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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三伏天竟要洗“热水澡”?

书中写道:“那时正值三伏,天道十分炎热。妇人(潘金莲)在房中害热,吩咐迎儿热下水,伺候澡盆,要洗澡。”

我勒个去!三伏天竟要洗热水澡?也太难以理喻了!别说是当年的小县城,即便是当下的大都市,普通的人家、普通的男女恐也不会在三伏天里刻意要洗热水澡的!

在我看来,若不是这妇人(潘金莲)有病,就是兰陵笑笑生故意这样写!——只是我一时想不清楚,究是为何?

潘金莲蒸肉角儿一节欠合理

西门庆因为娶了孟玉楼,燕尔新婚,如胶似漆,自然无暇他顾。紧接着,又是西门大姐出嫁,西门庆足又乱了约一个月多,亦无暇去找潘金莲。

如此这般,“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终不得见心上人。于是,遂使王婆往西门庆门首去了两遍,又打骂小女迎儿街上去寻,依然不得如愿。

而这天,潘金莲却做了一笼夸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

窃以为,此处似欠合理。因为西门庆已是“约一个月多”不曾来了,且也没有任何音信,潘金莲怎么突然就蒸了肉角儿?没个道理啊!

何须“用纤手一数”

其时,潘金莲对迎儿(武大的女儿)道:“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迎儿连忙拿到房中。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来覆去只数了二十九个,少了一个角儿。便问:“往那里去了?”迎儿道:“我并没看见,只怕娘错数了。”妇人道:“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于是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跣剥去了身上衣服,拿马鞭子下手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般也似叫。

实话实说,当我看到这段叙述,感觉也太过荒诞了!凡是有点儿生活常识的都会知道,用“扇笼”蒸肉角儿,不同其他热熟食,所有“肉角儿”的位置无论横竖都是固定的,哪怕少了其中任何一个,肉眼一看便知,何须用“纤手一数”?

我不清楚,兰陵笑笑生为何会这样写?是无意的“疏忽”?还是有意戏耍读者的智商?

潘金莲实乃一介“文青”

潘金莲久不见西门庆来找她,嘴谷都的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闷闷不语。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看西门庆来不来。正是: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有《山坡羊》为证: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缠得些娘大!柳条儿比来刚半扠。他,不念咱;咱,想念他!帘儿私下,门儿悄呀,空教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念恋他!

该词虽没明言是潘金莲手笔,但从词意上看,自是非她莫属。

在我看来,潘金莲不仅是个“文青”,喜欢诗词歌赋,而且,还是个诗词的写作者。她的文字水平、创作能力等,绝对不输当下的众多“文青”。(有兴趣者或可参看拙稿《潘金莲的“词作”与“情思”》)

也太过“戏剧化”了

这天,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西门庆的小厮)夹着毡包,骑着马,打潘金莲门首经过,遂被潘金莲拦住。几经“逼问”后,玳安方说了西门庆另娶孟玉楼的情。于是书中写道:

潘金莲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已往那样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玳安道:“六姨,你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妇人便道:“玳安,你听告诉!”另有前腔为证: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说毕,又哭了。

从此处的“说毕”二字看,上面的那个“前腔”当是潘金莲所说的。于是我认为,这也太过“戏剧化”了,绝不符合“生活本真”。潘金莲怎么会对一个小厮说“字话”!——似这样的行文或叙述,《红楼梦》中是绝对没有的。不过,这兰陵笑笑生倒有点儿像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无论其身份、职业如何,都是出口成章的,都像个诗人或准诗人。

《金瓶梅》语言的“局限性”

潘金莲写了首《寄生草》,让玳安带给西门庆。而在玳安临出门时,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轿子亲自来哩。”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麻饭疙瘩的帐!骑着木驴儿嗑瓜子儿——琐碎昏昏。”说毕,骑上马去了。

此处玳安所说的两句“歇后语”,若不解释一番,估计现今的人一时碍难明其本意。然而解释起来,似乎又太过麻烦。

在我看来,这或就是《金瓶梅》语言的“局限性”。《金瓶梅》中的那些“俗语”,在当时当是人人皆懂的,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物换星移,后人理解起来则就困难了。再就是有些“方言土语”,其他地方的人听起来也会十分费劲儿!

不过,若是细细品咂一番,玳安的这两话倒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据称这两句的大意是:说话“琐碎”而又言语难懂,事情也“麻饭(烦)”人。意指潘金莲的话,使他很难向主人说。(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

兰陵笑笑生真真了得

当王婆把西门庆“牵”到潘金莲家,彼时彼刻三个人的言语、举止、心态,均被兰陵笑笑生的一管毛锥给活画出来了!

