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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阅读碎札

吴营洲 

西门庆的长相

西门庆长得咋样?在人们的印象里,自是貌比潘安,风流倜傥的。但在《金瓶梅》第二十九回,他让吴神仙给他相面时,吴神仙看过后则说:“吾观官人,头圆项短……”

不瞒您说,当我看到“头圆项短”这四个字,不禁一乐,下意识地想起了小品里的一句话:“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莫非西门庆的外形,会跟范伟似的?

然而我后来方知,“头圆项短”是算命先生的一句惯用语,是指一种有贵气的面相。

再者说,吴神仙当着西门庆的面,自然会说些好话、奉承的话,绝不会当着矮子说短话的。

那么,西门庆究竟是何长相,那就只得凭读者各自的想象了。

但肯定,无论是男人看,还是女人看,西门庆都不会是个丑人!

“倒醮”

在《金瓶梅》第十九回,看到了“倒醮”一词。

书中的原话是,张胜道:“蒋二哥,你这回吃了橄榄灰儿,回过味来了。打了你一面口袋,倒过醮来了!”

我认为,这个“倒醮”应该是“倒嚼”。

因为我想起了我的某些童年往事。

我小的时候,是在冀中平原长大的。在当地,“倒嚼”有三个意思:

一是牛啊羊的等反刍动物,吃完草料后的反刍,叫“倒嚼”。

二是没有足够的空间,倒腾不开了,也叫“倒不过嚼来”;经过一番整理或挪动,终于能活动开,或能转过身时,便叫“倒过嚼来了”。比如说吃东西,我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娘便说:“你看看你,嘴里都倒不过嚼来了。”

三是说某件事想不通,叫“倒不过嚼来了”;而某件事想通了,则叫“倒过嚼来了”。在《金瓶梅》第二十六回,也有这个意思,来旺儿对他媳妇说起西门庆时道:“他倒过醮来了,拿买卖来窝盘我。”

然而,当我以为这个是我的独到“发现”时,不曾想在网上搜到一篇文章,标题恰是《“倒醮”应该是“倒噍”》,载《文史知识》1992年第11期。百度汉语称:“倒噍”同“倒嚼”。窃以为,“嚼”字更通俗。

“杭州织造”

在《金瓶梅》第二十五回,有这样一句话:“话分两头,却表来旺儿往杭州织造蔡太师生辰衣服回还……”

实话实说,当我看到其中的“杭州织造”四个字,心头不禁一惊,这不是明清时代才有的机构吗?怎么会出现在武松、武大郎所在的的那个宋代?

经百度得知:“杭州织造是明、清两代都在杭州设局织造宫廷应用的丝织品。明由提督织造太监主管。清朝初年仍旧。顺治时曾由户部派人管理。旋仍归宦官的十三衙门。康熙二年(1663),改由内务府派官久任。”

后来一想,倒也释然了:《金瓶梅》一书虽是在拿宋朝的武松、武大郎说事儿,但实际描写的场景等,却是明朝的。

《金瓶梅》也有“人物判词”

《金瓶梅》第二十九回回目是《吴神仙贵贱相人  潘金莲兰汤午战》,这吴神仙依次把西门庆以及他的妻妾、女儿、下人等相看了一遍,各自都给出了“评语”。

诸如说潘金莲的丫头春梅:“山根不断,必得贵夫而生子;两额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

而这话说的,连吴月娘都不信。

事后吴月娘对西门庆说:“我只不信说他春梅后来戴珠冠,有夫人之分。端的咱家又没官,那讨珠冠来?就有珠冠,也轮不到他头上!”

但后来,吴神仙的话果然应了。

我感觉,所谓的吴神仙的“评语”,何尝不是《红楼梦》第五回的那些“判词”?

这当是曹雪芹从《金瓶梅》里学到的一手。

“某×”略称的由来

看新编的电视连续剧们,常常听到叫某局长、某处长为“某局”“某处”,感觉很新鲜,以为是从港台电影中套过来的,因为在港台电影中常常听到“某司儿”之类的叫法,然而在《金瓶梅》第三十一回,西门庆想做官帽,于是,“又唤赵裁率领四五个裁缝,在家来裁剪尺头,趱造衣服”。

这里的“赵裁”,便是“赵裁缝”的略称。

由此或可感知到,当今的编剧,乃至官场中人,还是很有文化的,连个略称都有文化渊源。

当然,这个“赵裁”是不是“某×”略称的由来,待考。

“甄妃之玉”

在《金瓶梅》第二十六回,有这样一句话,称西门庆与宋惠莲:“于是二人解佩露甄妃之玉,朱唇点汉署之香……”

什么是“甄妃之玉”“汉署之香”呢?

