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尔为尔,我为我

 江北大汉 2022-07-11 发布于江苏
提起柳下惠,大家首先想到的或许就是“坐怀不乱”的故事,一个过去时代的道德模范。而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其实是大有问题的。因为假如真有其事,那么,孔子或者孟子应该有所听闻,并且有所评价。这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年代相对于后来的很多人,距离柳下惠的时代要更近,同时我们还知道,儒家是一个高度重视道德建设的学派,所以,如果真有其事,应该早就有所发现、有所宣传,何须等到西汉初年的毛亨在注释《诗经·巷伯》时才首次旁及?
但是,柳下惠的个人又道德是毋庸置疑值得欣赏的。这个人道德也不只是指严谨的生活作风或者说高尚的“私德”,还有他为官的讲原则的“官德”。他在鲁国三次任职,担任一个掌管刑罚狱讼之事的小官士师,因为坚持原则,不事逢迎,因而得罪了权贵,竟然接连三次受到黜免;即便是在事情发生100多年后,孔子谈到这件事时还很气愤:“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论语·卫灵公》)——其大意是:臧文仲是一个窃居官位的人吧!他明明知道柳下惠是个贤人,却不举荐他一起做官。
在《孟子·公孙丑上》中,孟子对柳下惠也有所评价,但是,他的评价相对于孔子却是有弹有赞:柳下惠不以侍奉坏的国君为耻,也不以自己官职小为卑下;入朝做官,不隐瞒自己的才能,但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办事。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自己穷困也不忧虑,所以他说 “尔为尔,我为我,你纵然在我身边赤身裸体,怎么能玷污我呢?”因此,无论什么人他都能够高兴地同他一道,并且一点不失常态。牵住他叫他留住,他就留住。这也就是他用不着离开的缘故。最后,孟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伯夷的气量太小,柳下惠不太严肃。气量太小和不太严肃,君子是不这样做的。
在这里,孟子拿来与柳下惠对举的伯夷,同样是中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他的著名,是因为他“奔义”与“让国”,更因为他的“不食周粟”——非常强的原则性,坚决不跟非他理想的国君合作,不跟非他理想的人为友。而伯夷的做法至少在今天看来,是有一定问题的。比如说,他对周武王“叩马而谏”,试图劝阻对方讨伐商纣王,似乎言之成理:父死不埋葬就动起武来,不能算作孝,以臣子身份来讨伐君主不能算作仁;然而,商纣王的荒淫、残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商纣王在位上多待一天,那么,老百姓的苦难也就会多一天,因此,当有机会、有可能尽早结束这样的局面的时候却熟视无睹袖手旁观,那就是“仁”吗?所以,伯夷的“毛病”恐怕主要还不是气量太小,而是表错了情——与君臣之义相比,民生、民情应该是第一位考虑的事;或者说,民生与民情应该是伯夷们考虑诸多问题的出发点也是落脚点。
非常让人痛心的是,伯夷的选择不只是可能让老百姓更加长久地深陷在水火之中,而且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伤害。他最终饿死在首阳山上,虽然肯定会获得一些人的喝彩,比如说希望维持现存秩序、君臣之义的人,但是,作为两千多年后与他拉开了一定距离,因此对他这样做的负面影响看得更加清楚的我们,只能是叹息与摇头。
相对来说,柳下惠的做法则具有相当的理性:一方面他与统治者进行合作——哪怕是他侍奉的国君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未必是理想的国君,一旦他们任用他,那么,他便入朝做官;另一方面,他在官位上,不忘自己做人的原则,哪怕因此而被罢黜。如此这般,是不是比不合作,不出山,让满朝充斥贪腐对老百姓来说要更好一些?而从其个人的角度来说,人总是要吃饭的,家庭的责任也是要承担的,都像伯夷那样逃到首阳山上去,最终饿死山上,是负责任的做法吗?另一方面,柳下惠最终活到了100岁,我相信也一定与他这样潇洒的心态、这样理性的选择存在着相当的关系。所以,他“尔为尔,我为我”的做法不只可以理解,而且充满智慧。
与此同时,孟子对伯夷和柳下惠之所以“一票否决”, 我以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希望在这两者——气量太小和不太严肃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或者说找到第三条道路。然而,“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理论上存在,事实上未必存在;或者说在更多的情况下,人们的选择不是偏向这个,就是偏向那个,很难找到绝对平衡的那个点。因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孟子就本质上来说,与他的先师孔子一样,也是一位理想主义者?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