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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卵案

 Leonard上校 2022-07-11 发布于北京

这是 骁骑 的第 377 篇文章


原创小说。

1

没步入社会之前,年轻人都以为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帆风顺的升级打怪之路,雄心勃勃,想站在整座城市食物链的顶端。

但真相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在毕业后两三年内退化为失去梦想的佛系上班族,发现pua的老板、不靠谱的同事才是职场的正常操作。在工作的时候谁还不会遇上几个傻逼,就连警察也不例外。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办案子?”梁龙终于忍不了,一把将手里的记事本砸在了会坐在桌子后边的刑侦专家面前。

自打这位大仙参与“5.23案”以来,整个成州市公安局被他折腾的够呛,这自然也包括刑警梁龙和他的徒弟马飞。-

“少倚老卖老,现场你去过几次?你是哪根葱,要我听你瞎逼指挥?”看着暴怒的梁龙,那个被业界公认的刑侦专家安静了不少,毕竟,专家也知道,为了办这个案子不沾家,梁龙的媳妇已经挺着大肚子来公安局闹了三回。

2012年,成州市。

梁龙是成州刑侦界的新星,在这个县级市里,只有他这一位省公安大学刑侦方向出身的警察,大家都觉得只要把案子交到他的手里,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梁龙始终觉得,命案现场的尸体总会传出一种“声音”,这是一种普通人听不到的东西,十分微弱,有时像摩斯密码,有时像是低吟,它们隐隐作响发出讯号,等待警察们听懂这些亡者遗言,解密那致使它们横死的谜题。

梁龙到达现场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腐败气息直接咬了上来,他挥挥手赶走扑到鼻尖的苍蝇,有些无奈,春夏之交的南方温度很高,这次的受害人又是遇害好几天后才被发现,尸体腐烂的很严重。

床边的味道更加浓郁,他盯着那床鼓鼓囊囊的红色被子,和被子中伸出的人脚,眉毛挑起一个弧度,尸体被很严实地包裹住了。

随着徒弟马飞将被子一点点被打开,浓郁的腐败气息一下炸了开来,死者的面皮先露了出来,呈现大片的腐败迹象。等被子完全揭下来,众人发出一声低呼,因为这具女尸,竟然没穿衣服,下体处有一团缠绕在一起显现出黑紫色的肠子,像是硬生生从体内掏出来的。

按一般的路子,裸体女尸往往都要伴随着性侵,警察们见怪不怪,甚至觉得有点儿算“人之常情”。

不过这回,死者身上找不到一点性侵的痕迹,这倒也是“情有可原”。谁也不会将性侵与老太太关联在一起。

毕竟,被害的是一位老太太,1922年生人,被害前刚过完90岁寿辰。

梁龙环视着屋子,这是一个典型的绍兴山村的民居,黛瓦白墙,屋内的水泥地面满是生活的痕迹,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从高到低的空间都被利用的很充分,床头的柜子盖子和屋里大大小小的抽屉都开着,显得极为凌乱。

徒弟马飞毕竟才刚从警校毕业,自己带了他没几个月,这是第一次出现场,还是经验不足,刚才把被子从女尸身上揭下来已经用尽了小伙子全部的勇气,这会捏着鼻子缩得远远的,好像恶心坏了。

梁龙示意马飞跟他出来透透气,站在门外,点着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这种案子,求财的可能性最大,老太太可能是在半夜醒来,与正在行窃的小偷撞上,被小偷为了灭口杀死的。”

他不顾马飞一脸困惑,继续道:“我还有一个判断,这个凶手肯定是外地过来的流窜犯,估计正值壮年,村里人犯不着为这点钱杀人抢劫。”

马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梁队,如果这案子是盗窃过程中升级为杀人的话,凶手为什么还不赶紧跑啊,又是扒老太太衣服又是掏肠子的,太重口了!”

