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经久不忘：一个母亲的长征

1

那原本是一个贫穷却安稳的家，但一场突如其来泥石流将他们原来摇摇摇欲坠的房子推倒了，从此，家，便不再像家。
她从田里听到家中的房子被泥石流推倒的消息，疯了似地往家中跑，晴天霹雳中，她清楚地记得，那间房子里，有她四个年幼的孩子。
当她从被泥石流充斥的房子里找出四个孩子时，有一个已经死去了，另外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早就被诊断出有小儿麻痹的女儿。

其中大的15岁，小的10岁。
泥石流摧毁房子的同时，也摧毁了家中唯一的男子汉，父亲疯了，离开家，不知所踪。因为房子不在了，她只好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娘家住，只是，在娘家，她已经没了土地。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她，不得己作了一个让任何一个母亲都痛苦的决定：把那个健康的女儿送给了别人。
尽管这样，她还是无法给两个需要不断治疗的女儿提供药费，别人都劝她，说她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活下去，就交给命运吧。
晚上，她躺在床上，眼泪一次又一次汹涌而来，想想接连而来的遭遇，她感觉到了命运的苦，她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她想到了死。
当她把脚踏上准备好的高凳子时，大女儿叫了一声，“妈，帮我翻翻身。”因为泥水流的浸泡，大女儿彻底瘫痪了。她的心咯噔一下，“我死了，女儿怎么办？”这句话一闪，她马上告诉自己，“不能，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的女儿也要活着。”

2

活着，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对于一个没有走出过那个村落的她而言。因为没有土地，她连农民都不是了，两个女儿都要用药，都要吃饭，而她，再也不忍拖累自己年迈的老父母了。她想起了一句古话“树挪死，人挪活”，她想，她只有离开那个村子，才能活下去了。至于走出去的活路又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留在村子里，她的女儿会死得很快。
终于，在一个夜晚，她背着小女儿，用轮椅推着大女儿走出了村庄，包裹里除了几件衣服外，还带着两个冷馒头。
那是深秋的夜里，风已经有了寒意，茫然夹杂着走出去的激动，让她加快了步伐。在路上，她一再叮嘱轮椅上和背上的女儿，如果不小心，三个人没有在一起了，就一定要原地等，从今往后，她们的家，就在路上……那一夜，一个个村庄被母女仨人抛在了身后。
白天，母亲沿路乞讨，有时也会把女儿安顿在一个地方，自己去捡一些废品卖，以养活自己和女儿；晚上，她把坐在轮椅上的女儿的手臂和自己绑在一起，只要女儿一动她就知道，小女儿睡在她的怀里。她们的栖身之处，有时候是一处被人遗弃的破房子，有时是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有时，只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半截土墙……一路餐风露宿。
几个月后，她带着女儿来到了省城。

她为孩子们找了一个生活区里闲置的窑洞。还用自己一路上捡垃圾卖攒下来的钱买了一个煤球炉和20块煤球……

在煤球炉点着火后，她的女儿们同时对她说，“好暖和呀，妈妈，你也来暖暖……”她看着女儿们惊喜的眼神，她心酸得想哭，两个女儿都很懂事，她们的高兴来得如此简单，寒冷的冬天，有个烤火的炉子就可以了。
她以为来到省城，就可以找到名医治好自己女儿的病，现实却让她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全城所有的医院，她都背着小女儿推着大女儿跑过，结果无一例外地相似：目前，国内尚没有办法治疗……她再一次绝望了。
晚上，她无法睡去，想着明天该往哪里去。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动不了了。直觉告诉她，自己煤气中毒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把女儿送出去，当时，女儿们都已经睡着了，她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呼救声惊醒了附近的人们，很快有人奔了过来，她对他们讲，“快，快帮我把我的女儿推出去……”
母女仨人得救了。

她对女儿说，阎王爷嫌我们仨个是累赘，所以不要我们。本是一句玩笑话，她说得泪流满面。

小女儿说，“妈妈你真幽默！”

她把眼泪含在眼里，怕一不小心就滴落在大女儿的脸上。这一次意外，更加坚定了她给自己女儿治好病的决心。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站起来，可以自己行走。