经百度,方知“甄妃之玉”是指像三国时美女甄妃那样的纤纤玉手,“汉署之香”指鸡舌香。(鸡舌香即丁香,含在口中,当就呵气如兰。)

这俩词在这里,是比喻二人“解衣露体,接唇亲吻”。

在第七十六回、第九十七回,竟又出现了大致相同的语句:一是月娘见任医官时,“春笋露甄妃之玉,朱唇点汉署之香,望上道个万福”;是春梅与陈经济,“两个在花亭上,解佩露相如之玉,朱唇点汉署之香。”

只是第九十七回将“甄妃之玉”换成了“相如之玉”。

由此可知,一个大致相同的比喻,竟在书中前后出现了三次,感觉《金瓶梅》一书的文字真的不大讲究。

看起来,《金瓶梅》的作者,还真如梅节先生所说,并不是什么名家巨儒,只是个说书艺人。而说书艺人所面对的听众,一次和一次或许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使用重复的比喻,听众或听不出来。而《红楼梦》则没有此等现象。

鲜活的语言

《金瓶梅》的语言委实很鲜活,在第二十六回,当潘金莲听孟玉楼说宋惠莲得到了西门庆的恩宠后,“到后边对众丫鬟媳妇,词色之间,未免轻露”时,潘金莲不听便罢,听了便忿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说道:“真个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与你说好话,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掉过来哩!”玉楼道:“汉子没正条,大的又不管,咱们能走不能飞,到的那些儿!”金莲道:“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甚么?活一百岁杀肉吃?”

《金瓶梅》《红楼梦》中的某些人名

在《金瓶梅》中,西门庆家的家人、小厮中,有来旺、来保、来兴儿等名字。

在《红楼梦》中,贾府的家人、小厮中,也有来旺、旺儿、兴儿等名字。

在《金瓶梅》中,韩家的姐妹金钏儿、玉钏儿,而在《红楼梦》中,王夫人的两个丫鬟也叫金钏儿、玉钏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知道,小说自是杜撰的,人名自是虚拟的,可是,当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的时候,为什么不绕开那些熟悉的名字呢?

我们知道,《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是深刻的,也是深远的,常听人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因此我想,曹雪芹故意起这些名字,莫非是在向《金瓶梅》致敬?

人物名字的设计

在《金瓶梅》中,王六儿和小叔韩二通奸,被邻居抓住游街时,一个围观的老者:“可伤!原来是小叔儿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奸,两个都是绞罪。”旁边有人认出他就是有名的陶扒灰,一连娶三个媳妇,都吃他扒了,便说道:你老人家深通条律,像这小叔养嫂子的便是绞罪,若是公公养媳妇的却论甚么罪?”那老者低着头,一声儿没言语走了。

有趣的是,抓奸的那几个人,分别叫车淡、管世宽、游守、郝贤(扯淡、管事宽、游手好闲)。

在《红楼梦》中,就是很有些谐音名字的,诸如贾府的清客詹光(沾光)、卜世仁(不是人)等,以及导致香菱被拐的霍启(祸起)。

林太太的年龄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的那个林太太,究竟多大岁数?

文嫂道:“若说起我这太太来,今年三十五岁,属猪,端的上等妇人,百伶百俐,只好像三十岁的。”(第六十九回)。

这种说法不确,或是《金瓶梅》本身有倏忽,或是文嫂有意隐瞒了林太太的实际年龄。

林太太的实际年龄,应该比这大许多。

倘若她真是三十五岁的话,那么,她的儿子王三官该有多大?充其量或有十五六吧。(西门庆说王三官:“今年不上二十岁。”)

在古代,一个十五六的人结婚成家是有可能的,但王三官像书中所描写的那样——跟了一般光棍帮闲,终日里嫖娼宿妓,惹花弄草,致使他的娘子(一个才十九岁的女人)悬梁上吊好几次——似乎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还是郑爱月说得比较靠谱:“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狐狸也似。……”(第六十八回)

吴月娘的气势

在第六十九回,月娘问道:“这个是哪个王三官儿?”西门庆道:“此是王招宣府中三公子。……人家倒运,偏生出这样不肖子弟出来。你家父祖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又现入武学,放着那功名儿不干,家中丢着花枝般媳妇儿——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不去理论,白日黑夜,只跟着这伙光棍在院里嫖弄,把他娘子头面都拿出来使了。今年不上二十岁,年小小儿的,通不成器!”月娘道:“你不曾溺泡尿看看自家影儿。老鸦笑话猪儿黑,原来灯台不照自。你自道成器的,你也吃这井里水,无所不为,清洁了些甚么儿?还要禁的人!”