潘金莲的惊喜、醋意、顽皮、风骚……

西门庆的愧疚、狡辩、享受、得意……

王婆的的察言观色、久惯牢成,活脱脱是一“捧哏”的……

如此般般,恕不细述,也难以细述!

潘金莲的“才情”与“风骚”

这天是西门庆的生日。潘金莲一直记着这个日子。这是潘金莲的细心,也是潘金莲的卑下。所以,她才让王婆务必把西门庆喊了来。待西门庆来后,而待王婆又“识时务”地走掉后(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刻意充当电灯泡的),书中写道:

妇人一面吩咐迎儿房中放桌儿,预先安排下与西门庆上寿的酒肴,无非是烧鸡烧鹅鲜鱼肉鲊果品之类。须臾,安排停当,拿到房中,摆在桌上。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做下上寿的物事,用盘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观看:一双玄色缎子鞋;一双挑线密约深盟随君膝下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紬、永祥云嵌八宝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钑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那知你有如此一段聪慧,少有!”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

读着这些文字,恐很难不想象彼时情景。我想,当时的西门庆,一定很是有种幸福感、满足感……

而我,一直对“磕了四个头”心存疑惑!潘金莲对西门庆磕头倒好理解,可是为什么会磕“四个”?其中有什么说道?——印象里,许久以前我曾为此百度过,却没寻到答案,以至迄今我都不明就里。

“二人都慌了手脚”

当西门庆、潘金莲得知武松不日便将回来后,书中写道:

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们则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与大姐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了,初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古来叔嫂不通问。如今已是大郎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位僧众来把这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来,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厮回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无些鸟事。”西门庆便道:“干娘说的是。”

“二人都慌了手脚”后面的这个“说道”,看起来像是“二人”说的,其实是“西门庆”说的。因此,窃以为“说道”前面似该有“西门庆”三个字。若无,或是疏漏。

兰陵笑笑生笔下的和尚

兰陵笑笑生笔下的和尚,一个个真是不咋地。

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散碎银钱、二斗白米斋衬,来妇人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升天,晚夕除灵。

那众和尚见了武大这个老婆,一个个都昏迷了佛性禅心,一个个都关不住心猿意马,都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正在佛堂一处,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然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后众和尚都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道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而令我颇为纳罕的是,兰陵笑笑生为何把众和尚写得那样不堪?

读到“苏东坡又云”后

在第八回,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看官听说:世上有德行的高僧,坐怀不乱的少。古人有云:一个字便是“僧”,二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个“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苏东坡又云:“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转秃,转秃转毒。”……

不瞒您说,当我读到这段文字后,不由地想起了一桩往事:

当年我开书屋时,常去光顾的,自然多是高校的莘莘学子,其中也有不少高校老师。其中有位老师,大概是某高校政教系的主任,常去买书,去了也常和我闲聊,感觉他很是和善,知识也很渊博,只是总见他戴着一顶便帽,三伏天也是如此,感觉有点怪。一天,当他走出我的书屋后,另一位也常光顾我书屋的某高校历史系的老师悄悄指着那人的背影对我说:“这个人,很坏!”我自然不清楚她的根据所在!于是她说:“你看啊!他是秃子!”然后,她见我很是不解,便解释说:“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转秃,转秃转毒。”随后她又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苏东坡说的!”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的书屋也早“关门大吉”了!后来我听说,那个总是戴顶便帽的老师成了某高校的院长,而那个历史系的老师,也升为博士,好像还成了硕士生导师。只是,久未联系了。

附:

《金瓶梅词话》第八回《潘金莲永夜盼西门庆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部分文字:

比及到妇人门首,婆子先入去报道:“大娘子!且喜还亏老身去了,没半个时辰,把大官人请得来了!”妇人听见他来,连忙叫迎儿收拾房中干净,一面出房来迎接。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带酒半酣,进入房来,与妇人唱喏。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来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那里想起奴家来!还说大官人不变心哩。”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甚么新娘子来?只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就是这般话。”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再不外边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那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情意,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扁担大蛆【虫冓】口袋!”妇人道:“贼负心的,扁担大蛆【虫冓】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帽儿撮下来,望地下只一丢。慌的王婆地下拾起来,见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来就是这般的!还不与他带上,看筛了风。”妇人道:“那怕负心强人阴寒死了,奴也不痛他!”一面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钑着两溜子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是那个唱的与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不与他,说道:“你还不变心哩,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却带着那个的这根簪子?”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吃酒醉了,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道:“你哄三岁小孩儿也不信。哥哥儿,你醉的眼花恁样了,簪子落地下,就看不见?”王婆在傍插口道:“大娘子,你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拉屎,出门教獭象绊了一跤,原来觑远不觑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烦人,你又自作耍!”妇人因见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儿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扇子。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西门庆磕头。王婆道:“你两口子聐聒了这半日,也够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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