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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七十二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吴营洲

 
“脓带”
潘金莲骂过如意儿后,孟玉楼来劝,潘金莲抱怨道:“也没见大姐姐,那些儿不是他!想着把死的来旺儿贼奴才淫妇惯的有些折儿?教我和他为冤结仇,落后一染脓带还垛在我身上,说是我弄出那奴才去了。如今这个老婆,又是这般惯他,惯的恁没张倒置的!你做奶子,行奶子的事,许你在跟前花黎胡哨!俺们眼里是放的下砂子底人?”
潘金莲此处所说的“脓带”是什么?翻了些书,仍不明其意。在我看来,在冀中方言中,所谓“脓带”,就是“鼻涕”。从潘金莲的语义来看,也当是“鼻涕”,喻示一种“腌臜”(不干净,肮脏不干净,肮脏)的东西。
附言:刚刚在网上看到,有人称“脓带”应为“脓袋”,指“鼻涕”。涕如脓而盛涕之鼻为袋。连类而及,以鼻之所出而言涕。
“忔忽儿”
潘金莲在向孟玉楼解释她为什么“卷骂”如意儿时说:“到晚夕,(西门庆)要吃茶,淫妇(如意儿)就起来连忙替他送茶,又忔忽儿替他盖被儿,两个就弄将起来。就是个久惯的淫妇!”
此处的“忔忽儿”什么意思?
梅节校本的注释是:“一忽儿,一会儿。”魏子云的解释是:“意为热火火的去巴结着。”(《金瓶梅词话注释》)《近代汉语大词典》称:“查几部《金瓶梅》类辞典,解释为'一忽儿’比较合文义。”其实在我看来,将“忔忽儿”解释为“一忽儿”疑似欠妥。
在冀中方言中,也常说“忔忽儿”。大致意思是“朝某个目标主动靠近”,诸如:主动凑近,靠近,贴近,接近,套近乎,套磁,上赶着……
我觉得,如此解释“忔忽儿”,更与文本相合。
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情”
西门庆从东京回来,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大姐,都来参见道万福,问话儿陪坐的。西门庆又想起前番往东京回家,还有李瓶儿在,今日却没她了。一面走到李瓶儿前边房内,与她灵床作揖,因落了几点眼泪。
由此可知,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情”,是真实的,是发自肺腑的,不是故意做给谁看的。此时的西门庆,已不在意潘金莲、吴月娘等等是不是吃醋了。
我想,当西门庆见到“今日却没了”李瓶儿时,不知他会不会想起王维那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会不会想起“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话。
莫非是兰陵笑笑生的又一“疏漏”
在上回(第七十一回),西门庆与何千户是一道自东京回清河时,书中写道:“两家也有二十人跟随,竟往山东大道而来。”其时,西门庆的随从,也就玳安、王经、贲四等等五六个,余下的十来个,自然都是何千户的家人。
而在本回,应伯爵、温秀才得知西门庆从东京回来,一并来见。应伯爵因见许多下饭酒米装出来摆放在厅台上,便问道:“谁家的?”西门庆道:“新同僚何大人一路同来,家小还未到,且在衙门中权住,送分下程与他。”
西门庆怎么会说何千户的“家小还未到”?既然何千户的“家小还未到”,那么跟随何千户一道来清河的那“十多口子人”,又是谁?
莫非,这是兰陵笑笑生的又一“疏漏”?
兰陵笑笑生的“细腻笔墨”
应伯爵、温秀才一并来见西门庆,当温秀才得知西门庆的“新同僚”是何千户时,书中写道:
温秀才问:“夏公已是京任,不来了?”西门庆道:“他已做了堂尊了!直掌卤簿大驾,穿麟服,使藤棍,如此华任,又来做什么?”
此处的“夏公”,就是夏提刑夏延龄,温秀才曾把翟谦写给西门庆的“密信”,透露给了夏提刑,他这个“卧底”的本想在夏提刑那里得到一些好处,没想到他竟“京任,不来了”。
此处,兰陵笑笑生只给了温秀才这闲闲一问,别无他语,其文字背后却有诸多内容。唯有细心者才能品味得出!
温秀才的“酸腐”
西门庆、应伯爵、温秀才、陈经济四人围炉共坐,把酒来斟。因说回东京一路上的话。应伯爵道:“哥,你好心,一福能压百祸,就有小人,一时自然都消散了。”温秀才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休道老先生为王事驱驰,上天也不肯有伤善类。”
应伯爵所说的自然是“马屁话”。但他是有心拍马屁,却无心戳到了温秀才。其实温秀才就是“小人”。他身为西门庆请来的西门,却是夏提刑的卧底。当是,说者无心,却听者有意,此时的温秀才一定是浑身的不自在。但是,在场的人,估计谁也看不出他的不自在因为谁都不会想到他会是吃里扒外的小人。
而后温秀才所说的几句话,除了一句“休道老先生为王事驱驰”,其他的我是一概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休道西门庆为皇家的事忙碌”。但我真的感受到了温秀才的“酸腐”,乃至“酸臭”!