梁龙摇摇头。“我以前办的案子也遇到过这种农村独居老人,遇到盗贼后反抗被残忍杀害,你见多了就知道,很多凶犯的丧心病狂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后来事实证明,梁龙这句话有它的道理,但只说对了一半。

被害人的信息很快送到了梁龙手上。老太太名字叫苏瑛,半年前老伴儿刚刚去世,周围邻里乡亲的评价都是,这是一个慈祥温柔的老太太,没听说和谁有过纷争。年轻时她还在县里的越剧团演过花旦,算是十里八乡的名角儿,家里还摆着年轻时穿过的戏服。所以这案子,不大可能是苏瑛因为得罪谁才被害的。

老太太家的位置位于村子最里头,拐角就是一条山溪,位置相对偏僻,而且和周围的住户隔了一片树林,视觉上形成遮挡,所以也没什么相关的目击证人能提供线索。

报案的是村支书,他们村剩下的绝大多数是老人,年轻人都到附近的县城或大城市工作去了,所以他时不时在村里转转,上门看看老人们的生活情况。

支书自己也已经60了,上个礼拜刚刚生了场病,没顾得上例行拜访,5月23号那天早上,转到苏瑛家门口,在门口喊了几声老太太的名字却没人答应,就感觉有点不对,要知道老人一向睡得早,起的也是很早的。他推开木门吱呀作响,走进昏暗的房间,发现了裹在被子里已经死去多日的老太太,骇的连滚带爬出了院门报警,现在神志还有点不清楚。

由于是山村,警察出警需要几小时车程,在这几小时里,已经有不少村里的人们来过苏瑛的家里,吊唁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直到警察赶到才把这些叽叽喳喳的村民劝走,但已经把现场破坏的差不多了。

法医为难地表示提取不到什么痕迹,苏瑛的尸体一直闷在被子里,腐烂程度很高,连死亡具体日期的推定都很困难,只能大概估计已经死亡五天到一周左右,这个范围很大,但梁龙觉得也差不多够了。虽然苏瑛老人家附近没有摄像头,无法直接拍摄到凶手进出的画面,但村子几个进出口和交通要道安装了视频探头,凶手无论从哪条路进入村落行凶,肯定在经过的时候被拍下来了,难就难在调取监控并把凶手揪出来的这个过程,肯定工作量相当大,但目前也没什么能缩小范围的办法。梁龙嘱咐马飞尽快到村委会把十几天以来的录像全都调出来,准备大面积排查。

“小马,按照我之前说的,重点关注录像里出现的青壮年人群,18-55岁左右的,让村长派人跟着咱们一块看,不是村内居民的要重点关注,特别是有过前科的。”梁龙道。

看着外边的溪水和警戒线外围观的村民,梁龙叹了口气,他预感这个过程会非常辛苦,但没想到过了几天,一个令他更苦的人就来了,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警队的什么“刑侦专家。”

“梁龙,我给你派了个省队的专家,过来支援一下你们。”陈局在电话里说。

梁龙心知,陈局是嫌这个案子办的慢,在给他施加压力。成州市这个巴掌大点的地方,治安一直还不错,以前的案件侦破速度也都很快。没想到苏瑛案拖了10天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根据梁龙划定的目标罪犯人群:要在进出村子的人群里,识别18到55岁,有过劣迹(吸毒、赌博、借贷)和犯罪前科的男性,但这个侦查范围依然很大,尽管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效果很差。在排查了近百人但都没有结果后,面对没有痕迹的案发现场、没有直接监控、没有目击证人的窘境,案件走进了死胡同。徒弟马飞不说什么,依然每天勤勤恳恳查录像、翻档案、做标记,但梁龙明显感觉队里其他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像以前那么崇敬了,好像在背后议论什么,这种感觉令他很不爽。

他可是一路走过来都没翻过车的警队中坚啊,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乡村流窜盗窃杀人案,怎么可能把他难住?梁龙脸上平静,心里烦得不行。

2

刑侦专家来的那天,梁龙故意没去门口迎接,大大咧咧坐在办公室里等他进来。一是不相信真有什么“破案率100%的专家存在”,二是梁龙这种实战型的一线警察,天生对学术派的所谓专家有抵触心理,觉得来者可能是想摘个桃子混混履历的。