3

当在省城的求医梦想破灭后，她决定转移，这一次，她要去北京。

因为，有人对她说过，医术最高明的医生在北京，而在她看来，北京是中国最大的城市，那里住着全中国最大的官，一定有最好的医生。
有了这样的念头时，年关已将近。

在叭达叭达的鞭炮声中，她和来时一样，背着小女儿推着大女儿上路了。

在2001年的冬季的一天，在中国西部那座城市的街道上，她们踽踽前行的背影是那个城市最令人伤感的表情，小女儿问她，“妈妈，为什么总有人放鞭炮啊？”她说，“今天，是大年30……”她说不下去了，古城西安，到处是洋溢着喜气的过年的人们，只有她和两个身患重疾的孩子，走在人烟稀少的街头。
向着北京的方向，她开始了新的旅程。伴着她们的，除了茫然，只有茫然。
因为不断辗转，一直用来推着大女儿的轮椅坏了，而且坏到修不起来的程度。

为了继续向北京走，她不得不一个一个往返接送女儿——把其中一个抱到几十米外的一个地方放下来，再走回去抱另一个。也就是说，同一段路，她要走三次。有一次，她刚刚把小女儿送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一个闪电夹着冬雷啪地打响，大女儿在不远处发出了在她听来比响雷还惊人的叫喊，“妈呀！”一边是刚刚放手的小女儿，一边是吓得大叫的大女儿，她一时没有了主张，情急之下，她抱起了刚刚放下的小女儿，回到了大女儿身边，刚拥在一起，大雨倾盆而下，她撑开了一个好心人送的八角伞……在那把大伞下，母女仨人看着如注的大雨相拥无语，她们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太阳，就像她们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属于她们的三个人的太阳。
每到一个城镇，她首先安顿好女儿，然后自己去找工作。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工作经验的40多岁的农村妇女能干什么呢？虽然她迫切地需要钱，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但好多时候，没有人能够给她工作的机会。

她只好继续去捡废品。

4

虽然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明白文化对于未来的意义，所以，每到一处，她都会去给小女儿找一所学校，上学放学由她接送。

她说，大女儿已经辍学了，再也不能让小女儿失学，将来，治好了病，她还要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工作和生活，没有文化不行。

小女儿很努力，不论她以什么样的成绩进入新的学校，在她离开时，一定是年级第一名。在一所市一级小学的期未家长会上，校长在大会上穿过拥挤的家长来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面说，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说，“恭喜你，你是全年级第一名……”听了校长的话，女儿很安静，而她却流下了眼泪。有人问小女儿，是什么让她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还能如此努力学习的。小女儿说，“因为，我知道我每一次读书的机会，都饱含了我妈妈的眼泪。我的妈妈，她实在是太累了，我无以回报……”掌声雷动，她却在众人的掌声中，对着校长跪了下去，她说她找了十几家学校，只有这个仁慈的校长收下了她的孩子。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人们，她懂得感恩，她感谢校长给了她女儿这一次读书的机会。她教育女儿，人要懂得感恩，虽然她们不幸，但在行走的路上，她们也遇到了很多热心人的帮助，没有那些热心人，她们根本活不下去。她对女儿说，“不论自己有多么不幸，别人给予自己帮助时，都要笑着对别人说“谢谢。”她的这种教诲，让两个女儿不仅坚强而且乐观。
这之后，她继续走在通往北京的路上，崎岖的，不通顺的路上。从西安到郑州到天津，她穿烂了捡来的60多双鞋子，推坏了12辆好心人送的轮椅。小女儿读了30多所学校，最长的读半年，最少的读一天。

5

5年后，母女仨人终于来到了北京城。北京好大啊，到了北京，她突然感到了茫然，觉得自己还是在路上，北京仍在远方。坚定的，只有她的心，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如果要离开，也要等自己的女儿可以站起来行走之后。
于是，像在每一段的路上一样，她不断地带着女儿去医院，一家一家的去。有人告诉她，她女儿的病可以治，但手术费至少要30万。她只记住了前半句，她告诉她的女儿们，医生说了，你们的病可以治……至于钱，她想，只要有活着的希望，一切都有机会。
这是多年前，香港一档电视节目中播出的故事。这么多年，竟无法忘记。

那个母亲说，从西安到北京，这一路走来，她感觉就是她一个人的长征，所有的艰辛、打击、挫折都让她慌乱却又无从逃避，她是真正的唯一的主角。

是的，是她一个人的长征，是一个母亲的长征，在漫长而又短暂的5年时光里，她用执着和信念，还有，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虽然，这个长征仍没有结束，她们母女仨人还奔波在求学求医的路上。

而我，却在她讲述长征路上的过程中，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我在这样的生活面前，我会怎样？我能怎样？

在她的讲述中，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将让我在所有的困难面前变得勇敢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