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某一刻,当我站在草原上,远眺四处风景,恍惚置身世界尽头。 文学影视作品当中,对于世界尽头,有过各式各样的展现。 村上春树一本书的名字——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曾看过的某部港台恐怖片,世界尽头是万丈深渊,荒芜空洞,暗魅诡异,电影《姜子牙》里则是一片无边瀚海;
古代中国人的浪漫绮念里,世界尽头大抵等同于天涯海角,能够安放一种圆满无缺的幸福美好......
在我的想象当中,世界如果有尽头,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空洞、混沌、冷酷、峭拔、阴森、静寂。
那里没有生灵,没有希望。 然而我们都知道,生命有尽头,世界无尽头。
生命所能被赋予的遐想无尽头,生命所能承受之重有尽头。
然而我知道,朋友口中的“尽头”,形容的是自由。
莽莽苍苍的自由,清风徐来的自由,无欲无求的自由。
我们此生最渴望的,我们兜兜转转终究失去的,我们目送归鸿惆怅怀念的,我们曾几何时亲手交付有恃无恐的。
自由。
夜晚,当我坐在出租车上,穿越草原间静谧冷清的公路。
良久一段时间,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只有这一台车,两个人,一轮月。
月光在我们的前方,冷冷清清地照耀,安抚抑或镇压着这座城市。
如果此刻世界消亡,那么我们是陪伴彼此到最后的人——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在这样的冷月夜,我们无需知晓对方的名字。
那一刻,我只是想到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儿女》。
赵涛扮演的赵巧巧,经历了生活山重水复的打击,独自一人坐上了远行的火车,遇见了徐峥扮演的侃侃而谈,热情四溢的克拉玛依男子。
他为她勾勒生命的美好蓝图——有关于他们二人的。 从最初的谨小慎微,到后来的心有所往。
她果真把这次相逢当作一场邂逅,而那个男人,只是在闷极无聊的旅途中寻觅一点可有可无的消遣。
他或许没有错,只是寂寞说了慌。 她更加没有错,只是荒凉的心渴望一点光亮。 生活也没有错,因为事与愿违,太过寻常。 “整个世界打了个盹,做了一场不近情理的梦。”
张爱玲小说《封锁》,在这部21世纪的电影当中,回光返照。
她看着无边夜色,荒凉公路边,一幢阴森庞然的建筑,做了孤独最响亮的陪衬。
孤独是曾经希望,终究落空;
孤独是人在江湖,没有知己;
孤独是生命冗长,世情淡薄;
孤独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如此文不对题。
在极致的情形当中,人的孤独被无限曝光。
孤独是草原的关键词。
因为它如此浩瀚,如此简洁,如此苍茫,如此明朗。
一头牛,一棵树,一座小木屋,一辆摩托车,一个人,都会显得如此突兀,突兀的渺小,渺小当中透露着庄严。
孤独与自由,如此血浓于水,貌离神合的一对。
某一刻,当我独自坐在湖边,充分享受着日光、草原上吹来的风,还有地广人稀的自由。
当我看着身前这一片绿野,还有结伴生长的参天大树,很难不想到《飘》里经典的Twelve Oaks(十二橡树庄园)。
那里曾经烟火喧嚣,肉香弥漫;
那里曾经回荡着华尔兹乐曲的涟漪,那里曾经传来午睡时分含着香水味道的恬淡鼻鼾;
那里曾优雅走过锦衣华服美娇娘,还有挚爱阿希礼柔情似水的目光。
而娇蛮甚而跋扈的斯佳丽,曾经受人众星捧月般爱慕。 尽管很多年后倒在阶梯上的Scarlet说,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但那些回不来的yesterday见证过怎样烈火烹油的优雅与华美。 然而,Waltz会散场,战争会落幕,良人会远去——gone with the wind,(你不曾吹拂过那风,自然不会懂,我曾如何破碎与悸动)。
而她也从一个懵懂孤傲的青春女郎,变成了千帆过尽的精明妇人。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生存,除了巴特勒,也没人值得让她如此冷。 乱世佳人,这四个字背后,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藏着太多的心酸与失落,太一言难尽的爱和恨。 在午夜时分呜咽,绕梁三日,难为听。 但没有这些波澜起伏,何来佳人? 我们的生命,太过迂回,不准许一览无余,大彻大悟。 我们终将一路唏嘘,一路后知后觉。
前方依然还有漫长迂回的路,埋伏着种种心心念念与事与愿违。 我们终将原谅,曾为之叹息流泪过的,曾为之雀跃欢喜过的,都将成为我们生命的宏大背景。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只有天地间的风,紧紧相随,小心翼翼地叮咛,那些百转千回。
终究我们只得自己,幸而我们还有自己。
我们渺小庄严的、华美冷酷的,孤独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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