没想到跟这个专家一起进来的,还有陈局,他一进来就骂:“梁龙!你小子干嘛呢,专家到门口了也不知道接一下!”梁龙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定睛看去:局长旁边的人一点也不起眼,大概一米七左右,四十来岁,带个黑框眼镜,微胖,长得像个书呆子,扔到人群里一点也找不出来。这哪有一点专家的气度?看着倒像是个会溜须拍马的家伙。

“梁队,我董炳文,熟人都叫董工,你们也这么叫就好。这次的案子,咱俩一块努力啊。”专家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梁龙假装没看见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扭头对陈局说:“局长,我们这个案子马上就要排查出嫌疑人了,这会儿不需要专家了啊。省里警力资源紧缺,别在我们这个小案子上费工夫了。”

陈局一瞪眼,就要发怒,但旁边的董炳文开口了:“梁队,来之前我看了案卷资料,这案子的方向定的可能有问题,不一定是抢劫。”

梁龙一口气一下子涌上来,强行压到喉咙里,这个专家刚来就表现的很懂的样子,连现场都没去过就想推翻他的思路?

“梁龙,你不要给我带着情绪工作,听到没!董工是省里知名的刑侦专家,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没破的,多听听人家的意见!”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董工,梁龙感到他的日子未来会很难过。

果不其然,董炳文来了之后,只去了两次现场,第一次还进了老太太的屋子,第二次干脆就在村前村后来回转悠,到处找人聊天。除此之外,就是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局里找不着人。梁龙听说他每天晚上倒是安排的满满的,成州市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孙,酒局宴请是少不了的。甚至在唯一一次出席的研讨会上,董炳文一身酒气,醉醺醺地掏出一张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说:“你们不觉得,这个老太太长得挺漂亮的吗?”吊儿郎当的像个老必登,完全不在讨论案情的状态,搞的梁龙很尴尬。

最令梁龙愤怒的一件事是,董炳文把他的徒弟马飞要走了,说是跟着梁龙那样再查俩月也不会有结果,不如跟着他多学点东西。马飞来告别的时候,小伙子怪不好意思的,再三跟梁龙保证,只认他一个师傅,过几天就归队,反倒搞的梁龙有些不好意思,塞了马飞一包九五,让他别有顾虑,跟谁干都是干,顺便帮着他多盯着点董炳文整天在干什么。

马飞走了之后,梁龙只能带着俩辅警继续査视频,终于在5月17号晚上12点左右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这个人影一袭黑衣,在视频的角落里非常不起眼,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个随风飘扬的垃圾袋。在录像里十分小心,第一次抬头看了眼探头的位置,之后明显贴着边走,还把卫衣后边的帽子戴上挡住了脸,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再次出现在探头里,手里拿了个黑色的包,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梁龙马上着手调查,得知这个男人叫胡闯,45岁,在临县居住,有抢劫前科,还是个吸毒人员,刚刚放出来不久,这一下作案动机也说得清楚,吸毒人员为了复吸抢劫获得毒资,是这类人群经常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个胡闯自5月28号后,就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没人能联系上他。通过线人,梁龙得知他那晚离开村子之后,表现得很阔绰,还扬言要去省城买毒品吸个爽。嫌疑人、动机、落脚地点三要素全都有了,事不宜迟,梁龙马上赶到陈局办公室,想向局长申请抓捕,却看到董炳文正在和陈局喝茶聊天,俩人正谈笑风生呢。

妈的,我都忙的跟孙子似的了,你这孙子倒在这里讨好领导,梁龙看到董炳文心里的火又蹿上来了。

“陈局,我们在监控里发现一个重大嫌疑人,有前科,5月17号深夜来过村里,出现在苏瑛家附近,我想申请抓捕,让小马跟我一起去趟省城。”梁龙怼董炳文视而不见,急火火地对陈局道。

