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8年的初夏,我在重庆一家青旅当了半个月老板。 我当时毕业论文已经写完了,正在准备下半年的考试,那时的北京已经很热了,而且雨水奇少,外边的草坪上陆续有人借了学士服拍毕业照,一股离愁别绪在校园里酝酿。 我在藏书馆已经待了一百多天,同层哪些人要考研,哪些人要司考一清二楚,甚至哪对是情侣都知道,喜欢亲哪个部位都知道。 在屋里呆久了心里就会被外边的柔风带着飘,特别想出去走走,屋内的压抑和校园的离愁混合出了更躁动的情绪。 加上那天王者荣耀一路连败,气得我放下手机决定去重庆玩。 我出去玩的决定都是很短时间内做出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玩,我好像不喜欢跟人结伴出行,大概从日常生活的抽离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如果旁边还有一个喋喋不休的朋友,那这座城市的陌生感大概会少很多吧? 当天下午订了机票,晚上就去机场熬夜等着,买不起好时段的,不过我身体好,加上对重庆的向往,所以那天也是没怎么睡,继续捧着手机在机场连跪。 青旅是在地铁上订的,划拉几下看着评分还可以就订了,名字叫海鸥旅社,有点上世纪海边驿站的味道。 飞机在清晨的曙光中爬升,我看着北京在我身下坠落,散发着霓虹光团的城市逐渐变成面目模糊的怪兽,我想象自己是刚接了任务的特工,结果刚刚整理出冷峻的表情,空姐就来发早饭了,赶紧点头哈腰要了第二份面包。 2. 几小时后飞机降落。 我以为重庆这个时节会和火炉一样热,但是下飞机却有凉风习习,太阳也不辣,可以说比北京舒服,后来才知道我一离开重庆那里就恢复了火炉模式,也算幸运了。 轻车熟路上了地铁,青旅就在解放碑附近,我以为很好找,但一出地铁口就愣住了。 我好像站在一个山包上,公路蜿蜒向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构成了钢铁森林,里面混合了很多颜色发旧的老楼,无数裤衩在十层以上的窗口飘动,很多台阶通向不知道的地方。 重庆,是立体的。 临街的小铺很多,小吃特别接地气,我吃了碗凉粉就出发去找青旅,上上下下就是到不了地图指示的地方,经人指点才拐到一栋楼里。 青旅其实是把一层楼包下来,每个防盗门里有一个大套间,里面又分为若干套间,我去找老板时他正在和朋友打LOL,房间的地板上扔着衣服,桌子上有很多吃过的泡面,屋里白天拉着窗帘,显得很幽暗。 不会是黑店吧?我下意识地往后稍稍,劫色的话还是有点不甘心呐。 结果老板看了我一眼,问我: “来一把?” 我摆摆手,说我不会打LOL。他抽抽鼻子让我等一会儿,然后继续打,房间里不时响起指令声,我就开始到处转,房间布置的还是很有青旅的样子的,很温馨,色调也很年轻,客厅里有一个沙发床,外边能看到较矮的楼的楼顶,上面有一个铁板房,有人住在屋顶上,还把那里开辟成了一个花园。 我好像一下喜欢上重庆了。 3. 游戏打完,老板,后来知道叫阿坤,其实也是个年轻人,穿着跨栏白背心,开始给我办入住,问我要在重庆待多久。 我犹豫了一下说,没想好,不着急回。 他一拍大腿:“你帮我看半个月店吧!” “啥?”我懵了。 “最近没什么游客住啊,你今晚住的那套房就你一个人,我跟朋友也呆腻了,想出去转转,帮我们照顾一下,住店钱给你免了。” 还有这种操作,我暗暗咋舌,考虑片刻说: “可以,但你们得过几天走,等我把重庆转一转。” “嗨,我们这个也不用一直盯着,一般的客人来把密码给他就行了,有时间过去换换床单…” 中午他们带我去吃重庆火锅,顺便给我介绍重庆的景点和青旅的情况。 对本地人来说,没啥玩的,对我来说却是处处新鲜。 青旅入住也简单,网上收到身份证照片登记一下就行,信息走的都是美团,密码锁一天一换,和客人其实不用打照面。 阿坤比我大一岁,大学毕业后也没工作,守着这几套房日子过的挺舒服,他经常会让聊得来的客人当一段时间老板,顺便交个朋友。 “上午你来的时候,看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挺能喝。”阿坤再次给我的酒杯倒满。 “我这是代表东北大汉跟你喝的,哈哈。” 