几句说的西门庆不言语了。

听月娘这口气,这气势,不像是西门庆的“贱荆”,倒像是西门庆的家长。

“不坚牢”与“彩云易散”

据我粗略统计,在《金瓶梅》中“不坚牢”共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是第二十六回,“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二次是第七十一回,也是这句话。

第三次是第九十六回,“老年色嫩招辛苦,少年色嫩不坚牢。”

而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第三回,恰巧有句眉批,正是“少年色嫩不坚牢”。

而在《金瓶梅》中出现的“彩云易散”恰巧在《红楼梦》中也出现了,是形容晴雯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

其一,或是说明《金瓶梅》的文字不大讲究,同样的词语不该原封不动地重复出现。在《红楼梦》中,“假作真时真亦假”同样也出现了两次,但这是为了强调这句话的重要,而《金瓶梅》却没有“强调”这层意思。

其二,当是说明《石头记》的评批者脂砚斋是读过《金瓶梅》的,不然就不会一字不差地引用。

当然,曹雪芹也肯定是读过《金瓶梅》的。即便是当下,没有读过《金瓶梅》的文人、准文人,几稀。

一个小疑惑

《金瓶梅》第六十六回的这一段,貌似有点“问题”:

刚开始,是西门庆“次日早起,往衙门中去。”

接下来是衙门的情景:“早有玉皇庙吴道官差了一个徒弟,两名铺排来,在大厅上铺设坛场……”

这是对的。

但紧接着则是:“西门庆来家看见,心中大喜……”

这就不对了。

此时的西门庆刚到“衙门”,怎么又“来家看见”?中间似乎缺少过渡。这或是《金瓶梅》的疏漏之一。

重复的话

第七十五回,吴月娘向西门庆讲述她和潘金莲的“冲突”时,有两句明显重复的话:

先是“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心口内只是发胀,肚子往下憋坠着疼,头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

随后又是“如今心内只发胀,肚子往下憋坠着疼,脑袋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

这种现象,在《红楼梦》中是没有的。

西门庆吃药用人奶

西门庆病了,吃药竟用人奶。

书中写道:“只见玉箫早晨来如意儿房中,挤了半瓯子奶,径到厢房与西门庆吃药。”(第七十九回)

如意儿是官哥、孝哥的奶娘,比西门庆小一岁。西门庆和如意儿有一腿,令人纳罕的是,他为什么不将如意儿唤将过来,直接饮用呢?就像杜撰出来的大地主刘文彩的罪恶之一,就像现实中的大贪官鲁大人等的罪行之一。

西门庆吃的自然是中药,可能并不是现熬的那种,而是丸、散、膏、丹之类的吧。

西门庆的临终遗言

西门庆的临终遗言,听来颇具喜剧效果。

……说毕,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珍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西门庆道:“你休哭,听我嘱付你。”有《驻马听》为证:

“贤妻休悲,我有衷情告你知:妻,你腹中是男是女,养下来看大成人,守我的家私。三贤九烈要贞心,一妻四妾携带着住。彼此光辉光辉,我死在九泉之下口眼皆闭!”

月娘听了,亦回答道:

“多谢儿夫,遗后良言教导奴。夫,我本女流之辈,四德三从,与你那样夫妻。平生作事不模糊,守贞肯把夫名污?生死同途同途,一鞍一马不须吩咐!”(第七十九回)

一个临死的人了,一个面对临死的人了,竟然对起了“山歌”,真是令人想起前网友的一句话:“笑死老子了!”

还是《红楼梦》林黛玉的对贾宝玉说的那句“遗言”朴实、感人、意蕴无穷:“宝玉!宝玉!你好……”

孙雪娥的卑贱

西门庆的一妻四妾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此时李瓶儿已病故)去应伯爵家吃满月酒。

书中介绍,“月娘便穿着银鼠皮袄,藕合缎袄儿,翠蓝裙儿;李娇儿等都是貂鼠皮袄,白绫袄儿,紫丁香色织金裙子。原来月娘见金莲穿着李瓶儿皮袄,把金莲旧皮袄与了孙雪娥穿了。”

由此可知孙雪娥的地位低下。

待晚夕回来,这一妻四妾“都到上房拜了西门庆,惟雪娥与西门庆磕头,起来又与月娘磕头”。(第七十五回)

孟玉楼的嘴

第七十五回,西门庆听说孟玉楼病了,于是走到玉楼房中,……见她呻吟不止,慌问道:“我的儿,你心里怎么的来?”妇人一声不言,只顾呕吐。被西门庆一面扶起他来,与他坐的。见他两只手只揉胸前,便问:“我的心肝,你心里怎么?你告诉我。”妇人道:“我害心凄的慌,你问他怎的?你干你那营生去!”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刚才上房对我说,我才晓的。”妇人道:“可知你不晓的。俺们不是你老婆,你疼心爱的去了!”西门庆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个嘴,说道:“怪油嘴,就奚落我起来!”便叫兰香:“快炖好苦艳茶儿来,与你娘吃。”兰香道:“有茶伺候着哩。”一面捧茶上来。西门庆亲手拿在他口儿边吃。妇人道:“拿来等我自家吃。会那等乔劬劳,旋蒸热卖儿的,谁这里争你哩!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也有这大娘,平白你说他,争出来鼓包气!”西门庆道:“你不知,我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个闲。”妇人道:“可知你心不得闲,可知有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们这僻时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

在这里,可以看到西门庆人性的一面,更感觉孟玉楼的嘴也挺厉害,不亚于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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