“小马我正用着呢,这小伙子悟性不错挺好用的,梁队,不是我说你,以后这种跑腿的活儿少让人孩子干,好好的人都快学废了,人才得用到刀刃上啊。”这话听到梁龙耳朵里,怎么都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办案子?”梁龙终于忍不了,一把将手里的记事本砸在了坐在桌子后边的董炳文面前。

“我辛辛苦苦办案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去过现场几次?就知道瞎指挥!”梁龙提高了嗓门。他是个急脾气,以前也没少跟同事发脾气,这次是最失态的一回。

“梁龙!是不是平时对你太放任了,对专家说话这态度!给我道歉听到没有!”陈局拍桌而起大吼,把桌上的茶杯盖儿都给震掉了。

梁龙瞪着局长和董炳文,只觉得一阵委屈,扭头就出了办公室,正和马飞撞了一个满怀。梁龙拍拍马飞的肩膀:“小伙子自求多福吧,以后我就带不了你啦!”马飞却一脸兴奋:“师傅,董工找到线索了!嫌疑人就是村里的!”

“啊?”这回轮到梁龙懵逼了。

看着面前的嫌疑人,梁龙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既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手,也并不是一个中青年,却是一个92岁的老头,叫吴斌涛,审讯室里都不敢把空调温度降低,生怕他感冒身子骨扛不住,。

抓捕之前梁龙问过马飞,董炳文凭啥确定这个吴斌涛是嫌疑人的,马飞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根据监控,但是师父您之前划定的重点人群错了,所以才忽视了吴斌涛,他在5月15日晚上和5月16日早晨都来过苏瑛家附近,而且他就住离苏瑛家不远的地方!

梁龙不服气,说董炳文不可能这么神,这个吴斌涛凭什么嫌疑就大了,一个老头能干出这种事?马飞一拍大腿说他开始也觉得董工不靠谱,但是后来观察他的每个行为好像都有道理。首先他找法医仔细查看了当天的验尸报告,并和法医进行了深聊,虽然痕迹几乎没什么留下的信息,但还是让他打听到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点:苏瑛的尸体上,有不少苍蝇卵。苍蝇卵?梁龙回想起到现场那天扑面而来的苍蝇,这在农村不是很常见吗?这有什么特别的?马飞却说,梁队,你想想都五月份了,那么高的温度苍蝇卵一天就能孵化,但为什么苏瑛身上还有没孵化的苍蝇卵,肯定是中途有人把被子盖在她身上,阻断了卵的孵化。所以董工就判断,苏瑛死的时候身上是赤裸的,这时苍蝇在她身上产卵,后来凶手又回来拿被子给她盖上了。

等等等等,梁龙抬起手比了个中止的姿势,有没有可能杀苏瑛的是一个人,回来盖被子的是另一个人?马飞哭笑不得地看着梁龙说梁队,这种可能性不排除,但你觉得在成州这个地方,这种事的几率大吗?

梁龙也知道答案,其实在脑子里已经快速推断出来了:一般的求财案件,凶手不可能对死者的裸露身体表示关注,而有苍蝇卵这个细节引发的凶手回来盖被子这一动作,会将案件的方向引到他从没考虑过的方向,那就是仇杀,凶手认识苏瑛。

马飞看出梁龙若有所悟,继续道,董工第二件事,是让我去查了苏瑛家五月份的用电量,结果发现5月15号那天晚上10点用电量有一个小高峰,后边的日子就一直没变过,所以判断凶案最有可能发生在那天晚上。农村一般都很省电,用电变化明显可能是外人来拜访,并且这个客人能在晚上10点敲开苏瑛家的门,这就更证实了第一点杀害苏瑛的凶手是她的旧识的猜想。

第三件事,董工让我去查了苏瑛年轻时唱戏的事,找她当时剧团的老人聊了聊,还要了张她年轻时的照片,知道她年轻时在剧团演过花旦,那时候就追求者甚多,其中同剧团有一个追求者就和他住一个村,就是眼前这个吴斌涛。

