茂才后背,转过脸,给夫人一个挑衅的冷笑。

当晚许茂才破例早睡,夫人给他一个大大的后背。伏低做小唤几声“夫人”,也无果。

许茂才脱衣睡觉,夫人又转过脸来,“我问你,你和沐青是不是有私情?”

许茂才紧张得鞋都拿不稳。此事一向机密,何时漏了陷?

夫人又接着说,你们才认识几天,又在我眼皮底下,谅你们也没有什么。只是为何替她出头?我一个正堂夫人,处罚一个绣娘的权利都没有?

许茂才借故脱袜,弯腰抹尽头上虚汗。对夫人说,待下人宽厚,才是积福厚德人家作派。动辄打骂,家运必不长远。

夫人念及老爷劳累,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一条,再体恤下人也要男女有别,今天事传出去,不定传出什么风流韵事来。

有过这次胜利,沐青日益骄横。只有闹得不像话了,夫人才苛责几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一日,铜仁首富祁家添了长孙,请知府老爷喝满月酒。许茂才公务繁忙,由夫人代劳。喜宴上,祁家抱出孩子,一个粉妆玉琢的白静小娃,着实可爱。

一群女眷围着小娃评头论足。夫人一眼看到娃娃后背上一块梅花状胎记,珠子大小。问坠儿“记着咱家谁的后背也有一块胎记,死活想不起来。”

沐青快言快语,“老爷后背就有。”

现场突然安静。各位女眷尴尬的笑着,祁家主妇骂自家小厮“混账东西,汤上来都是凉的,你们背着人偷吃吧。”

张夫人聪颖明慧,听出祁家人给自己提醒“小心这个贱女人。”

不动声色回了府邸,夫人进门时悄悄吩咐小厮“把绣娘关在柴房,若是跑了或死了,小心你们脑袋。”

许茂才正和钱粮师爷核算今年赋税,坠儿急冲冲跑来,“老爷不好了,夫人被人在后背捅了刀子。”

许茂才从外宅一口气跑到内宅。夫人端坐大厅,如一尊神像威武凛然。

许知府大口喘着粗气,苛责坠儿“眼瞎了,夫人这不好好的?”

8

张夫人冷笑。“你和姓沐的贱女人背后捅了刀子,我还在梦里呢。”

坠儿把方才祁家的事情说了。许茂才瘫坐在地,任何解释都是徒劳,问“沐青呢?”

“她走不了,还等着三曹对案,给我个说法呢。”

沐青上来时不卑不亢,倒是许茂才缩头缩尾,对夫人再三告饶“这种事传出去,不甚光彩。”

夫人冷笑“还等着别人去传?今天大庭广众早已人尽皆知了。再不拿出雷霆手段,迟早被你们奸夫淫妇谋害了性命。”

夫人转过脸问沐青“你说,如何施媚术勾引了老爷?”

沐青早腻烦了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好几次想公开身份,被许茂才搪塞过去。今日“捉奸”虽然凶险,倒是一个机会,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打定主意,沐青将前情过往和盘托出。说到最后,沐青说:

“事到如今,只能怪世事弄人,我受些委屈做个侍妾。对外你是正房,在家姐妹相称,不分大小。我和许茂才定不会辜负于你。”

夫人几乎笑出声来。“听口气,以后我还要仰仗于你了?知府老爷,你说呢?”

两个女人一齐看向许茂才。他涨红脸,“我觉着沐青的话在理。”

沐青又说“我和老爷青梅竹马,没有我他哪来的前程?说到底夫人才是不折不扣的'狐狸精’,共侍一夫也不辱没了你。”

张夫人捏紧拳头,大喝“来人,把这个贱人捆了。”

许茂才挺身而出。“我是这府里老爷,我说不许捆。”

张夫人看着许茂才,“你是许府的老爷,但别忘了,买她的是我们张家。卖身契还在松江。我作为张家三小姐处置我家的奴仆,有问题吗,许大人?”

许茂才和沐青傻了。当初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哪想到这层关碍?

