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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读《金瓶梅》:应伯爵的“谗相”与西门庆的“衰相”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闲读《金瓶梅》

吴营洲

应伯爵的“谗相”与西门庆的“衰相”

  第六十七回,画童儿拿进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伯爵取过一盏,拿在手内,见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说道:“好东西!滚热。”呷在口里,香甜美味。那消费力,几口就喝没了。西门庆直待篦了头,又教小周儿替他取耳,把奶子放在桌上,只顾不吃。伯爵道:“哥,且吃些不是?可惜放冷了。像你清晨吃恁一盏儿,倒也滋补身子。”西门庆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会我吃粥罢!”那伯爵得不的一声,拿在手中一吸而尽。画童收下钟去。西门庆取毕耳,又叫小周儿拿木滚子滚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伯爵问道:“哥滚着身子,也通泰自在些么?”西门庆道:“不瞒你说,像我晚夕身上常时发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伯爵道:“你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这等厚味,岂无痰火?”

  读到此处,忽然觉得,应伯爵的“谗相”了无尊严,而西门庆的“衰相”已初见倪端。

西门庆这个“大财主”

第六十七回,西门庆在书房与应伯爵、温秀才等饮酒、赏雪,待几个人走后,他扶着来安儿,悄悄就往李瓶儿房门首弹了弹门,有绣春开了门,来安就出去了。西门庆进入明间,见李瓶儿影,问:“供养了羹饭不曾?”如意儿就出来应道:“刚才我和姐供养了。”西门庆入房中,椅上坐了,迎春拿茶来吃了。西门庆令他解衣带,如意儿就知他在这房里歇,连忙收拾伸铺,用汤婆熨的被窝暖洞洞的,打发他歇下。绣春把角门关了,都在明间地平上支着板凳,打铺睡下。

书中总称西门庆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可在李瓶儿生前的住处,竟没有富余的房间,也没有富余炕或床,待西门庆来了,他家的丫鬟竟在“支板凳,打地铺”。试问,当初李瓶儿在时,她们平素又是怎样“安歇”的?

令我不解的是:兰陵笑笑生为何这样写?

潘金莲的“口齿”与“心智”

第六十七回,西门庆晚上在书房安歇,不妨梦到李瓶儿,二人在梦中抱头放声而哭。不想早晨潘金莲推开书房门进来,见西门庆歪着,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的儿,独自个自言自语,在这里做甚么?嗔道不见你,原在这里好睡也!”一面说话,口中嗑瓜子儿,因问西门庆:“眼怎生揉的恁红红的?”西门庆道:“我控着头睡来。”妇人道:“倒只像哭的一般。”西门庆道:“怪奴才,我平白怎的哭?”金莲道:“只怕你一时想起甚心上人儿来是的。”西门庆道:“没的胡说,有甚心上人、心下人!”金莲道:“李瓶儿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们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数!”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又六说白道起来!”金莲道:“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你不想他,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才方梦见他来。”金莲道:“梦是心头想,涕喷鼻子痒。饶他死了,你还这等念他。像俺都是可不着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恼,也没那人题念。——此是想的你这心里胡油油的!”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他脖子来,就亲了个嘴,说:“怪小油嘴,你有这些贼嘴贼舌的。”金莲道:“我的儿,老娘猜不着你那黄猫黑尾的心儿!”一面把嗑了的瓜子仁儿,满口哺与西门庆吃。

潘金莲的“口齿”与“心智”,恐是西门庆难望项背的。

西门庆的“慷慨”

第六十七回,应伯爵又添一丁,来向西门庆诉苦,称家中没钱。说罢,故意把嘴谷都着不做声。西门庆道:“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一发对我说,等我与你处。”伯爵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写个符儿在此。”那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说:“没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儿。”随后,唤来王经,让他从月娘房里去取一封银子。王经应诺,去不多时,拿银子来。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说:“这封五十两,你都拿了使去,省的我又拆开他。”伯爵道:“忒多了。”西门庆道:“多的你收着。眼下你二令爱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脚衣裳,到满月也好看。”伯爵道:“哥说的是。”

坦率地说,对于西门庆的如此“慷慨”,连我都感意外。即便是应伯爵也说“忒多了”。

西门庆、应伯爵“两个戏了一回”