在我看来,兰陵笑笑生当是没有“大学文凭”的,或是“屡考不中”的,但他确实腹笥深厚,有真才学,他真的是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所谓的“文人秀才”!那些所谓的“文人秀才”,或是一肚子饭饭,或是一肚子屎,或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兰陵笑笑生明里暗里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揶揄这等人的机会!
兰陵笑笑生的“感慨”
西门庆离家半个月回来,晚夕来到潘金莲房间,二人行完房,西门庆要下床溺尿,妇人还不放,说道:“我的亲亲,你有多少尿?溺在奴口里,替你咽了罢!省的冷呵呵的热身子你又下去,冻着倒值了多的。”这西门庆听了,越发欢喜无已。
对此,兰陵笑笑生感慨道:
看官听说:大抵妾妇之道,蛊惑其夫,无所不至。虽屈身忍辱,殆不为耻。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大,岂肯为此!是夜,西门庆与妇人尽力盘桓。
我在想,此时的兰陵笑笑生,脸上会是何等表情?心里会作何想的?搔断白发,不得而知!但他此时的这番感慨,直令人想到了官场的某些副职,或下属。
这或也是《金瓶梅》的一个“伟大”处。
“王三官拜西门为义父”
王三官因为西门庆抓了小张闲等而没有抓他,便对西门庆特别感戴,想在家设宴回报、款待西门庆,西门庆也想借机为王三官的母亲林太太贺寿,但都因西门庆有“公事”要急赴东京而给耽误了。
在此回,王三官听说西门庆回来了,便给西门庆再下请柬。
这天,西门庆前往王招宣府中来赴席,自然是先见到王三官,随后又见到了林太太。
西门庆与林太太,自然是见过的,还曾有过一番“亲密接触”,但此时的此二人,却装作从没见过,且一本正经地说着客套话说着假话,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我听来十分可乐,简直像是在听郭德纲相声。而王三官呢,完完全全像是个傻小子!他哪里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和西门庆暗通款曲了。
随后,王三官不仅热情招待了西门庆,还拜了西门为义父。
应伯爵“活得通透”
因为西门庆恼了李桂姐,连带着也恼了李桂姐的叔叔、丽春院的小优李铭,便不再与他俩往来。李桂姐是妓女,铁打的勾栏,流水的嫖客,自是不愁饭吃的,可是李铭是个说唱艺人,西门庆不再理他了,他便失去了一个“经济来源”。
这天,李铭带了份礼物来求应伯爵,希望他能在西门庆跟前说和说和,恢复来往。在应伯爵的说和下,西门庆也终于原谅了李铭。
此时,这伯爵便向李铭道:“如何?刚才不是我这般说着,他甚是恼你。他有钱的主儿,随他说几句罢了。常言嗔拳不打笑面,如今时年尚个奉承的,拿着大本钱做买卖,还放三分和气。你若撑硬船儿,谁理你?休说你们随机应变,全要似水儿活,才得赚出钱来。你若撞东墙,别人吃饭饱了,你还忍饿。你答应他几年,还不知他性儿?明日教你桂姐赶热脚儿来,两当一儿,就与三娘做生日,就与他赔个礼来儿,一天事都了了。”李铭道:“二爹说得是。小的到家,过去就对三妈说。”
这应伯爵,还真是活得通透。
有人说,“应伯爵”就是“应该白嚼”,其实,“应伯爵”绝不是“白嚼”。
潘金莲的“情话”与“怨语”
西门庆与潘金莲睡下后,问道:“我的儿,我不在家,你想我不曾?”妇人道:“你去了这半个来月,奴那刻儿放下心来?晚间夜又长,独自一个又睡不着。随问怎的暖床暖铺,只是害冷,伸着腿儿触冷伸不开。手中丫的酸了。数着日子儿白盼不到,枕边眼泪不知流够多少!落后春梅小肉儿他见我短叹长吁,晚间斗着我下棋,坐到起更时分,俺娘儿两个一炕儿通厮脚儿睡。我的哥哥,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的心儿如何?”
这番话,我想,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感动莫名。
西门庆道:“怪油嘴,这一家虽是有他们,谁不知我在你身上偏多。”
妇人道:“罢么,你还哄我哩!你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儿,你说我不知道!想着你和来旺儿媳妇子蜜调油也似的,把我来就不理了。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今日都往那去了?剩的奴老实的还在。你就是那风里杨花,滚上滚下。如今又兴起那如意儿贼歪剌骨来了!他随问怎的,只是奶子。现放着他汉子是个活人妻。不争你要了他,到明日又教汉子好在门首放羊儿剌剌。你为官为宦,传出去什么好听?你看这贼淫妇,前日你去了,同春梅两个,为一个棒槌,和我两个大嚷大闹,通不让我一句儿哩!”
这番话,我想,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感到潘金莲是个“有血有肉、有怨有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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