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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此文搭配Bob Dylan的歌曲on the road看效果比较好)

 柔情1991 2023-01-04 发布于云南

冬天,妈央我去西头买一点菠菜豆腐回来。用所有熟悉妈的人的话来说,你妈菜都不舍得买。是的,我妈是个节俭入骨髓的那种妇女。电费一年才三块钱,想想,人家一个月都要十几块吧(90年代农村)。同学(他爸爸是电工,抄电表,收电费,后来贪污,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类似于电影里的那种扔臭鸡蛋、扔臭白菜那种,那个男孩喜欢我)那样对我说的时候,带着一种优越感、嘲讽。

小街开了一家菜店(从来没有卖菜的先例),菠菜、青菜都摆在地下,人们挑挑拣拣,菜带着泥土。在学校往前走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门面房,面向街道,只此一户。村子里没有这样盖房子的。因为宅基地的缘故吧,只有那么一点儿。还是因为有关系?从人家大门口的地方盖出那么一个面向街道的两间小屋。很有情调的房子啊。外面挂着晾衣绳,红色的砖房,玻璃窗,里面可以挂个碎花布帘。从前是个小卖部。是姐姐同学刘娟的妈妈开的小卖部。一间大概住人,做饭啥的,一间卖货。有一个玻璃柜,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摆着的一袋袋糖豆、花生米、小辣条(现在想想那些东西都是大城市孩子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吧,我们那里极为落后,90年代大概是北京五六十年代,那种小包装的东西在北京那种大城市大概已经是大包装,或者是盒子装的了,我是想到现在农村孩子还对一些袋装小零食感兴趣,比如一小袋糖豆、辣条,而城里孩子恐怕早已见惯不怪,或者说从未见过那种小气寒酸的包装食品)。女人就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孩子要哪个,柜台上还摆着一包包一袋袋的小食品。这房子就这样别具一格,独树一帜,就屹立在台阶上。多像费里尼电影里的场景啊,意大利的乡村小街,有一家临街的店铺。不过费里尼的电影里的小店铺没有这么寒酸(人家卖高档时装),只是一种美学上的相近。

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马平川,一条通向夕阳的街,一条镰刀挂在高处俯视的小街,也是一条月光洒满的小街。这条小街不同于电影《小街》里的小街,这条小街没有什么大故事,也不会登上历史,也不会被导演拍成电影,很平淡的一条小街,豫西农村的一条小道。沿街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几乎都是农民。有几个不是农民,鲁峰的爸爸是理发师,茹赟的爸爸是乡干部,茹洋的爸爸是大老板,黄茹的爸爸是开小卖部的,翟奶罩的爸爸是糊金马、花圈的。这条小街变宽了,平整,亮堂了。家家户户都盖起楼房,贴瓷砖,一家比一家阔。青年都出去打工,母亲给孩子看孩子也在城市。村里越来越安静了。大家都忙着挣钱。这条小街永远屹立着。它是车辆、人必经之路,不可更改,这条小街什么时候会消失?终有一天。《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不是被风沙卷走了吗?沧海桑田。我们只生活几十年,一代一代只生活几百年,但历史滚滚长河会往前走,退耕还林,岭南村会成为森林。小街会消失。

刘娟家没过几年便走了,我们家砖房墙上还写着刘娟大坏蛋偷吃老爷大米饭铅笔写的字迹。搬到县城去了。是离婚还是丈夫去世了?日子难过。女人拉扯着两个女儿过活。二平家是卖豆腐的,开着一个小后门,黑暗中,有一个大缸,男人在挤榨着,女人在院子里转着碾盘,豆汁流出。院子里有一棵大臭椿树,树上爬满了花媳妇,飞来飞去,飞到人身上。早都不做豆腐了,现在专栽烟卖烟叶。苹果园也沦为烟地。二平家隔壁是紫微家,我们不知道紫薇是花,只知道小燕子紫薇。男孩紫微光着膀子进进出出,一个特别小的后门。茹赟家门前种着竹子,墙壁贴着瓷砖,紫气东来,类似的门牌,气派堂皇。鲁峰家在乡上开了一家理发店。早搬到县城去了,成立了婚庆工作室。耍二蛋胜蛋的xx,有点胖的彩霞早都消失了,去了哪里?县城还是远方?那时候没人知道,我们只生活在那个小村子,只知道小村子外是山,不知道山外有村,山外有大世界。尽管家里有母亲、父亲、姐姐在洛阳看牡丹的合照,我和妈也去过几次县城,第一次买牙刷。我并不知道外面有个大世界。但是当我上课时候看着玻璃外的天空,我想着,我要拥有一台照相机,我要拍下这粉红色的天空、云彩、朝霞。季香说我看着就不像农村孩子,认我当干妈好不好?大概是说我有灵性。于是,我一次次趁着山里拉石头的车去县城上学,我走了,一直往外走,我去了昆明,去了上海,去了珠海,去了远方。

小街弥漫着早晨带着雾气的晨光,我买了一点豆腐菠菜回来。

夜晚,万籁俱寂,月光真亮啊,将小街照亮,那时候不需要路灯。月光明晃晃的,天空蓝盈盈的,路白晃晃的,树叶都掉光了,干干的树枝在摇晃,安静的瘆人,我害怕,走得快起来。

这也是我们去看戏必走的小街。最初是皮影戏,后来是唱戏,再到后来,是放电影了。不知何时,唱戏又兴起来了。时代在更迭,我们那时哪懂这个?一下早自习,西头的孩子往西走,东头的孩子往东走,大家频频扭头看。说着谁的笑话,哈哈大笑着。我小时候性格懦弱害羞,常常遭到挖苦。去厕所回来,女孩丽霞说我鞋湿了,肯定是尿到鞋上了,你看,你脚上还有水呢,同学都哈哈大笑。

小街上有一个堡垒。大概是水站。现在我也没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像一个大蒙古包。我们常常上去玩,跑来跑去。在堡垒下摘黄花。

往里走,有教会,我们老去蹭饭。那大锅饭有什么吃头?没油水的咸面条。

刘长见住在小街头。低低的石头院墙,不像院墙,谁都可以跳过去。院子里绳子上挂着一只黑黑的干毛巾。院子里什么都可以看见。“翟奶罩”家不是因为院子里晾着奶罩被人取了绰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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