所以,这个案子很大概率不是为财,而是一起因爱生恨的杀人案!当然特殊之处在于,杀人者和被害人都是年逾九旬的老者。

这回重新划定了监控范围后,很快发现吴斌涛的确在那天晚上出现在苏瑛家附近,因此他的嫌疑一下子大大提高了,董工马上申请了抓捕。

梁龙看着这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心里却在懊悔,董工选择的这几个突破口并不算复杂,要是搁在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没准他还能发现问题,但这些年下来他有点沉醉在别人对他的赞誉里,做判断确实有些武断。保持清醒或许在短时间内不难,但要是在整个职业生涯都能保持一份冷静的清明,恐怕才能称得上是专家。

“吴斌涛,案发那天晚上监控拍到你了,经过重新勘察,在苏瑛家里也发现了你的指纹,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跟我们说说吧。”坐在审讯室最前面的董炳文开口说话了,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并没有抓到凶手的兴奋,而是有一种淡淡的疲倦。

吴斌涛缩在椅子里,眯起眼睛看着董工,过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我没想杀了小瑛。”

他没做什么诡辩就交代了全部,或许在他看来,苏瑛死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吴斌涛说,他和苏瑛是同年加入剧团的,苏瑛外形条件不错,被班主往花旦方向培养,他自己稍差一点,加上个子不够高,演的都是丑角,不过这不影响他和苏瑛在少男少女时期萌发了爱慕之情。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和苏瑛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这一切,直到那个叫费正茂的男人出现,都被永久改变了。

费正茂来自上海,为了躲避战乱来到成州这个小城,年纪相对成熟,长得更是高大帅气,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公子爷的派头,一来就演了小生。吴斌涛明显感觉,排练时苏瑛和他开始有了距离,反倒是无时无刻不跟在费正茂身边,眼神里满是崇拜,看在吴斌涛眼里,却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他跟苏瑛吵过架,下跪求过苏瑛,想尽办法哄她开心,但都无法改变苏瑛离他越来越远投向费正茂的事实。到后来,剧团里只有吴斌涛一个人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订下了终身,整日要唱的一句“他曲未终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竟在他身上变成了现实。

窗户纸被捅破的那天,吴斌涛呆呆走出剧团,不顾后边苏瑛的呼唤,再也没回去过。他说没讨得苏瑛的喜欢,自然没脸再呆下去了,只想着成全他俩算了。话虽如此,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看不上别的女人,一直住在苏瑛家不远的房子里,他喜欢日落时分眺望苏瑛家冒出的缕缕炊烟,他会想象那个被苏瑛等待的、回家吃饭的男人是自己。

如此一晃几十年,费正茂去世了,吴斌涛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他确实恨费正茂夺走他的小瑛,但他也谈不上为费正茂的离世开心,大家都老了。这半年他只是恢复了和苏瑛的往来,偶尔过去打打招呼,苏瑛好像忘记年轻时的事,每次都很温和地和他唠唠家常,让他心里也萌生出一点希望:他们俩在人生的暮年,没准还能走到一起。

5月15号那天晚上,他越想越激动,觉得这事这能成,披件大衣就去敲苏瑛家的大门。他不好意思白天去,被村里人看见是要说闲话的。苏瑛开门看见是他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让他进去了。那天晚上是几十年后吴斌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起两人年轻时在剧团的事。他们聊的还行,直到吴斌涛透露出想和她在一起那一刻为止。苏瑛吓了一跳,说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老伴儿又刚走,根本不想考虑这事儿,让吴斌涛很失望。吴斌涛情急之下说了些不尊重费正茂的话,苏瑛的脸就拉下来了,说她现在不考虑吴斌涛,作势要赶他走,吴斌涛怒从心头生,伸出干瘪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拉扯中不小心掐死了她...

