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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高建 对于一些乐迷而言，看到“A国乐团演绎B国音乐作品”时总会对演绎风格是否纯正产生一种本能的怀疑，而当这里的两个字母替换成在西方古典音乐世界中占据最大比重的德国和俄罗斯时，这种“不地道”的心理感受恐怕会格外强烈。诚然，我们承认音乐家们总是会对他们本民族、本国的音乐文化更加亲近和熟悉，德奥音乐与俄罗斯音乐也确有迥异的审美差异，但笔者仍然觉得我们应该对训练有素的音乐家通过研读乐谱准确呈现作曲家创作意图的功力抱有基本的信任。遑论格林卡、安东·鲁宾斯坦、柴科夫斯基等俄罗斯音乐先辈与德奥音乐传统的紧密关联，以及卡拉扬、奥伊斯特拉赫等艺术大师所展现出的、对于他国音乐作品精湛的阐释能力。 具体到德国乐团演绎俄罗斯作品，最普遍的评价往往是“过于精致、纤细，为了追求音响上的无瑕和圆融导致作品粗犷生命力的缺失”。我们有必要追问：真的是这样吗？或者说，精美细腻的音响品质一定与俄罗斯音乐作品不符吗? 2007年末，指挥家西蒙·拉特爵士执棒柏林爱乐乐团奉献了主打穆索尔斯基、鲍罗丁两位俄罗斯作曲家作品的新年前夜音乐会，在按照惯例发行了录影之外，EMI唱片公司还将演出实况进行了唱片出版(2008年)，数年后华纳音乐对此进行了再版，使之成为柏林爱乐新年前夜音乐会中少有的“被CD化”的年份，也为我们提供了观察德国乐团诠释俄罗斯音乐的上佳范本。 唱片的重头戏自然是由穆索尔斯基创作、拉威尔配器的《图画展览会》，独奏小号以嘹亮的吹奏开启了经典的“漫步”主题，在随后的“侏儒”乐段，柏林爱乐乐团的弦乐声部选择以惊人的凌厉速度来处理下行音阶，达到了睥睨任何其他版本的齐整一致。乐段结尾的持续半音行进正是作曲家在和声上的大胆突破，西蒙·拉特在这里适度延缓了乐曲速度，增加了音乐前进的阻力感，使得原本怪诞的音乐形象更加夸张。 “古堡”乐段，巴松以温润的质感吹奏出带有怀旧意味的主题，萨克斯的承接与吹奏印证了拉威尔作为一流配器大师的想象力。整段音乐仿佛一首伤感的舞曲，恰恰是乐团引以为傲的高贵音色和矜持音响呈现使这段音乐无比迷人。在灵动谐谑的“杜伊勒里宫”后是步伐沉缓的“牛车”，次中音号音质独特的主题吹奏后(拉威尔总谱中写的大号如今常因音区过高而由次中音号演奏，拉特此版也如是)，乐团将作品的戏剧张力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开掘，由弱到强的力度变化幅度堪称极致，定音鼓与军鼓掀起的音浪在退去时依然层次清晰、荡气回肠。 “穷富犹太人”乐段的要意在于两个音乐形象的鲜明对比，弦乐声部用凝合冷峻的音响塑造出富人的傲慢与不可一世，随后来自匈牙利的乐团小号首席托马斯·瓦伦齐使用加装弱音器的高音小号，以持续清晰的精确吐音和特殊的颤抖音色勾勒出穷人的聒噪和哀求，技巧之完美实属精湛绝伦。 在流光溢彩的“里莫日市场”和“鸡脚上的小屋”后，恢弘的终曲——“基辅的大门”在铜管声部庄严的吹奏中到来，经历了短暂的主题回眸后，音乐以坚定的步伐和兼具建筑感、史诗感和超越感的姿态走向凯旋与光明，柏林爱乐乐团总有能力在听众本以为到达音量极限的情况下让音乐的能量释放再上一个台阶，由此实现了最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在被视为俄罗斯第一部成熟交响曲杰作的鲍罗丁《b小调第二交响曲》第一乐章中，西蒙·拉特与乐团用恰到好处的声部突出反复强调音乐主题的三度音程变化，将“五人强力集团”对李斯特主题变形技法的深入学习和巧妙化用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穆索尔斯基歌剧《霍万兴那》著名的前奏曲《莫斯科河上的黎明》中，长笛首席艾曼纽尔·帕胡德、双簧管首席乔纳森·凯利与单簧管首席温策·福克斯三位拥有独奏家光环的乐团首席联袂奉献了最为精妙的音乐对话。在这样的时刻，谁还会“嫌弃”乐团的声音过于精妙和细腻呢？就像哲学家、音乐评论家萨义德在《音乐的极境》中所言，“当关于技巧、音响、风格的谈论脱离了具体的音乐作品，我想那是值得怀疑的”，对A国乐团演绎B国乐团的本能怀疑，很可能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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