我跟他碰杯,结果下午被他们抬回了青旅。 我在重庆的第一夜很安静,是睡过去的。 4. 等我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疼,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就我一个人,有点恐怖。 洗完漱我去找阿坤他们,发现那屋门锁了。 回去再看手机,阿坤给我发了微信,他头像是个海鸥。 “走了哈,好好看家,回来请你吃饭。” 突然把这个责任交到我身上,还是有点恐慌,这时旅店的手机响了,有新的美团订单。 我接过来一看,是两个女生订了六人间的两张床位。 按照阿坤发来的信息办好登记,已经是中午了,外边突然飘来一阵阴云,然后玻璃上就出现了很多雨点。 屋顶上铁板房的女主人在快速地收衣服,街角下棋的老人一手举着伞怡然自得,这么生活化的场景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这时门铃响了,是那两个女生来了。 她们看到只有我一个人,还把她们的房间安排在离我的房间不远的地方,神色变的很警惕。我是怕黑啊大姐,这么大房子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的。 后来熟了,她们才放松下来,我才知道她们是辞职出来玩的,已经玩了一个月了。 不是离家出走就好,我喃喃。 5. 我很快就适应了当青旅老板的生活,因为这个青旅实在是太冷清了,这半个月里除了那两个女生就只有六七个客人,而且都住的时间不长。 我开始出去探索重庆,就是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想象我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会是怎样的。 走过了一段江湖路,重庆是个江湖气息很浓重的城市,背靠南山大江穿流而过,又有很多地方拆迁,钢筋水泥像被掏空内脏的野兽,不断入耳的方言在城市上空漂浮,高低错落的老楼和穿过楼腹的轻轨,鼻孔里一直充斥着红油辣子的味道。 我坐在着缆车,从江上跨过,黄色的江水在下方翻涌; 我坐着轮渡,在夜晚游江,在金碧辉煌的洪崖洞对面,我是躲在黑暗里的游客; 我一级一级攀上南山的台阶,在山顶看着下方的城市,此刻无数悲欢在那里上演; 我在老城的废墟里穿行,在老茶馆坐下要一壶茶,看他们打牌消磨时光; 我在川美校园里徜徉,毕业展正在举行,看的人没几个,守着自己作品的同龄人也没几个,; 我在会馆里的戏楼前坐下,当天下午只有我一人听戏,我和戏子不知谁更寂寞; 我在磁器口的人潮里艰难前行,丢掉了我自己的踪迹; 我在大雨的夜晚靠着洪崖洞凉亭的柱子,街上的行人纷纷跑去躲雨,灯开始一盏盏熄灭了; 重庆很好玩,重庆很市井,重庆很生活,重庆就是重庆。 而我在这里好像更寂寞了。 而我好像很享受这种寂寞。 6. 阿坤回来的时候,我胡子已经一周没刮了。 因为忘带充电线。 所以阿坤看到我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觉得我在他家旅馆苦熬了半个月。 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我有些骄傲地跟他汇报了经营情况,他看了眼表格笑了,说比他经营时客人多。 他在最后一顿饭时坚持要把妹妹介绍给我,说他妹妹一直想找一个北方人。 我一仰脖撸完一整个串上的菜,告诉他我是中俄韩混血种。 “那很好啊!”他眼睛放光。 “好个屁!家里从小给我定了门跟俄罗斯族的娃娃亲。” 他看着我大笑。“你就没想过反抗?” 我握着酒杯沉思:“小时见面也玩过,长大了看看照片就不想反抗了。” 他复大笑。 第二天我自己爬起来去机场,给阿坤的青旅留了个言。 “我是第32任临时店主,这个老板很好,希望你在这里玩的开心。” 飞机拔离地面,走的时候太阳很热,夏天彻底降临了。 我的漂流也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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