自从张夫人随夫君来到铜仁,张家的商业触角也扩张到贵州。常有商队往来松江铜仁之间。

张夫人把沐青交给自家的商队,并修书一封,吩咐娘家人好好“款待”这个贱女人。

许茂才眼睁睁看着五柳儿从生命中再次失去,却无能为力。把怨气发泄到夫人身上,对她不理不睬。把衣服被褥搬到书房,终日不往后宅走动。

张夫人闺门绣户出身,高傲的很。只当丈夫死了,守了活寡,不吵不闹,两人暗中斗气。

池嬷嬷私下常劝自家小姐,低个头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万一他耐不住寂寞,娶个外道女人回来,更没好日子过了。

张夫人说,我是正妻,我不同意,骚狐狸别想进门。

池嬷嬷笑自家小姐太幼稚,男人动了心思,有的是办法。不说别的,在外包养一个卖唱的,简单得很。

张夫人听池嬷嬷建议,让坠儿转告老爷,松江娘家来信,并没有为难沐青,卖给一个家道殷实的书商,一心一意过日子去了。

许茂才问书商的具体地址,夫人不肯说。又过些日子,许茂才断了念头,被褥衣服又搬回卧房。

9

沐青的出现离去,如一座大山横亘在夫妻之间,“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夫人的肚子也一直平平,被人说三道四。

一转眼许茂才做知府三年,虽无政绩也无大的舛错。铜仁地偏,但政局的异动同样波及此地。乌阁老推行新政,触动很多人利益。官场掀起一股反乌风潮。

许茂才身为乌阁老亲自提拔的人,首当其中,以莫须有罪名押解回京,关进刑部大牢。张夫人虽然被连累,好歹只是家眷,娘家又上下使钱,没几天就放了。

父母让女儿回松江。心里还忌恨着沐青的事,幸好没诞下子嗣,趁机断了亲事,反正有钱,再嫁不难。夫人不肯,留在京城想办法救老爷。

只可惜墙倒众人推,一听说与乌阁老有关,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造次。就算有一两个仗义执言,也被宫里驳了回来。后来买通一个小太监,说许茂才的事背后有人顶着,死活不松口。

张夫人买通狱卒,连夜探监。问许茂才得罪过什么人,到底谁要你置你死地。

此时的许大人心灰意冷,已不做任何希望。提前写好休书,劝夫人及早离开京城是非之地。“你我夫妻一场,沐青走后磕磕绊绊,形同路人。现如今我身陷囹圄,没必要耽误终身。”

夫人又气又急,把休书一撕两半。自己一介女流抛头露面,还不是为了救你?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福兮祸兮的道理?

张夫人从许茂才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东西,只能托小太监打听幕后黑手。后来传出话来,只听说对方来自华贵妃一方,其余就不知道了。

夫人好生奇怪。自家与华贵妃素无瓜葛,怎么会得罪她?外廷的争斗又如何波及到后宫?

天牢外夫人奔走无门,天牢内许茂才却见到一个天外来客。那一天狱卒们如临大敌,把恶臭的天牢打扫干净。本以为朝廷大员要来,没想到是几个道姑,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脸的倨傲。

道姑们簇拥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迅速来到许茂才牢房。待所有人退下后,黑衣人摘掉连体帽,道一声“别来无恙。”

沐青,竟然是沐青。

许茂才惊得下巴都掉了。“张家把你卖给一个书商,怎么又做了道姑?”

沐青冷笑,又是你那温柔贤淑的夫人说的?真会给自己贴金。回松江后,张府把我痛打一顿,卖给了牙婆。

世上牙婆有几个良善的,为了银子哪管我的死活。本来打定主意,卖到青楼就寻死,没想到一场暴雨,几个老道士来牙婆家避雨,其中一个竟然是我失踪已久的叔叔。

当年叔叔做生意蚀了本,路费也被人偷去。无颜回乡便做了道爷。叔叔看我落魄如此,凑银子为我赎身。又看我无路可去,于是托相熟的道姑为我度化。

10

许茂才问沐青,你怎么又和华贵妃扯上关系?

沐青说,我出家的道观离华贵妃娘家不远。华贵妃信道,省亲的时候来观里打樵,看我言语机敏,投了她的缘法,把我留在身边做心腹。

许茂才看着沐青,颤巍巍问;“不会是你把我关进天牢的?”