第六十七回,应伯爵收到银子,满心欢喜,连忙打恭致谢,说道:“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西门庆道:“傻孩儿,谁和你一般计较?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来,就来缠我?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两个合养的。实和你说,过了满月,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兑了帐。”伯爵道:“你春姨这两日瘦的像你娘那样哩!”两个戏了一回。

“春花儿”是应伯爵的老婆,“答应我些时儿”就是一起睡睡。

应伯爵告辞时,又深深打恭说:“蒙哥厚情,死生难忘!”西门庆道:“难忘不难忘,我儿,你休推梦里睡里。……到满月那日,好歹把春花儿那奴才收拾起来,牵了来我瞧瞧。”伯爵道:“你春姨他说来,有了儿子,不用着你了。”西门庆道:“别要慌,我见了那奴才,和他答话。”伯爵佯长笑的去了。

“和他答话”也是“和她干那事儿”的意思。

吴月娘也“调皮”与“尖刻”

第六十七回,吴月娘问西门庆:“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西门庆悉言:“应二哥房里春花儿,昨晚生了个儿子,问我借几两银子使。告我说,他第二个女儿又大,愁的了不的。借助几两银子使罢了。”月娘道:“好好!他恁大年纪,也才见这个儿子,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到明日,咱也少不的送些粥米儿与他。”西门庆道:“这个不消说。到满月,不要饶花子,奈何他好歹发帖儿,请你们往他家走走去,就瞧瞧春花儿怎么模样!”月娘笑道:“左右和你家一般样儿,也有鼻儿有眼儿,莫非别些儿!”

总的感觉,吴月娘属于“老成持重型”的,不曾想到,她偶尔也挺“调皮”,挺“幽默”,挺“尖刻”。

郑爱月的“口齿”与应伯爵的“激辩”

  第六十八回,西门庆等人在郑爱月儿(妓女)家饮酒耍闹,听说在郑家后边住的吴银儿(妓女)“今日在家没出门”,西门庆即令玳安同吴惠:“你快请银姨去。”郑爱月儿急俐便就教郑春:“你也跟了去,好歹缠了银姨来。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计了。”应伯爵道:“我倒好笑,你两个原来是贩屄的伙计!”温秀才道:“南老好不近人情。自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同他做伙计,一般了。”爱月儿道:“应花子,你与郑春他们都是伙计,当差供唱,都在一处。”伯爵道:“傻孩子,我是老王八,那咱和你妈相交,你还在肚子里!”

  从这短短的几句叙述,便可感知到郑爱月儿的“口齿”与应伯爵的“激辩”,当然,还有温秀才的“酸腐”。

应伯爵真真是个“活宝”

  第六十八回,西门庆向伯爵说:“你落索他姐儿三个唱,你也下来酬他一杯儿。”这应伯爵用酒碟安三个钟儿,说:“我儿,你们在我手里吃两钟;不吃,望身上只一泼。”爱香道:“我今日忌酒。”爱月儿道:“你跪着月姨儿,教我打个嘴巴儿,我才吃。”伯爵道:“银姐,你怎的说?”吴银儿道:“二爹,我今日心内不自在,吃半盏儿罢。”那爱月儿道:“花子,你不跪,我一百年也不吃。”黄四道:“二爷,你不跪,显的不是趣人。也罢,跪着不打罢。”爱月儿道:“不,他只教我打两个嘴巴儿,我方吃这钟酒儿。”伯爵道:“温老先儿在这里看着,怪小淫妇儿,只顾赶尽杀绝!”于是奈何不过,真个直撅儿跪在地下。那爱月儿轻揎彩袖,款露春纤,骂道:“贼花子,再敢无礼伤犯月姨儿不敢?高声儿答应,你不答应,我也不吃。”那伯爵无法可处,只得应声道:“再不敢伤犯月姨了。”这爱月儿一连打了两个嘴巴,方才吃那杯酒。

  这应伯爵真真是个“活宝”,是个“趣人”,难怪西门庆喜欢他,无论到哪喝酒,总是带上他。当然,看来做个“清客”,也不容易,全然没了“自尊”。

  这令我想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我去河南某市出差,被当地人宴请,席间,东道主向当地的一位官员敬酒,那位官员不喝,于是那东道便“直撅儿”站在墙边,脸紧贴着墙,并道:“您若不喝,我就这样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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