听到这里,董工突然重重敲了下手里的钢笔,沉声道:“吴斌涛,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梁龙本来已经沉浸在这个略带感伤的故事里,闻言猛然抬头,发现刚才还低声陈述的吴斌涛突然不说话了,换了一种阴森的眼神看他们。

“第一,我跟剧团的老人聊过,你当年根本就不是什么成全两人才离开的,纯粹是因为酗酒和骚扰被开除的。”董炳文一改平日的颓样,目光炯炯,显得很有威势。

吴斌涛的身子在座位里滑下去一点儿,身子显的更小了。

“第二,剧团里还在世的人都说你当年和苏瑛从来没有在一起过,都是你单方面追求苏瑛,搞的苏瑛不胜其烦。村里老人也说,你和费正茂一直不大对付,在村子里都是躲着对方走,没少嘟嘟囔囔说他的坏话。”

”第三,还是苏瑛的尸体,你不仅扒光了她的衣服,还把手伸进她的下体扯出了肠子,根据我的经验,对某方面无能的愤怒会对应呈现在受害人的器官上,如果我没猜错,你甚至尝试过猥亵尸体,但是没能成功。能对一直深爱的女人做出这种事,这充分证明你那不是健康的感情,只是一种变态的执念!你从来,爱的只是自己,当她没按你期待的那样回应时,你就亲手毁掉了她!”说到最后,董炳文的语调陡然上扬,有如宣判,在狭小黑暗的审讯室里震得嗡嗡作响。

吴斌涛突然向前,似乎要扑向董炳文,但被束缚住的双手阻止了他,那一刻他不像一个年逾九旬的老者,而是一个蛰伏多年的凶兽。他满是皱纹的脸露出狞笑:“我等了她那么多年,没想到她还是觉得费正茂更好,拒绝我的时候,她说她从来没看上过我,无论是长相能力还是人品,都照费正茂差得太远。这我还不杀她?”吴斌涛舔了一下嘴唇,显得无比猥琐。”我就想扒她衣服哟,看着她又不行,我总得摸摸吧,就把手伸进去了...“他说的话和他的表情十分不符,梁龙感到一阵嫌恶,就像看到一具丑陋如枯柴的身体里,还蕴藏了一个下流凶残的灵魂一样反胃。

“但是!”吴斌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惶恐,“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醒过来,小瑛已经在那儿了,不是我干的…我以为是场梦咧,回家困一觉,第二天还来她家,她还躺在那里,光着,我拿被子给她盖上了,然后翻了翻家里,收音机突然响了哟,那个唱腔,和小瑛以前一模一样…”吴斌涛说不下去了,梁龙和董炳文对视一眼,他们确实在苏瑛家发现桌上有个老收音机,但是应该早就不能用了。

从审讯室出来,梁龙有些恍惚,为这份畸形的杀人事件,也为自己之前对董工的态度感到惭愧。一直以来是他自以为是,没有发现一些很明显的问题,导致案件的侦破严重延期。董工经过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出去抽根烟?”

警队门口的院子里,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和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并肩站在一起,构成一幅奇妙的画面。梁龙掏出一支九五递给董工,并为后者打火点烟,董工用老烟枪的熟练手法夹住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

“他大概率余生将在监狱度过,但和他犯的罪相比,这简直算不上惩罚。”梁龙有些落寞。

“他这辈子,也活的不轻松,当然这全怪他自己。”董工推了推黑框眼镜,望向远方。“你说,人到暮年,还会有爱情吗。”

两个男人聊这个有点奇怪,但梁龙还是硬着头皮说话了。“爱情是本能啊,有人一辈子都不会,自然就有人到了九十岁还想去爱。就是吴斌涛这种对苏瑛的执念算爱吗,我不知道。”

演过丑角的吴斌涛,竟不知道小丑一直竟是他自己,苏瑛一定是看到他灵魂深处的黑暗,才会毅然决然始终对他保持距离吧。

穿越半个世纪的风烟,苦苦等一个未知的结果,最后亲手摧毁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芒,他相信吴斌涛在杀死苏瑛的那一瞬间,也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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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配图 / 堆糖

作者 / Marlo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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