沐青点头。外廷对姓乌的清算,借机说了几句谗言,你就来这里吃牢饭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针对你,而是你的好娘子。借机羞辱一番。看着她每天东奔西波,我身边狗都不如的小太监,她却当做天神来供奉,心里着实高兴。

许茂才问,你到底想怎样。沐青说,只要你们夫妻给我磕两个响头,你再休书一封,立刻就能出去。

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这三天你娘子尽可以自由出入天牢。

张夫人听说磕两个响头就能救相公出去,悬挂的心安顿下来。自己和娘家有亏于沐青,也是罪有应得。

许茂才又说起休书的事。夫人问,沐青做了道姑,难道还能嫁你不成?

许茂才说不可能。道家门规森严,她又是华贵妃身边人。她答应让我官复原职,再娶别的高门贵妇,就是不能娶你。

“你同意了?”

许茂才说没有。

张夫人说“你傻啊,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

许茂才如是再三,就是不肯。夫人说,前几天你还要休我,现在为何不肯了?

许茂才说,前几天是为了你好,离了我再做打算。可是有了沐青,再休你就是背信弃义,宁可牢底坐穿断不肯如此。

第三天头上,许茂才和夫人恭候沐青大驾。沐青斜睨着眼神,看着夫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夫人高门贵妇,此时却低眉顺眼,提起裙摆跪下磕头。“只要救下相公,结草衔环报答姐姐大恩。”

许茂才不肯跪,被夫人强拉跪下。看二人拉拉扯扯,沐青心里满是凄凉。自己什么时候站在许茂才对立面?不是和他一伙的吗?

夫人逼许茂才当场写休书,许茂才死活不肯。逼得急了,许茂才挣脱出来,对沐青说道:

“事到如今,也容我说句心里话。其实从你偷照引开始,我心里就很不舒服。你让我背负很强负罪感,直到你又出现,我以为负罪感会减轻些,可是没有。你不断用这件事刺激我,提醒我,亏欠你很多。

“现在你突然又冒出来。借助宫里施压。站在夫人立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受你羞辱?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让我一力承担。”

许茂才铮铮誓言吓坏了夫人,赶紧解释“他关在牢里,脑子锈死了。”又拿出一纸休书,交给沐青“其实我们早就写好的,请过目。”

许茂才明白过来。这是那天被夫人撕掉的休书,又重新黏好了。

看着手里千拼万贴的休书,沐青突然失了兴趣,没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11

沐青失魂落魄的回到宫里。华贵妃看她神情异样,问怎么了。沐青本不想说,贵妃问得急了,这才说出始末。

沐青告诉贵妃,我与许茂才今生无缘,本意只想羞辱一下夫人。但是看到他们夫妻互相为对方开脱,我心里像针扎一样,陷害了他们,最疼的却是我。

贵妃说,其实咱俩境遇差不多。当今皇帝做太子时,我和她青梅竹马,说好登基后立我为皇后。可是呢,还不是立了太后娘家的表侄女。

论夫妻感情,我并不比皇后差。但是没办法。男人是讲究名分的,感情在他们心里屈居其次,名分才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只能处处谦让皇后,说忍辱偷生也不为过。如果我与皇后争强,百官的唾沫能把我淹死。

沐青不解,男人就不能一碗水端平,把名分和感情等同重要?

贵妃摇头。历朝历代,只有皇后有资格与皇帝合葬,即使贵妃也只能是陪葬,单独一个棺椁。至于市井人家,只有正妻入祖坟上族谱受子孙祭拜,你见过做妾入祖坟的?

所以在男人心里,妾就是妾,感情再好,也不会把你当自家人看。许茂才没有错,错的是你。

沐青陷入沉思。

第二天,牢头打开牢门,说许大人的案子有了转机,与乌阁老无关。很快吏部有了新调令,派往江南富庶地方为官。

离京前,沐青派人送还了休书,留下一句话,“终究有缘无分,祝百年好合。” 

三个月后,夫人怀有身孕……(原标题:《妾身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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