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哦！安城！

哦！安城！

吴营洲

　　忽然！忽然！忽然！

　　忽然就想回去看看我的第二故乡——安城！

　　于是，慌慌地骑上车，慌慌地上了路，慌慌地直奔百里之外——那个我曾经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村子！

　　三十多年了，我没有重回过那方广阔天地！

一

　　村子的大致位置，我肯定是清楚的！

　　我在这里度过了两年零八个月！

　　这里，俨然成了我的一个胎记！

　　但，三十多年过去了，原来的路，早已没了踪影！

　　我骑在车上，左左右右地打量！终是辨认不出哪个村是！

　　在一条新修的大道旁，我看到有位正在抽烟的老人，于是便走了过去！

　　“请问，去安城[1]怎么走？”

　　他看了我一眼，指指身后说：“这就是！”

　　“哦！这就是！”

　　我朝他身后望去！一时间愣在那里！

　　过了会儿，那位老人说：“我就是安城的！”

　　“是吗？”我忙问：“您是几队的？”

　　“七队！”

　　“哦！那……您家在村西头！”

　　他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便问：“你找安城，是来串亲戚，还是……”

　　霎时间的我，慌慌地向他道谢，慌慌地低下头，慌慌地推上车，慌慌地离开了他！

　　我怕破了音！

二

　　我下乡的时候，是在第二生产队！

　　二队在村东头！

　　进村后，见那条南北向的小街还在！只是，只是两边的房子都是翻盖过的！全然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街上没有人！

　　我缓缓地骑着车！边左看右看边默默地想：这该是谁谁家！这该是谁谁家！这该是谁谁家！这该是谁谁家！

　　这条街不长！可我来来回回走了三趟！

　　待我转到村里东西向的主街时，才看到有几位老人靠在路边墙根儿处晒太阳！

　　我侧目看去，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他们也都扭着头看我！面无表情！

三

　　重又回到我曾经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这条小街！

　　就在老队长家的门前——我感觉老队长原来的家就在块儿——停了下来！

　　我怔怔地瞅着这座院落！

　　在我的感觉里，这里该是老队长曾经的家！但不知现在是不是还是！

　　黑色的大铁门半开着！

　　透过门洞，能看到院子！

　　院子里没有人影！

　　老队长有三儿一女，但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也当着别人的面说：“你是我们家第四个儿子！行三！”

　　……

　　现在，老队长已经去世了！

　　早就去世了！

　　屈指数来，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老队长去世的时候，可能才五十多岁！——因为老队长自打十几岁时就当队长，当了三十多年，村里人都叫他“老队长”！

　　我有一年回家探亲，妹妹问我：“老队长去世了你知道吗？”我说：“知道！”妹妹沉默了好久，然后对我说：“你没良心，老队长对你那么好，你都没去看看他！”

　　是啊！老队长对我那么好！

　　老队长让我做了生产队的会计！

　　老队长本人不是党员，却靠着他在村里的那份威望，建议村支部接纳我！

四

　　不知过了多久，我推着车子，走过老队长家的门口，一步步地，走到了小街的南头！

　　忽然，从一家院子里，蹿出了一群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

　　我拦住一个，指着这家院子问：“这是谁家啊？”

　　“我爷爷家！”

　　“你爷爷叫什么？”

　　小男孩儿说了一个名字！

　　我想了想，感觉有点印象，只是想不起具体模样了！——但我知道，他爷爷是一队的，不是我们二队的！在我印象里，他爷爷应该长我几岁！

　　小男孩儿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奶奶在家呢！你家去吧！”

　　我忙说：“不了不了！你玩你的！”

五

　　其实我返城后，确实是回来过一次的！

　　当时，老队长还在！

　　见我回来，老队长就领着我，一家一户地串！

　　无论到了谁家，老队长总是大着嗓门说：“咱们队的知青回来看咱们了！”

　　无论到了谁家，都会留我吃饭，老队长却总是大着嗓门说：“哪能呢哪能呢！他娘[2]她们正包饺子呢！”

　　现在老队长不在了，我又能到谁家去呢！谁又能领着我一家一户串呢！

六

　　我重又回到大街上！

　　两眼四望！陌生而亲切！

　　可我不敢说恍若隔世！

　　忽地，见一家的后房山上，抹着块黑板！

　　这块黑板其实是个“公示牌”，上面写着一些农村低保人员的名字！

　　我停下车，一一地看！还真看到了一个熟人！是我们二队的！于是我掏出相机去拍！

　　这时有个小伙子恰好路过，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乡里来的？”

　　我忙摇头！复又点头！

七

我还是忍不住重又返回到老队长的家门前！

想看最后一眼！

不管是不是！

但那大致位置是不会错的！

没想到，此时的门洞里，出现了一位老人！

老人坐在一小板凳上，默默地瞅着门外！

我停下车，远远地打量他！——搜尽记忆，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他自然也在打量我！很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总是站着不动，往他家瞅！

我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推着车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站在台阶下，问他：“这是谁的家啊？”

没想到，他冲我摆摆手！指了指院子！

不知他是耳聋，还是患过脑梗！但那意思我懂，是让我进院问屋里的人！

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稍倾，我微微地向他鞠了一躬，便推车离开了！

一步三回头！

八

　　我要离开村子了！

　　忽然看到另一条小街！吃力地想，却总是想不起它曾经的样子，于是便想进去走走！

　　没想到，竟是条死胡同！

　　恰巧，从胡同尽头的那户人家里，走出了一年轻妇女，三十来岁，当她看到我后，厉声喝道：“干什么的你！”

　　她的这声断喝，不仅吓我一跳，还令我惶恐不已！

　　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迷路了！”

　　于是，在她的注视下，我，落荒而逃！

九

　　蓦然想起几句诗：

　　别梦依稀咒逝川！（毛泽东）

　　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

　　某山某水迷姓氏！（龚自珍）

　　犹吊遗踪一泫然！（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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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安城，隶属河北无极，原名安乡城，是三国时曹植被贬为安乡侯的地方。

　　[2]当地人称“大娘”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